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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盛开于蒲苇之中 ...

  •   小孩瘦瘦小小的,抱着小球的手上满满的都是茧子,东缺西补的衣服还算干净,只是边角都有些磨损过度而起毛,他长得清秀,仰着头看木莲时,眼睛里就像是有光一样,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不是哦。”
      木莲用扇叶抵着唇,像是没看见小孩的沮丧,墨黑的眼膜含笑时就像天上的月牙掉在她眼睛里似的,又弯又亮,“我不是神明,但我跟他们关系很好。”
      “所以放心,这块土地很快就会恢复生机的。”
      闲着的手抬起,一指按住凑近的小孩的脑袋,制止了他未出口的不驯之言,“相信我?”
      小孩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灯火下朦胧的神明,他没有动,怕冒犯了神明的指尖,又想要动,怕玷污了神明的光辉。
      “我相信您。”
      *
      十二单简直不是正常人该穿的东西,哪怕它是由海那边泊来的丝绸制作出最贴合的内衣,它也非常重!
      木莲托着一身厚重的衣服,虽然在早春穿着很暖和,衣服也很好看,但重到对很多年除了筷子跟碗就再没碰过什么重物的她来说,简直就是受罪。
      头上戴的东西不算。
      一边为衣服重烦恼,一边为爱美找借口,等木莲坐着牛车来到两军对峙的战场时,她发现记忆里错落有序的田野被踩踏,受稻荷神垂怜的土地结块发硬,连杂草都不再生长。
      战火啊,哪怕是记忆被模糊处理,她也记得那种为国为民的自豪,和平昌盛的国度安逸祥和,没有战火纷飞是因为有将领驻守朝野,没有疫病肆虐是因为有医护奋战日夜,没有后顾之忧是因为有院士力争前沿。
      她的和平喜乐来自一辈又一辈的抗争与努力,所以哪怕离开了那片天空,她也深爱着那片土地,但是她却记不住回家的路了……
      眼睛有些酸涩,木莲狗头望天,初升的日与未落的月呼应在天际,一想起这两个家伙最爱看热闹,耳尖就发烫,而强压着的思念还是化作了眼泪,落了下来,低头就想拿袖子擦眼泪,但刚抬手一半就看见两军的主将被簇拥着来到了车前,其中一个半老的还在用让她起鸡皮疙瘩的奇怪神情盯着她。
      这人似乎认识自己。
      木莲想了想自己应该认识的人,好像大多都不是人,所以以样貌只是成熟了些的贵女为例,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她可能还没入世,所以——他是谁呀?
      木莲迷茫地注视着那个老将,看着他神色越变越怪,最后主动放下武器,提出停战后对着木莲大跪致歉,什么也没说,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走掉了。
      莫名其妙并措手不及地接受了一个大礼的木莲: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了什么?
      两军休战并签订和平条约,这片土地也被作为贡品献给了惠比寿,而借住在神社内的木莲一边吃着酸溜溜的野果,一边听着巫女汇报这七天的流程,听说那个贵女被妖怪所害时,她还没什么反应,但听说那个贵女曾经为了保持容颜而生吃活肝时,她连专门留在最后的果干都吃不下去了。
      但为了保持自己作为神明代言人的身份,她手里的果干吃也不是,放也不是,没办法就拿在手里盘着,顺便要求巫女派人出去驱妖除魔。
      这时候,刚刚议和的两军将领一同进了神庭,半老的那个对着木莲就是大拜,随后他的护卫就双手并用,将一件绯色的狩衣呈在了木莲身前。
      协依在铺满绒毯的长椅上的木莲:我的衣服!原来是你!这什么鬼!
      *
      日常懵比的木莲拒绝了那件曾经属于自己的衣服,并将它直接送给了曾经并未盲信的武士,接着就以自己累了为由,回了后室,抱着软绵绵的绒球抱枕就在铺着榻榻米的室内滚来滚去。
      一直把木莲当小孩看待的惠比寿笑眯眯地用钓竿敲了下木莲的后脑勺,以年长者模样出现的他身上镌刻着的不止是时光,还有属于海的宽容。
      “怎么的,老头子我就不是人了?”
      惠比寿深知木莲在放松的环境下就爱做些幼稚行为的特性,大多数神明都不喜欢表里不一的人类,但表里不一的人若能像小芙蓉这般可爱,那么也不会出那么多神眷之人被神抛弃的事了。
      “老头子本来就不是人。”
      木莲虽然口中没个轻重,但身体还是很乖地坐了起来,顶着一窝乱糟糟的头发扑到大兄弟的怀里要抱抱。
      “是啊,老头子不是人才能看着海边捡到的小姑娘,转眼间就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惠比寿回抱了下木莲后,就慈祥地注视着这个坐得端端正正的姑娘,比起海边空有身形的花朵,现在在他面前的才是被注入了灵魂的芙蓉花,注视着神明的人亦被神明所注视,而大多数都野心十足,虚高的目标会引导愚蠢的人走向深渊,清晰的神智会庇护聪慧的人登上山巅,而木莲从来都是特殊的那一个。
      她对神明持有好奇甚至毫无敬畏,但她稚嫩又成熟的灵魂却让神明不自觉地回以容忍,耐心地关注她,接着发现她身上所持的特质才是引导的航标。
      她喜好人世富贵,却从不向神明祈求。
      她更偏向于,用她纤弱的手,去创造属于人世的幸福。
      有的家伙曾说过,她露出的一丝伤痛都能让某些神明心碎,可她总是在笑,哪怕生气也只是气鼓鼓地转过身,抱着手臂冷战却从不耽误她做该做的事。
      她自说动若疯兔静过咸鱼,活泼起来能带着神明搅翻了天,安静下来能闷着脑袋处理成山的祈愿。
      她自说爱美人胜过一切,心里却多了一套与众不同的判定方法。
      她自说娇弱如花,不擅长打打杀杀,但当她说的暴脾气来了时,那是真的连神明都不敢去拦,也舍不得去拦。
      她注视着神明,也被神明所注视。
      但当她偏移了视线时,神明却已然养成了习惯。
      舍不得那娇养的花,却又自信神原的乐土定然胜过人世的疾苦,怀揣着自满的心,期待着乖顺的花,结果娇美的花在人间扎了根,哪怕被风雨碾落,也最终盛开在那片蒲苇之中——神明过度的偏爱化作最烈的怒火,没能烧毁她扎下的根,却也让轻视她的神明发现她一直是,盛开于蒲苇之中的唯一艳红之花。
      *
      惠比寿伸手戳了下木莲白嫩的眉心,像是不被宠爱的孩子依赖而觉得毫无用处的爷爷一样,“你知道的,荣姬。”
      惠比寿留下意义不明的一句话后就回归了高天原内的本体,而木莲在休息了一晚后就在清晨晨光熹微,月色将消时,离开了神社。
      枯朽的枝条在根部长出绒绿的芽,山下的土地已经有一大片被翻新完成,而上山的路却破破烂烂,无人扫洒的长阶上落满了枯黄的枝叶,而山门上的匾额不知去向,半边门扉还在横断后掉了一半。
      木莲弯着腰从那半边钻了进去,一入眼的就是破碎的石板与于裂缝间生存的杂草,灰黄的长叶在风中微微摇晃,而木莲似乎听见有铃声自不远处传来。
      清脆悦耳的铃声是她回赠那位少年的礼,上面附着着的应该是她自创的祈愿术。
      作为曾经因工作而经常向天照祈福(吐槽)的她,在被天照的分神附体并做出了很多羞耻度破表的事后就干脆自己研发起了神术,其中用的最好的就是祈愿之术,心愿越强,效果越好,但害怕有人用这术式搞事情,所以她设下的限制也依心愿的善恶与可能造成的危害来定,不过总体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那个铃铛,应该设置了次数吧?
      人老了就容易健忘,木莲拨开烧了一半的挂帘,在自己曾经睡过的那间禅房里发现了掉在地上的铃铛,弯腰捡起却发现铃铛已经没有响珠,轻轻晃了晃,果真什么声响都没了。
      她其实很喜欢这对铃铛的,还想过自己戴着。
      木莲有点泄气,为了那个可能是英年早逝的小和尚,也为了自己送出去的铃铛,现将铃铛缠在左腕上挂着,木莲打量了下四周,发现禅房貌似改了,至于改了哪里,她最多只能看出了个座椅书柜的摆设。
      也不知道这里住着的是谁。
      巫女说过,被贵女赐死的和尚貌似都火化了送进了浮屠。
      木莲不知道这地方的规划,想了下还是决定跟着直觉走。
      兜兜转转走了半天,她看完了这寺内每一次野蛮生长的风景,也大概拼凑出了曾经欣欣向荣的宁静,最后又在经过一处拐角后,她看见了七、八株深秋的红叶枫。
      凡间可见的违时之景。
      “这样的愿望……”
      叹了口气,莫名有点心疼那个小和尚。
      “太傻了。”
      木莲从小荷包里拿出了一丈橘红的毯子,平整地铺在了红枫下后自己也坐在上面,取下左腕的铃铛摆放在身旁,然后又陆陆续续的从小荷包里拿出之前为了满足口舌之欲而制作的美食茶点,端端正正地摆在毯子中央,又想到没有酒而取出了那一壶没人尝过的神酒。
      “这可是世间仅此一壶的神酒哦。”
      玉葫芦装着的美酒至今还未开过封,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喝,但既然叫神酒且被那东西认可了,那肯定味道也是不错的吧?
      想要找个碗倒一盏,但想着自己本身不好酒,没人陪也不爱喝,所以干脆就把那酒放在了铃铛旁边,可酒壶比铃铛大多了,觉得有点不尊重朋友的木莲又从小荷包里扯了一丈长的绯红绸缎,团了团又卷了卷,卷出一个小球后摆在毯子上,又把铃铛放在中间,再神经病似的把酒壶靠着小供台摆。
      “这可是我在天界织染的布料,连那家伙都想要呢。”木莲戳了下铃铛,回过神后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以茶代酒再以铃代人,“小和尚,善妒的女人很吓人的,所以要找就该找情投意合的兄弟,兄弟多好啊,吃喝玩乐睡都可以在一起,而女孩子香香软软还可爱,——咳咳,总之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有缘再见呐。”
      *
      祭拜完倒霉的故人,木莲就顶着大太阳离开了那个镇子。
      先是回了本丸好好享受了温泉,又去弄了之前一直没弄清状况的田地,自己开田弄果园,又移植了外界的瓜果蔬菜,花了一段时间才给自己封了个种田达人。
      等在本丸里宅到不动不舒坦了,木莲就开始在凡间游荡,大多数时候活动在社会边缘,但偶尔也会因为跟妖怪结缘而跑到深山老林里旅游。
      其中西国的犬妖还还挺可爱,尤其是又甜又奶的小月儿,被月读宠爱的她有着软乎乎的白毛毛,奶声奶气的求抱抱一下子就戳中了木莲的姨母心。
      但西国内的格局比较麻烦,在木莲借住期间,猫狗大战就开始了。
      木莲作为客人乖巧地待在宫殿里没出门,但倒霉的她居然只是在花园里晒太阳就被莫名其妙的诅咒牵连,还没回神就直接落到了地狱。
      有点无话可说的木莲蹲在地上颓废了十分钟,周围的环境怎么说呢,一看就是不科学的沙漠、火山与岩浆并存地区。
      一眼看过去,看不见一颗好好活着的树,不是张牙舞爪的妖艳型,就是抱头哀嚎的呐喊型,少有的比较直的几棵树上还挂着吊绳、刀片之类的恐怖道具,而来接引她的则是一个黑发的小少年,独角死鱼眼,拽着一个等身高的狼牙棒,气势汹汹地问她怎么以活人之身来到地狱。
      萌点诡异的木莲持小扇遮着自己的下半张脸,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因为处于神魔之界而消除了覆盖在脸上的误导魔法,所以美丽的孔雀蓝就像是缀满了星月的夜空般,在她的眼中闪耀着。
      “我,来见阎魔大人。”
      木莲前几年在凡间游荡的时候,就跟着来找她玩的御馔津一起在十月去了宇内神社,在那个已经被改名为出云大社的地方遇见了独自喝酒的阎魔。
      作为鬼神的阎魔慵懒地倚靠在她的云朵上,描红的眼尾只是轻轻一瞥就让木莲直接抛弃了她的可男可女大闺蜜,跑去勾搭女神,而本就不喜欢这里的神明的阎魔在木莲提议带她去玩后就欣然接受了她的邀约,于是两个女人就直接在神宴里溜了号。
      想起写作跟阎魔一起玩,读作阎魔看着自己玩的那半个月,木莲的老脸就有点红,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拿出了阎魔送给自己的信物,一朵软乎乎的灰色花瓣状云朵。
      “……请跟我来。”
      年幼的鬼神的死鱼眼似乎有一瞬的呆滞,但他在感受到那各种意义上死皮赖脸蹭着这个人类胸口、脸颊的云朵内的阎魔印记后,就努力装作没有看见那个被抱在怀里就开始泛红的奇特物种。
      怎么想都觉得该跟阎魔大人说一下,不要随便送人类合众地狱的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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