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睡觉 ...
-
白色的月光下,两排大红灯笼照着憨态尽显的酒汉们。
比起宫中宴会,这样的排场的却是简陋了些,但这顿老酒大肉吃得兵蛋子们格外酣畅,大吼大闹,喝酒划拳,兵蛋子们两杯老酒一下肚,胆子就大了,文哥哥忻姐姐红妹妹乱叫,跟府里的人也就混熟了,除了还是不太敢惹李深以外,跟唐灿拼酒的,灌吴文的,排队和言忻划拳摸脸蛋的,一堆扎做一堆。
直到月亮都不见影子了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君峄酒量好到离谱,每个兵蛋子来敬酒都仰头干了一大碗,最后步伐稳健的扛着喝到一半就烂醉如泥宋放回后院了。
李蓉凝视了那背影半天,回味了一下君峄不停给她布菜的样子,哎。。。多好的男人啊。。。。实在是可惜。。。。。
小红抱怨碟子太多洗不过来,李蓉挽着袖子同小红一起收拾一院子的狼藉。
东西太多,原来的伙房摆不下,临时在王府侧翼的有水井的偏西里搭了两口露天的锅,李蓉抱着碟子过去的时候,言忻挽着袖子蹲在墙根前洗碗,月光水光应在她瘦小的脸上,波光粼粼。
李蓉觉得这个画面有些苍凉。
微微咳嗽了一声,走过去蹲在旁边空着的木盆旁,将碟子轻轻放进去。“你终于肯帮忙了?”李蓉有些不满的抱怨,在月亮下不说话的女人,很恐怖的。
言忻将自己盆里泡着的一块抹布随手扔到李蓉的盆里,反问道,“都安顿好了?”
李蓉从两手举着大木水瓢从大锅里舀出白气扑面的热水绕圈的浇在盘子上,慢慢的浇,一勺可以来回十来遍,等盆中半满才边吹热气边拿盘子起来洗,“吴文去安排了,李深也去了。”
李蓉又不见她回应,便转头去看她,不说话的言忻真是更恐怖,“喂,你没事吧?”
言忻顿了顿,然后转过头来,忧伤的说,“有。”
“啊?什么?”李蓉都忘了手上的动作,认真等她说。
女人立时兴奋的凑了过来,求知若渴,“你下午的惊喜是什么?干嘛叫那么大声?”
轻风过耳,她听不见。快速的撤远一步,继续洗碗。
“哗~~~果然有奸情,哈哈哈哈,蓉妹妹,蓉蓉,乖,讲给姐姐听嘛。姐姐保证不告诉别人,来嘛,来嘛~~~”
“你走开啦,我很忙!”
“姐姐不是在帮你么?你看姐姐对你多好,手都酸了还帮你洗碗,来,告诉姐姐嘛。”
“手酸?你摸男人摸的吧。不要赖到我头上。” 李蓉甩开缠上来的八爪鱼,继续漠视。言忻打死不放手。
小玉气喘吁吁的禀告王爷不肯睡觉的时候,李蓉也来不及问为什么,提着裙子就遁了。
小玉和小草是李蓉的老爹亲手调教出来的丫鬟,细致贴心,手脚利落,面容姣好,身段风流,让他们来伺候主子,从任何方面来说,那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好吧,她承认她还不死心啦,而况,从军营归来的铁血男儿,什么最妙?温柔乡。然而李蓉刚踏进院门,小草就哭丧着脸,急步跑了过来求助,“李总管。。。”
什么事情能把这两人急成这样?
主房门也没关,李蓉好奇的绕过屏风一瞧。嚯,他们的王爷大人君峄同志,盖着张薄被----睡在地上呢。
小草在一旁委屈道,“王爷不准我们近身,也不更衣,也不睡床,也。。。。”
还没说完,地上躺着的君峄却已经从地上一串而起,小草一惊,呀的一声躲到李蓉背后。李蓉也是一惊,却见君峄对着自己道,“是你啊?你过来。”颇为高兴的口气。
“你们都下去吧。”两个挫败的丫头红着眼睛走了,她才关好门,走过去。
“怎么不睡床上?不舒服么?”白玉瓷枕,熏香暖被,上好的苏锦,一流的段绣,虽不奢华,但舒适有余啊。
君峄的却是高兴的,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不过陌生二字。这陌生当中,唯有这个女人的气味他是熟悉和喜欢的,也是无害的,“我。。。”
李蓉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等他回答,君峄又皱眉想了想才决定实话实说,“我从来不睡那个床的。”
李蓉不解,“为什么?”
“因为床上听不见动静。”君峄说,“我以前就是睡地上的,后来在军营,我也睡地上,我不喜欢睡床,不安全。”他一字一句的说。
西南地界,多是寒冷潮湿之地,边城牟城更是有长时间的冰雪季节。他十四岁就到了那里,莫非这一睡便是十年么?
要说他和狼在一起,群居而卧,地上就地上,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
李蓉心疼了,牵着他的手引到床岩坐下,然后蹲下来,直直看入他的眼睛,缓缓的说,“外面有人保护你,而且你现在是在兰都,没有敌人来袭的,这里是你家,家就是让人放松的地方,你摸摸,床很暖和,可以睡得很香的。”
说着,便引着他的手去抚摸那大红缎面被,一白一黑的两手缓缓滑过,的确很暖。这样从下而上可以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他的眉头永远都是皱着的么?他过得不开心吧。。。。
“我。。。”君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被褥,犹豫了一下才又说,“我可以试一下,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睡着。”他想,他愿意去试。
“好,试一下。”李蓉很高兴,那种紧绷的心一下子放松忍不住要微笑的感觉是叫高兴吧。
“来,先把外衫脱了,这样睡着才舒服。”李蓉将他拉起来,帮他宽衣,却被他一把按住,“不可以脱的。”
“为什么?”李蓉又问,她又没有要干嘛。
“如果有人来袭,我就不能追了。宋放说,不能赤身出去。”君峄回答。
李蓉又无语了,这个男人永远生活在担忧中么?算了,慢慢来吧,他愿意试着睡在床上已经不错了,“好,那就这样睡。”
君峄又仰头将浮雕大床看了一遍,才一个纵步跨上去,塌得床板咚的一声,然后绕圈走了两趟才直挺挺的躺下,转头看床边的李蓉。
李蓉被他可爱的样子惹得噗嗤一笑,弯腰过去抬起他的头拔了头上的簪子,然后给他脱了靴子,拉过被子来盖上,见他还睁着眼睛,便柔声命令,“闭上眼睛睡觉吧。”
“那你呢?”君峄问。
“我?我就在你右侧的偏院里,你有事就让外厢房小玉来叫我,小玉就是刚才过来皮肤白白的那个女孩,认得么?”
君峄摇头。
“算了,你有事我一定会知道的,会马上过来,现在睡觉吧。”
君峄点头,用头顶开脖子下的玉枕,将直挺挺的身子蜷起来,闭眼。
李蓉关好窗户,吹熄了灯,月光透过来,屋内一片极淡的亮色。本来要走,想了想,又轻轻的走到床前坐下,君峄果然睁开眼睛,黑暗中那对眼睛闪闪发亮,“我可能睡不着。”
李蓉听他那意思,应该是说在这床上,他一晚上都睡不着。但总不能让他一辈子睡地上吧,便道,“那你转过去,我给你挠挠背,可能就睡着了。”小时候,她哭闹不肯睡觉,奶奶就是这么哄着她的。这个男人,不哭不闹,但一样让人焦心。
黑暗中君峄听了她的话深深皱起的眉头李蓉看不见,只是觉得过了很久,才听得他说,“好。”然后真的就转过去将后背露在她面前。
言忻是没人敢指使,李蓉嘛是没人指使,平日里就是一懒散惯了的主,所以也留得一点指甲,这样轻轻柔柔的隔着衣物挠在君峄铁板一样的后背,一点感觉都没有,君峄闷闷的说,“重一点。”
果然觉得背上的手劲加重,然后酥麻的感觉便如潮水般从背上流到四肢百骸,白日众多陌生的面孔,凌乱的气味,复杂的眼神,纷繁的建筑,都慢慢从脑海中退去,朦胧中,他仿佛觉得又回到那个山洞,旁边就是白狼温暖的皮毛。。。。。
李蓉垫着脚出去,轻轻拉上门,走到主院外才缓缓出了一口气,回头朝房中望了一下,往自己的院子走。
因为之前院中空出许多,她就选了这个环境不错向阳的院子,房中亮着灯,吴文桌在桌边看帐,即使有些酒醉,油灯下那张脸依然那么规整。李蓉顿了一下,才进去,“你还没睡啊?”
吴文将账册收到入怀,“嗯,给你带了壶茶过来,可以醒酒。”说着,伸手到桌上的茶壶上摸摸,然后沉默。
茶已经凉了,她知道。脑中翻来翻去却都是君峄乌黑直视着自己的眼神,再看吴文,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我今天。。。。”却是无从说起。
说什么?说她看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子?说她牵他的手?说她哄着他入睡?说她。。。
吴文走过来,执起她的手用拇指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低头看着四手相握。
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十岁被李老爹收养后就认定的妻子,即使她那个时候总是痴傻多些,三年前一场高烧醒来却聪慧灵敏,善良可人,即使懒些,即使对事情不上心,但会对他笑,会告诉他想要什么,会偶尔诉苦的一个活灵活现的女子。
这个女子,他无比珍惜,他们要携手此生,他们没有荣华富贵,一辈子都是仆人,但是,这短短的几十年里,他有她来伴,那便是温暖的一辈子。
他看见她的眼神,他看见她的惊慌,他看见她的柔情,他看见她的低头微笑,她从来戌时便睡,现在已是亥时。
短短一天,他看见那么多她从未表现过的一面。对他来说,今天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天。
“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吴文这么说,不善微笑的脸透着柔情,然后大步走出,为她关好房门。
这样的男人才好,稳定,成熟,隐忍,宽容,李蓉望着头顶的帐幔这么想着。可是脑中立即又出现君峄下马而来的样子,他遮住脚时无辜的样子,他说不睡床时理所应当的样子,他回答问题之前皱着眉头的样子,他说话时永远直视着她的那乌黑的眼睛。。。。
大费周章而来,就是为了遇见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