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代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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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暮色昏昏，夕阳如血影一般拖进来，落在妆奁前的少女面上。她穿着明艳张扬的嫁衣，微微垂首，晕黄的暖光打在她毫无血色的面上。
这是一个极美丽的少女，可面容冷漠僵硬，仿佛对她而言，今日不是要成婚，而是赴死。
负责梳妆的奴仆依旧在尽心尽责地为她挽发，她像个提线木偶那样被人牵来牵去，耳边听见的却是奴仆们嬉笑之语。一个新来的小丫鬟天真地道：“四娘子好漂亮呀。”
负责梳妆的嬷嬷不满，手上用力，动作之大，勒得少女被迫仰首。
“是漂亮，可一条贱命，哪能同三娘子比呢？人要是没那样的命，还生了张好看的脸，也只能嫁到别人家，做个看主母脸色过活的贱妾罢了！”张嬷嬷恨恨地说着，剜了余寄雪面上一眼，冷冷提点道：“四娘子，您今儿要嫁的可是太守大人，虽然是嫁过去做妾，那也是您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您可别耷拉着脸了！”
说着又拿起了妆奁中的金饰往她头上戴。
余寄雪头皮被那些簪子戳得生疼，看似温婉柔顺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耐之色。
她默不作声地听着这些下人阴阳怪气的话，忽地耳畔传来细微脚步声，她听出有人走到了门口，便问：“这些话，是三娘叫你们说的么？”
她不说话的时候，美则美矣，却是一副逆来顺受不胜柔弱的模样；等她开了口，声音悦耳，如碎雪击檐，倒好似个漂亮脆弱的木人偶中注入了灵魂，叫人不由注目。
几个伺候在侧的的仆人面色微变，互相传了个眼神，还是方才的嬷嬷，她毫不客气地道：“三娘子是对您一片好意。”
余寄雪便笑了笑。她问：“怎么就一片好意呢？是谢谢我替她嫁给许太守做妾？还是谢谢我穿走了她准备多年的嫁衣和头面，所以派你们来挖苦我？”
这话太直白了，几个下人不由面面相觑。
先时余总镖头还在，她是府中明珠不假，可后来余家长房一夕之间被灭了门，余家便是二房当家。她这个长房嫡女，被指给了一个远房亲戚养在乡下，以免在二房主子跟前碍眼。
若非这次许太守看上了三娘子做妾，余二爷夫妇舍不得女儿，推了余寄雪出来，只怕她如今还被养在乡下，同农妇们为伍呢！
这余寄雪被接回来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下人们都知道这位四娘子软弱可欺，暗地里时常挖苦嘲讽，如今见她开口，反倒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了。
下人们不敢说话，外头的人却沉不住气了。
“余寄雪！”外面的余姝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脚踢开房门，张牙舞爪地扑到她脸上，她尖叫说，“你这个贱人，信不信我抓花你的脸！”
余寄雪在她鲜红的指甲要抓过来的一瞬避了避，胆怯地护住了自己的面容，只留一双盈盈的眼，难过地道：“三娘，我代你嫁人，你为何还这般厌恶我？”
余姝一怔，旋即愈发恼了，她最恨余寄雪这幅柔柔弱弱的模样，当即便抬手欲扇她，一边的丫鬟婆子们一窝蜂地上去拦住了余姝，劝道：“三娘子莫恼，她眼见着就要出嫁了，不能出事儿，不然太守大人责怪起来，不好交代啊！”
许太守大腹便便，满脑肥肠，前头三任妻子都死得不明不白。上个月余姝及笈，他特地上门来，对着余姝夸了又夸，醉翁之意不在酒，有哪个人看不出来？
余氏镖局这两年做的颇有起色，也依赖于对这些官员的打点孝敬。太守是灵州半个父母官，余家不敢违逆，可刘氏向来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心头肉，哪里舍得让宝贝女儿去嫁给一个年纪都能当她爹的老东西做妾？
思来想去，二人的视线就投向了余寄雪。自打数年前余总镖头一家满门死得不明不白后，长房唯一的女儿余寄雪被一个远房亲戚收养，二房顺理成章地鸠占鹊巢，这些年不曾半分关怀过兄长遗孤。
今年年初，那远房亲戚去世了，恰好余姝又被大腹便便的许太守看上，二房夫妇便接了她回来，代余姝嫁人。
可余姝却不领情。
她幼时二房式微，全赖长房接济，她从小吃的用的，都是余寄雪指缝里落下来的残渣，本以为她被送到农庄上去养着，必定养得粗鄙不堪，可前些时日一见，余寄雪生得娇媚楚楚，模样动人……余姝这些年都被同龄人追捧说是灵州第一美人，见了余寄雪，简直被比成了地上的泥巴！
她恨不得立时就毁了余寄雪的脸，如今尖声道：“让你这个贱人给太守做妾，都是抬举了你！你就应该嫁街边的乞丐，嫁地痞，嫁戏子，嫁给同你一样天生下贱的贱种！”
“啪”得一声，余寄雪被打得偏过头去，少女莹白的面上骤然浮现一个红肿的巴掌印。她极漂亮的眸子迅速地盈满水光，像是泫然欲泣。
可她在此之余，又极快地抬了抬眼，嘴角微微牵动，似是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余姝被她这一笑激怒，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贱人永远也别想爬到我头上来！”
眼见着余姝还要动手，外头响起一妇人的喝止声：“够了！”
余姝一怔，撒开了手，等见到了来人，便万分委屈地扑了上去，“阿娘！”
她分明才是动手打人的那个，可如今瞧着不胜凄然，好像她才是被欺侮的对象。
刘氏看到余姝的模样，不由有些心疼，替她掖了掖鬓边凌乱的碎发，只道：“姝儿，你同她闹什么？”
余姝委屈道：“我就是讨厌她！阿娘，你将她接回来做什么？”
刘氏对女儿十分耐心，只是哄道：“阿娘早就给你准备了更好的，这嫁衣是早些年备的，只是绣了银线，现在的料子都是织金的呢。这件放着也是放着，正巧太守大人见了寄雪，对她十分满意，特地开口说她头一回嫁人，特许她穿红色，便给了她了。”
她三言两语哄了余姝出门，又同余寄雪笑了笑：“你三姐姐不懂事，还以为我偏心，寄雪，你最是懂事的，可不会怪她罢？”
刘氏自然不会觉得余寄雪会反驳。她自认对余寄雪了如指掌，这些年她在农庄上过活，除了一张绝色的脸，脑子定是粗笨愚蠢，又没半分靠山，便是余姝打她十个巴掌，她也得生生受着。
余寄雪果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窝在椅子上，蜷缩起了身子。她方才被精心盘起的长发如今落了下来，似一匹黑色锦锻披散在她身后，她面上还有鲜明的巴掌印，眼中泪水欲落不落，半晌终于努力地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都懂的，不是三娘的错。”
刘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见她捂着脸，有些担心她面上留痕迹，一会儿叫太守见了不喜，便亲自拿起了桌上的铅粉往她面上扑，又说：“寄雪，你可别不知好歹，许太守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能够嫁给他，也算是上辈子积福了，倘或之后再生个一个半女的，在府中有了立足之地，也算是飞黄腾达了，届时，可别忘了余家对你的养育之恩。”
余寄雪眼中闪过讥诮之色，嗓音却轻柔缓和，一副十足逆来顺受模样：“我知道了，婶娘。”
刘氏给她盖了盖面上指印，却忽觉腹中疼痛难忍，她皱眉放了粉盒，捂着肚子匆匆走出们去。
殊不知，在她身后，那方才还瞧着柔弱不堪的新嫁娘彻底收了笑容，一把扯下了喜服与发间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空心簪子。她晃了晃手中一把黄铜钥匙，笑容极其恶劣地吹了声口哨。
府中一瞬间兵荒马乱，人人捂着肚子寻找最近的茅房，也有实在憋不住的，被迫解了裤腰带到花丛草丛之中解决，到处都是稀里哗啦的声音，整个余府上空仿佛笼罩了一层青灰色的烟雾，端的是恶臭不堪。
在此等情形下，余寄雪换了身丫鬟衣裳，借着夜色遮掩，入余府宝库如入无人之境。她将博古架上余家夫妻所存下的夜明珠、琉璃盏、古画古籍等珍宝一扫而空，足足装满了两大包裹，最后放了一把火，在满府的“走水了”的惊慌失措的叫声中，足尖一点，溜出了余府，直奔城门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代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