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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恍然如梦 ...


  •   云消雨霁,月朗星稀。

      如果不是北禁山的半腰至山顶草木不再,尽是黑漆漆的灰烬,真的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雨来的急,势头却不小,浇灭了北禁山连绵的山火,也盖住了小白嚎啕的哭声。

      白娘娘站在一旁,任凭风雨砸在自己单薄的身上,脸上却无半分表情。雨那么大,就算哭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雨持续了足足两个小时,来的急,散的也快。没几分钟的时间,月亮就再次高悬于空中,星星也还是同样的明亮。

      似乎,这雨只是为了大火而来,可谁又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

      崔钰是提着一盏红灯来的。身后还跟着地府的大忙人,黑白无常。

      在民间故事里,人去世后,确实是由黑白无常接回地府的。可实际上,黑白无常是由谢范两位大人衍生出的一种官职,来接亡魂的,通常都是二人的下属罢了。

      而往常,接亡魂的也只有一个无常而已。

      黑白无常同时出现的情况,越来越罕见。而黑白无常正主同时出现的情况,更是寥寥无几。

      几人到来时,白娘娘还是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而小白,也保持着怀抱花朝的姿势。

      小彼岸飘在一旁,看到崔钰一众的到来,直接飘到了崔钰的肩头,像是与崔钰耳语了什么,才稳稳地停好。

      崔钰将手中的提灯交给了身后的谢必安,在花朝的身前缓缓蹲下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紧蹙,“受苦了,孩子。”

      小白有些反应迟钝,抬起红红的双眸,“崔大人。”

      虽然小白已经化形成人的模样,可崔钰还是习惯使然,揉了一把小白湿哒哒的头,“没事了,我来接她了。”

      随即顺手从小白的怀里接过了花朝的遗体,轻轻抚摸了一下已经失去温度的脸颊,将花朝浸上雨水的湿发向耳后理了理,让她看起来更清爽了一些。

      他没再整理花朝的衣服,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接过肩头的彼岸花,移到了花朝的额头正中央。

      小彼岸顺着崔钰的手,流畅落到指定位置,开始散发出妖异的红色荧光。这荧光似是有穿透力,将花朝苍白的脸庞映得透明起来,同时也映进了花朝的大脑。

      片刻间,花朝周身浮现出浅淡的金色流光,慢慢向小彼岸的位置汇聚。小彼岸似是将金色流光吸收,红色的光芒也染上了金色。

      这个过程差不多持续了半个小时,直到花朝身上的金光消失不见,崔钰才将花朝平放在地面上。

      小彼岸施施然回到崔钰的肩头,等待着大人的下一步指令。

      当大家的目光都聚精会神地落在花朝身上时,在众人的后方却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微炸裂声。

      大家都听到了声音,忍不住回头去看。

      只见,不知何时,硕大的曼陀罗植株已经枯萎,层层叠叠的叶子也已经掉落。

      炸裂声似是从枝丫间发出的。花朵盛开后经过短暂的成长,结出了成熟的种子。

      崔钰站起身,走到了干枯的植株旁,从裂开的果壳中,取出了唯一的种子。

      这颗种子是寻常的黑色,崔钰在手掌掂了掂,平平无奇。

      就是这样一颗平平无奇的种子,却种出了漫山遍野的希望。

      “回家吧,朝朝这身衣服破了,该是换一身干净衣服,随我去了。”

      众人并未看到花朝的鬼魂,可见花朝方才的一战有多艰难。既然崔钰已经这样说了,大家也就没了任何异议。

      小白倒是想带着花朝回家,可一回身的功夫,范无咎就已经将花朝轻轻地抱起了身,速度之快,望尘莫及。

      花朝去那边,也许不是坏事。

      小白望着范无咎的背影,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真的陪了花朝好久,细算下来,比香檀还要早上两百多年。花朝在这人间受尽了苦楚,临走前还遭受了这样的的折磨。

      也许,到了下面,她会轻松一些吧,终于不用再背负那些莫须有的重担了。

      几人皆已经走到了前方,唯有小白留到了最后。

      他捡起了已经有了裂纹的大毛笔,拂去了上面的泥。花朝最宝贝这个了,丢了,她会不开心的。

      ......

      几人回到院中,许钧生还没有醒来。

      花朝下了狠手,他已经昏迷了将近三个小时。

      看到许钧生在梦中也是紧皱的眉头,几人更是不忍叫醒他,也不知道他醒来,该如何面对他的责问。

      “先给朝朝梳洗一番,换身漂亮衣服吧,这孩子面子薄,别让她死了还社死一次。”崔钰的声音响起,白娘娘挣扎了一番,带着花朝回到了后院。

      而几个大男人留在了前院,看着躺椅上的许钧生。

      “小白啊,他平时对朝朝好吗?”崔钰也坐在了一旁,似是无意间聊起的一样。

      “挺好的,会给朝朝煮饭煎药,会逗朝朝开心,会陪着朝朝做所有的事。”小白也不自觉地缓缓蹲下身,“他来之前,我从见过朝朝那样开心的笑过,像是卸掉了所有的重担,像一只出笼的小鸟。”

      “在他身边,朝朝很快乐。”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没有人再开口。

      崔钰也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小白一抬眼,就在崔钰的身上看到了花朝的影子。

      花朝也喜欢望着远山,眼神放空。

      “那你说,要不要让他忘掉朝朝啊,这好像是朝朝所希望的。”崔钰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让几人都将目光聚到了许钧生的身上。

      梦中的男人不知道正在经历什么,眉头紧锁,眼角依稀有银光闪过。

      几人都没说话,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崔钰没有听到任何人的答案,再次暗自叹了口气:“那就忘了吧,如果这样,能让朝朝走得更安生些,也不是不行。”

      “不过,还是过了今晚再忘吧。”随即指尖微动,许钧生便在昏迷中猛然惊醒,瞪大着双眼,大口地呼着气,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惊吓。

      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崔钰知道,他没有做错决定。

      “朝朝呢?”他的双眼迅速扫过四周,看到是熟悉的景色,有熟悉的身影,却没有自己想见的人。

      “范大哥,朝朝呢?她在哪?你们将她救回来了吗?”

      范无咎本就惨白的脸色平添了几分忧伤,微微地摇了摇头。

      许钧生的灵魂像是被瞬间抽走了一般,忽地就没了力气,直接倒回了躺椅里。

      发抖的嘴唇开合了几次,才终于吐出字:“她在哪?”

      “在卧室,白娘娘在给她换衣服。”

      许钧生似是想起身,可又没有力气,几次尝试之后,差点跌坐在地上,还是谢必安站得近,将马上倒栽葱的许钧生拎了起来。

      “别这样,朝朝不喜欢。”谢必安轻轻的声音落在耳畔,许钧生强咬着牙,将力量一点一点注入双腿,颤抖着也随之牢稳。

      他松开了谢必安的搀扶,直起了脊背,深吸了一口气,却没能控制住眼眶的泪水,“我去看看她。”

      声音沙哑得一塌糊涂。

      几人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也生出了几分难过。正值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却像瞬间老了十几岁,丧失了依靠。

      叹息声接连而起。

      虽然花朝以后就生活在他们几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可此时此刻,谁心里也不好受。

      见多了生死离别,到了自己身上,终究也是遭不住的。

      ——

      许钧生一步一缓地走进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间,越过屏风,走进了两人的卧室。

      他和花朝的床一个靠北,一个在西,中间是一张桌子,他对面是花朝的衣柜。

      此时,白娘娘已经将花朝的头发擦干,给花朝轻描了一个淡淡的妆容,里衣也已经全部换好,正在纠结给花朝穿什么外衣。

      她看到许钧生颤抖着走了过来,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可能,他更知道吧。

      “挑一件朝朝喜欢的衣服吧,她应该会喜欢你的选择。”

      许钧生终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了花朝的床边,他捧住花朝冰冷的手,头也随之低下,埋进了花朝身下的被褥里。

      白娘娘看不得这样令人神伤的画面,叹了口气,走向门外。

      估计,这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那就好好道个别吧。

      白娘娘未在门口停留,直接走向前厅,找崔钰等人商议后事了。

      ......

      许钧生早就顾不得是不是还有人在身边了,他看到花朝不再富有生气的脸颊,一瞬间就卸了力,连最后几步的逞强都做不到。

      花朝的手好凉,他用双手捧住,轻轻给她搓揉,却一点作用都没有,还是好凉。

      为什么啊。

      怎么会不热乎呢?明明自己的手很暖的,是不是自己方法不对呢?

      眼睛最近也出了问题,怎么总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呢?

      我的朝朝那么好看,一定要多看两眼,刻到骨子里,要生生世世都记得她。

      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了,我还没有好好对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呢?

      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

      他就这样跪着,眼泪不停地流,浸湿了被褥,也浸湿了花朝的衣袖。

      许钧生恍惚间察觉到,手忙脚乱地想给花朝擦干净,可袖子都湿了,又怎么擦的干呢?

      他胡乱地摸了摸自己的眼泪,全数擦到了自己的身上,可自己的手却好像越擦越脏。

      是了,他回来都没有换衣服,也不知道花朝会不会嫌弃他。

      思及此,他再次踉跄着跑到屋外的水池旁,将自己的手和脸洗净,整理好仪容,才再次回到花朝的床边。

      白娘娘给花朝换下了脏衣服,就堆在床脚,一旁的换装椅上,躺着两身华服。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那套红色华服。

      花朝曾经偷偷向她炫耀过,说是明初最厉害的刺绣师傅给她绣过嫁衣,她于那师傅有救命之恩,看花朝也对嫁衣喜欢得紧,就给花朝配了同款的男士婚服。

      他曾问过花朝,那男士婚服在哪里,可花朝却只是狡黠一笑,让自己猜。

      他记得,当时看到花朝跑开,就去追花朝了,根本就没想婚服在哪里。

      想来,也不难猜。

      大敞着的衣柜,最下层就是两个并排的檀木箱。

      一只已经被白娘娘搬出来取走了,想来,另一套就在那个箱子里。

      他走过去验证,果不其然,就是同款婚服。

      许钧生满意地笑了笑,确实很好看。

      他起身,将大红的衣裳抱到了花朝的床边,轻轻地解开华服上的扣子,将衣服调整到适合花朝的姿势,再将花朝轻轻抱起,小心地给她穿上。

      之前的日子,也不是没给花朝穿过衣服,可从未像这次一样郑重。

      穿上红衣的花朝,真的很好看,是惊艳了余生的模样。

      自己第一个看到,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慢腾腾地将花朝的嫁衣换好,又理顺了被他弄乱的头发,才算满意。

      回头看了眼装着男士婚服的箱子,许钧生也不觉得难过了。

      等几人感觉时间差不多到了下葬之时,看到卧室里红衣的两人,皆是吓了一跳。并且几人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同一个危险的念头:这不是要殉情吧?

      来的四人里,许钧生只认得白娘娘和范无咎,剩下的崔钰、谢必安和小白全数都不认识。他也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哪怕眼睛已经肿得快要看不见了。

      “白姐姐,范大哥,想必这几位也是朝朝的亲人吧,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许钧生沙哑的声音并不好听,甚至传到白娘娘的耳朵里,有些刺耳。

      但她不能驳了许钧生的面子,“这位是崔钰崔大人,这位是谢必安谢大人,这位是......小白。”

      听到白娘娘的话,许钧生只是稍稍吃惊了一下,就继续面色如常道:“辛苦各位今日为朝朝所做的一切,我替她谢谢各位了。”

      说着,拱手作揖,行了个大礼。

      范无咎的眉头皱了起来,似是不满,却又不好说什么。

      “晚辈我年纪小,也没经历过家中丧葬之事,还要麻烦几位亲人帮忙,让朝朝一路走好。”

      哪怕许钧生不用说,大家也会妥善处理好后事,可他一说,整个事情就像是变了味。

      哪有人说丧葬之事会面带笑意的,这下你说不是殉情,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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