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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何当共剪西窗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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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家程津津就疯狂地跟宋倾吐槽。
宋倾一语道破:“你就装吧,难道你不是很开心?”
订婚如果有内情,她也松了口气,至少程津津的语气听起来竟比这阵子任何一次对话都要轻松许多。
程津津下意识就想反驳:“我……”
往上提的苹果肌却让她难以再多说什么违心的话。
最后转头就埋进了枕头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我没有啊。”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真正意思。
良久之后宋倾才止住笑意,“你不打算跟他说车祸的事了?”
一句话将程津津拉回现实。
她看了看不甚有力的右手,此刻仍在酸胀的双腿,又摸了摸耳边的助听器。
原本喜悦的情绪如同在胸腔炸开的气球,此刻已满是失措。
“不说了吧。”
反正最后也不会,真的在一起吧。
“我咨询到了一个耳鼻喉科的主任医师,你去看一下吧。”
宋倾叹了口气,再一次懊悔自己怎么又打击到了程津津。
曾经的程津津有多亮眼自信,现在就有多自卑。
她只想把她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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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宋倾帮程津津挂的号才到了日子,好在刚好周末。
她找了半天找到了挂着“周虹”名牌的办公室。
医院自带的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感到不怎么舒服,其实已经是能少来就少来了。
这几年没办法。
医生和蔼可亲,推问了过往的情况之后就让她摘下助听器,当场检查。
最后她却从医生的脸上看到了无奈和遗憾,能读出她的唇形想问的话,耳腔里却传不来任何声响。
程津津嘴角扯起,摇了摇头,示意医生不要太在意。
随后才将堵住左耳的耳塞拿下。
然后听到了医生的惊讶询问声:“遂初?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程津津伸手在桌面上拾取助听器的手顿了一下。
她再一次心生疑惑,不至于这么巧吧?
但缓慢起身往门口看之后,心上还是落下了巨石。
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周遂初眼色深沉地盯着她,嘴唇紧紧抿住,似乎也在等一个答案。
程津津却只想夺门而逃。
“遂初?”
医生温软的语调将俩人短暂唤回现实,周遂初将目光移到一旁:“大姑,我爸让我送东西过来。”
程津津却满是疑惑,他什么时候有个这么有能耐的大姑了?
大学四年,从未听周遂初提及过。
程津津从头到尾只知道,他出身农村,家境极其一般,只靠着自己争气,一步步学上来的。
但门口的压迫感又再次传来,程津津就知道他又开始讲目光投注于自己身上。
她的难堪情绪再次涌现,用力拿起助听器,人就往外跑。
毫无意外地再次被抓住。
周遂初看着面前程津津发红的眼眶,不知为何原本捏紧的双手就释放了力道,让她得以脱逃。
办公室里的温柔女声再次传出,周遂初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里走。
回想起刚刚虚掩着门时,他站在外面听到的声响。
“能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我现在讲一句话,你看你能听到多少内容?”
周遂初嘴边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原来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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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津津连着几天都没出现在朝易游戏,连一周的例会都请了假。
她闷在自己房间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苦闷些什么。
复健很痛苦,很多时候是靠想着周遂初才坚持下来的,但等到再见到真人时,感受就变了一番。
自卑、懊恼、悔恨的情绪再一次奔袭而来,击溃了四年间充斥在心中的希望与念想。
又一早醒来,电话铃声响起。
“津津,你上周的画稿好像有部分文件缺失,方便来一趟公司吗?”
楚肆然的声音一传出,程津津顿时就紧张了起来,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这一批画稿张张都很重要。
朝易游戏会找上她,也是因为复健的时候转换成左手画画,想着找点乐趣,这才将一些过程发到了网上。
没想到就此积攒了一批粉丝。
她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出门,抵达前台时被告知楚肆然正在周遂初的办公室,没有办法,程津津深吸了口气,抬起脚步往周遂初的办公室方向走。
门虚掩着。
她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公式化报道的新闻女声。
“7月12日,一辆汽车冲进塔桥附近区域人群,现场造成4死12伤,伤亡人群中包含一名中国籍学生,事后调查,事件被定性为恶意报复,肇事司机已于当场死亡……”
程津津伸出的手滞留在空中,眼泪瞬时落下。
欲敲门的手随后又缓缓放下。
他都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太久没听到这个新闻的相关信息,刚被撞击时身体往外飞的疼痛感又一次席卷而来,久久不能回复。
又过了很久,才逐渐缓过劲。
周遂初的思绪全然被电视里已重复数遍的报道吸引,直到一声敲门声,他才回过神。
眼眶不知何时又蓄满了泪。
新闻的播报声一直萦绕在脑中,大脑疼痛不堪。
他走到办公室自带的洗漱间,洗了吧脸,脑子才稍微清醒一些。
镜子里的人早已不是当初青涩又朴实的模样,长年在社会上打拼而沾染了些许市侩的气质,津津应该,不会嫌弃吧?
几分钟后他才走回办公室后的座椅,喊了一声“请进。”
走进办公室的是行政部门助理小秦。
小秦带着文件夹缓步走入,目光又不自觉被75寸的大屏幕吸引。
这次却不是那双白皙的手。
而是一则七年前的新闻。
一则报道国外恐袭的新闻。
他心生疑惑,终究又将目光移开,将文件重新置于周遂初前方的桌面上。
“周总,这是根据您的提议重新制定的行程安排,下周的团建会留足半天时间在沙滩上烧烤,大家自由活动,隔天一早前往D岛另一侧的网红海边栈道。”
周遂初看着被摊开的黑色文件夹,点了点头。
“嗯,通知下去,有想带家属的,都带上吧,统计一下人数。”
小秦点头示意:“收到,周总,那您?”
周遂初半阖眼眸,随后目光越过小秦看向背后的屏幕,良久之后摇了摇头。
“我一个人。”
小秦收到信息之后缓步退出办公室,满心疑惑。
这么优质的一个高富帅,怎么一直单身呢?
最近一次听到周总的八卦新闻,还是在三年前,听闻他举办了订婚仪式,过了没多久又取消了订婚仪式。
从此孑然一人,再也没听闻过任何的情感信息,哪怕每次聚会周边总有年轻貌美的女性靠近。
小秦撇着嘴摇了摇头,实在是不理解这种黄金单身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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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建当天,朝易游戏楼下停了十几辆大巴车,一整个部门声势浩大地出发,满车喜悦。
周遂初坐在最前方,伸手按摩了太阳穴,满车嘈杂灌进脑海,只是徒增烦闷。
几天没复发的头疼又一次难忍疼痛。
他想掏出安眠药,却被一旁的楚肆然止住了手。
“还没好?”
周遂初眉头紧皱,摇了摇头。
楚肆然叹了口气,“这都看了多少个心理医生了。”
没人能治愈,除了他自己。
于是他幻想了一个梦,醒来时发现,头疼缓解了些许。
只是没想到梦境只如面包的可食用期限,维持着短暂的有效期。
聊胜于无。
他是三年前才知道程津津的死讯的,但程津津死于七年前。
在他们最后一次冷战过后的三个月。
彼时他因为受不住朴实父母日思夜盼他成家的眼神,终究还是答应与人见面,女方无意与男生恋爱,刚好合了他的意。
短短两个月内就订了婚。
之后却偶遇了大学去英国留学的同级同学。
同学看他单身一人在外,脱口而出就问他:“津津的影响那么大么,你怎么还不找一个?”
有一阵子没听到这个名字,周遂初恍惚了数秒。
从最后一通电话过后,他再也联系不上程津津。
后来找去她家的时候,才发现一家人都搬走了,去向未知。
之后很长时间只能依靠手机里存的旧视频和旧照片来缓解满脑子的想念。
世界之大,他突然就完全丢失了程津津的踪迹。
他只当,是程津津的父母终于发现他不是一个合适的人。
同学看他一言不发,上前缓缓拍了几下他的肩膀,郑重地说了一句:“节哀啊。”
周遂初猛然抬头。
惊诧已经布满了双眼。
憋着一口气,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呼吸艰难。
差点话都问不出口:“什么节哀?”
同学这才发现周遂初压根不知情。
但为时已晚。
程津津在四年前的7月12日,遭遇了伦敦久未发生的恐袭,当场身亡。
事发突然,只在当地的留学圈中短暂传播,没人敢在校友群之类的地方说。
同学不巧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周遂初问他:“是不是现场有人拍下了画面?”
他知道这种新闻,总会有人拍照录像。
同学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翻出了不忍删去的录像。
哪怕是对旧同学的一种怀念。
轿车冲出得极其突然,在场的所有人避无可避,程津津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周遭都是提醒赶紧跑开的尖叫声,她却不为所动。
然后升空。
然后坠地。
周遂初从此陷入了梦魇,每日每夜。
当晚就联系了女方家解除了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婚约,周遂初被父母以沉痛的眼神骂了许久。
但远比不上他心中的心如死灰与懊悔。
懊悔于哪怕他再坚持两个月,都不会出现这种会让程津津误解他移情别恋的举措。
懊悔于当初为什么要坚持自己那点穷人家的自尊心。
他怎么可能会移情别恋呢?
坠落的画面记得太深,所以他幻想出了一个梦境,里面程津津只是右侧着地,仿佛真的只是摔了个大跤,虽然双腿跟耳朵受到了影响,却还是活了过来。
对订婚仪式后悔得太深,所以他幻想出宋倾,夺走了话筒,质问他还爱不爱程津津。
仿佛他在质问他自己。
梦境中还有若干不合逻辑的事情,随着他的潜意识在走。
梦境中,程津津体验了多少痛苦,他就有多痛苦。
梦境中还幻想出了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大姑,下意识期盼能有人救救程津津。
……
人要往前看,他只能不断往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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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D岛阳光正盛,组里的人撒了欢,在沙滩上狂奔,周遂初坐在太阳伞下,静静看着欢腾的场景。
太阳伞的颜色,竟然与幻想中的相似。
他怔住,想着,大概长此以往,他都需要与梦境相伴。
第二天一早,周遂初终于抵达了网红的海边栈道。
栈道一路建在盘山而上的公路外侧,周遭环绕着蔚蓝的颜色,看得人心旷神怡。
周遂初恍惚之下,才惊觉已经隔了七年。
程津津在春日的校园里,娇俏地问他,什么时候才能陪她来这个栈道走一走。
彼时小径旁的梨花掉落,花瓣卡在她发梢,周遂初迷了眼。
却始终没成行。
他总想着趁年轻,多搏一点两个人的未来。
远处是不停飞过的海鸟,低空盘旋在海面。
海浪拍打在悬崖边上,他看着急促找过来而面带惊恐的楚肆然,了然地笑了笑。
“我没事,你去陪你老婆玩吧。”
夜里,周遂初再一次入梦。
他坐在办公桌后,沉重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敲门声随之响起。
程津津紧蹙眉头,缓缓推门而入。
她扫过电视画面,叹了口气,刚想说你都知道了。
却已经被从办公桌后疾步冲出的男人紧紧抱住。
是久违的怀抱,力道大得仿若能渗进骨髓。
是倦鸟归巢。
标题源自李商隐-《夜雨寄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