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君问归期未有期 ...
-
程津津是被空乘帮忙用轮椅推下飞机的。
十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正常人腿脚都难保不会肿胀。
七月份，北城快步迈入盛夏，还未出机场，程津津已经感受到了户外的燥热难安。
身体的讯号比天气预报都来得准。
一路被空乘人员交接给机场的工作人员，程津津逐渐习惯了路过行人都要投注几丝目光在她身上的感觉。
一过了海关，被推出入境大厅，她就看到了宋倾站在右侧张望。
头探得脖子似乎都长了些许。
“你怎么又被轮椅带下来的，这次去不是已经康复很多了吗？”
程津津的轮椅完成第三次交接，仰头白了接手的人一眼，“你去试试十几个小时不能动，看看脚是不是肿得难受？”
宋倾撇了撇嘴，行吧。
“吃饭吗？带你去吃北城新开的六星级大酒店的午餐，那叫一个绝。”
一听吃的程津津身体上的不适感瞬间减弱了不少，举起右手让宋倾加快速度。
折腾了一番，程津津的轮椅终于完成了第四次交接，这次换成了酒店的服务人员。
宋倾提前订好了小包厢，就为了等程津津回来。
“还用去吗？”
程津津笑得两眼发亮，眯成弯月状：“不用啦！”
笑容却止步于仨人路过酒店的其中一个宴会厅，蘭星厅。
酒店的习俗，结婚或者订婚的宴会现场，门口总会摆放一张男女双方的合照，恭贺新禧。
照片上的男生梳着背头，是精心为了拍照而打理过的造型，推着程津津的服务人员看她视线一直停留在照片上，缓缓停驻了脚步。
嘴上却不停歇，发挥着服务人员固有的热忱，“这位先生是酒店开业至今接待过的长相最优越的准新郎了，我跟我同事昨天也盯着这照片看了许久。”
宋倾发现不对劲，为时已晚。
连照片旁边的水牌，都在证实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恭贺周遂初先生 & 林姝女士婚约缔结
程津津的笑眼逐渐淡去，嘴边扯了扯，再没扯出笑意。
宋倾急忙出声，“赶紧去吃饭吧，我宝贝饿坏了吧。”
程津津慌忙低头，白色的衬衫底部却渗出了水渍，她及时伸手遮掩。
俩人进入小包厢，等到预定的菜色陆续上齐，程津津似乎情绪上已经看不到不对劲的地方。
她扎头猛吃，边吃边嚷嚷：“飞机餐难吃死了，我忘了提前联系不吃海鲜，结果一上来就是鱼跟虾，我吃了几口饭，可太饿了。”
宋倾咬着唇，沉眸凝视着一旁的人。
终究还是听出了哽咽声。
“本来飞十几个小时我就够难受了，饭还那么难吃，宋倾你说他们是不是欺负我。”
宋倾无声叹了口气，又夹了一个奶黄包到程津津碗里。
“嗯，奶黄包你不是最喜欢的吗，多吃点，把之前没吃到的赶紧补回来。”
一顿饭吃完，程津津嘴角被水煮牛肉辣得通红，跟眼眶趋近一个颜色。
宋倾盯着她看了半天，“要不，我们去砸了他们现场吧？”
指向性太明显，程津津秒懂。
她半敛眼眸，无声地笑了笑，“算了，我想通了。”
随后抬眸，透过包厢的门，不知道看向何方。
就当她这几年来强撑下来的精神支柱，是一场梦境。
---
程津津的第一次心动，始于大学军训。
她因为姿态和美貌，被选入最后汇演的方阵，刚排练完，得以休息十分钟。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侧脸，顶着正步走过她前方。
眼睫的扇动像蝴蝶，扑腾进了程津津心里。
她捏紧了一旁宋倾的手，“看到没！那个男人！没有人能抵御得住穿军装的男人！没有人！”
宋倾正处于犯困状态，压根没见到人，唯一的感受是，程津津疯了。
程津津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完全颠覆了宋倾的认知。
娇俏而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把高中都没体验过的青涩求爱举措，挨个试了一遍。
她学看过的偶像剧场景，写了封情书，守在了计院秋季篮球赛门口。
仗着美貌，吸引了周遭众人眼光，终于等到了她调查好几天的人。
程津津怯生生地走到男生面前，伸出双手，“周遂初，我是美术系的程津津，我喜欢你。”
低着的头颅让周遂初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他淡淡地挪过目光，“我没兴趣，谢谢。”
程津津被一见钟情冲昏了头脑，抬头盯着他就是一句：“不客气。”
没过几天她又学了另一个场景，守在周遂初宿舍外的台阶上，等他下课。
找准时机脚上一拐，趁着周遂初人没注意连摔了三个台阶，终于感受到了后背靠着的温度。
这次程津津面上早就不见递情书时的娇羞。
程津津面上是精心设计过的妆容，配上一张典型清纯校花脸，在秋日的微风过后，刚好吹动丸子头未绑起的碎发。
她被周遂初扶住之后立刻自己摆正身躯，背过手，歪头朝着微蹙眉头的周遂初说：“谢谢你救了我。”
周遂初神色淡淡，认出是递情书的女生，脱口而出：“我说了我没……”
程津津轻轻笑了笑，“听说培养一个兴趣和习惯的周期是21天，我们就试21天，不行拉倒。”
她笑得狡黠，话里却满含暗示，横竖周遂初不答应，她总还能用其他方法缠住他。
程津津还是如愿以偿。
宋倾一开始以为她只是闹着玩，没想到一玩就是四年。
哪怕两个人之间背景完全不同，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她一度佩服周遂初的忍耐能力佩服到极致。
程津津娇气到极致，粥要喝温的，周遂初数次亲自给她吹到温度刚好。
体侧八百米差点没跑过，周遂初一次又一次当陪跑，以自己为饵，诱着程津津心甘情愿往前冲。
程津津嫌俩人课后相处时间不够，周遂初愣是陪着上了四年的艺术选修课。
到最后美术系的系主任问周遂初有没有兴趣学一学画画，觉得他天赋极高。
周遂初笑了笑，摇头，牵着程津津就往外走。
程津津面目含笑，挽着周遂初，“原来让你来陪我上课是来抢我风头的？”
周遂初无奈看了她一眼，“我是心甘情愿来当陪衬的。”
程津津咧嘴一笑，对男友的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她踮脚对着他侧脸就是一吻，“那陪衬一会儿要跟我去休闲娱乐一下吗？”
要说四年内唯一让程津津不甚满意的是什么，大概就是周遂初的不识趣。
在她每逢盼望情侣之间能再进一步之时，周遂初总防守得彻底。
一度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诱惑力不够。
周遂初每每叹气，“不是不够，是太够。”
他看着程津津眼里的期待，叹了口气：“我一会儿，得去学长的公司调试程序。”
程津津努了努嘴，眼里的期待再一次浇灭，话里含着无限的委屈：“又去啊？”
从大二开始，周遂初就在直系学长的游戏公司兼职，平常挤出时间与程津津相伴已是艰难。
所以取而代之，他才总陪着上课。
周遂初摸了摸程津津的后脑勺，撸了两下，“开发阶段，我确实走不开。”
话里也确实满含抱歉。
程津津牵着他的手，抬头委屈巴巴：“那是不是五一假期也废啦，本来还说想去海边呢。”
她念叨了一年的D岛海边栈道，坐落于悬崖边，一直没成行。
周遂初伸手拉住她，虚抱了一下，“国庆吧？初步开发阶段预计到九月份就结束了。”
程津津看着周遂初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他身上的外套，还是前年买的。
程津津转头就跑到了宋倾在校外的房子。
她扑腾到床上，嘟着嘴，看着正在敷面膜的宋倾：“你说他怎么老这样？是不是还是不够爱我？”
宋倾无语地白了程津津一眼。
“你信不信他比你爸都爱你了。”
程津津被她点醒，眼里发光：“对哦？还有我爸。”
夜里，周遂初走到宿舍前的台阶，一眼就看到守在树下的人。
背靠着枝干，不停打着呵欠，在路灯微弱的灯光下，眼睛染了夜里的雾气，湿漉漉的。
却在看他走上台阶时，兴奋之意扬起，跳跃着到他跟前。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你猜是什么？”
她以往要给他送衣服送电脑送手机，他都不肯收，这次的礼物一定可以！
周遂初无声叹了口气，朝程津津迈进了一步，在路灯下环抱住她。
“你在我身边，就已经是最大的礼物了。”
程津津努了努嘴，从他怀里挣脱。
随后伸手抱住他的腰，仰头轻笑。
“我爸答应我了，说给你开个公司，也找到好几个合作方，说兴趣你这几年开发的游戏了！”
话刚说完，周遂初本来轻扬的嘴角已缓缓落下。
程津津没从他脸上读出自己期望的欣喜，眼里的笑意也逐渐淡去。
“你不喜欢？”
她甚至很久没从这张脸上看到微微愠怒的神情。
“不用了，帮我跟你爸说声抱歉。”
程津津想不通，抱住他腰的手又紧了紧，“为什么？”
这样不是更有自主权，也更有时间跟她在一起吗？
她更想不到的是，手被周遂初轻轻扯开。
“你好像，从来都不太懂我。”
程津津被这话一刺，皱起眉头：“我怎么不懂了？我不明白你老是维持着这么一点小小的自尊心做什么？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吗？”
周遂初愠怒渐散，眼神里略带深意，问着程津津：“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爱情才是全部？”
程津津嗤笑，“所以你在说我恋爱脑？”
轻而易举就能过上好生活，为什么非要走最苦的那条路？
周遂初微微张嘴，“我不是……”
似是积攒了很久的情绪得以爆发，程津津又往后退了一步，“算了，我先回去了，我们静一静吧。”
伸出的手只抓到了空气，周遂初眼睁睁看着程津津跑开。
这样的争吵，过往也不是没有。
但每次他拖着疲劳的身躯守在程津津宿舍楼下时，矛盾的时间总不会超过24小时。
这次，也一样吧？
---
宋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程津津：“你俩分开不就是因为都想守着自己的自尊心不放，到底值几毛钱？都这么委屈了还要硬撑着。”
借着吐槽飞机餐难吃长途飞行难受哭了半个小时，就是不肯承认是因为看到了那张照片。
程津津仿佛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肆意妄为的大小姐。
宋倾无奈地扫了她一眼，“你再喝两口汤，我去结账。”
看着打开又关上的包厢门，门外的光随着缝隙的缩小而逐渐消失，程津津笑了笑。
她有什么资格？
最后一场争吵之后，她堵着气，加上哀求了爸爸许久的请求又被拒绝，干脆同意了她爸爸的要求，出国游学。
因为周遂初而拒绝出国，游学成了她和父母之间最后的妥协。
父母总不爱看见她被爱蒙住双眼的神态，希冀她出去之后感受到广阔的世界，眼界能就此打开。
这一次矛盾的时间，远超过24小时。
甚至远远超过，她和周遂初在一起的时间。
思绪不知道飘了多久，直到一声哐当的响声，将她唤醒。
宋倾气喘吁吁地回来，面上是心虚的神情，不停在拍打自己胸脯。
程津津讶然，“你去结账还是去健身了？”
门外似有人潮涌动的声响，程津津更为诧然。
“我们不走吗？”
宋倾比了个“嘘”的手势，“休息会儿，你从飞机下来也累，刚好缓缓。”
免得又要折腾一番上车，她的脚也还未痊愈，这两天始终得旁人搀扶着。
宋倾跑出去结账期间做了什么事，直到两天后程津津才得到解答。
程津津酸胀不堪的双腿休息了几天之后终于有所恢复，不用再依靠轮椅。
宋倾看着她拄着拐杖走出家门，颇有些为难，“要不我们还是点外卖回你家吃吧。”
程津津嗤笑了一声，“你给我点机会晒晒太阳。”
她快发霉了。
联系她要谈合作的游戏公司时间约在明天，她这几天闲得快要开花。
只能一部电视剧接着一部电视剧往下看，不想给脑子有任何空闲的机会。
相约的茶餐厅午餐时间段只有卡座，程津津坐下之后看着不远处缓步靠近的俩人，瞬间后悔怎么不答应宋倾的提议。
在家点外卖多好。
但目光却挪不开，时隔几年重新得以相见的面庞。
脑海里想起了昨天看的电视剧画面，久别重逢的一对旧时情侣在街头偶遇，旁边的行人如流水般略过，只有相识的俩人停顿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周遂初似乎也没意料到这种场景，脚步顿住，眉头皱起，双眼盯着程津津。
直到被上菜的服务员催促着让道才重新迈出脚步。
程津津看着这张曾经近在咫尺的脸，如今也是一步一步在缩短距离，眼里的陌生却无一不在告知她，回不去了。
周遂初淡淡地扫过她，似乎刚刚的脚步停滞只是一个小意外。
更像是，长久未见老同学，而非电视剧画面里的老情人。
他径直越过程津津，旁边的女人却在她们这桌前面停下脚步。
林姝眼含深意地看向宋倾，“原来那天你是为她出头？”
说完又扫视了程津津一眼，似笑非笑，随后伸手挽住周遂初，继续往前走。
程津津敛下眼眸，不得不说，他俩挺般配的，这样也好。
随后才抬头看回宋倾。
宋倾满脸心虚，被盯了许久才不得不开口，“我那天，也就抢了话筒，稍稍地问了周遂初一个很小很小的问题而已。”
实际是她兴冲冲地推门进了蘭星厅，在满场人瞩目之下夺过话筒，直面正好在台上的周遂初。
“程津津回来了，你还在等她吗？”
宋倾知道自己这样做不道德，程津津肯定也不会同意她这样做。
但就是，气不过。
周遂初在听到宋倾的质问之后没有过多情绪，嘴边挑起的笑甚至不像几年前他一贯的淡然神态，多了些许肆意与掌控，他回问宋倾：“我为什么要等？”
宋倾神情冷下，在现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扔下话筒往外冲，急忙赶回包厢。
程津津看着宋倾心虚的神态，叹了口气。
“没必要啊。”
思绪还是有点乱，她惯性伸出右手拿起筷子夹方桌一角的豉汁凤爪，用力的刹那筷子滑落，几番滚动之下掉到过道中央。
午间熙攘，程津津却仿佛听不到周遭嘈杂，只有铁筷落地的清脆声响。
仿佛在提醒她，该醒了。
她侧过身，左手拾起筷子，朝服务员抱歉地说了一声需要置换。
---
第二天，程津津收拾了过往的作品集，推辞了宋倾要来接她的好意，打了车赶往游戏公司所在的大楼。
寸土寸金的地段，高达百层的摩天大楼，还能留有十来层办公空间，足见游戏公司规模之大。
她没带着拐杖，膝盖略有酸胀，倒也不影响行走，只是需要缓步移动。
但在见到相约的会议室里坐着的几人时，还是不免乱了心神。
下意识就把披着的头发又往前撩了几分，盖住面庞，似是想挡住外围的目光。
世界之小，以往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认知。
程津津下意识躲避那道从角落投射过来的目光，径直走到会议长桌的另一端，不经意加快的步伐显得脚步有点踉跄。
她对面的陌生男子起身，朝她自我介绍：“艾初小姐是吗？我是朝易游戏的负责人之一，楚肆然，你好。”
听到名字才恍然大悟，过往在网上联络的时候，他只说自己姓楚。
所以从来没有将他与当初那个从大二开始就创建了游戏公司并把周遂初挖过去的学长联系到一起。
程津津朝他点了点头，“楚先生你好。”
楚肆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脸：“我怎么感觉，艾小姐有点面熟？”
程津津尝试忽略右侧一直感知到的存在感，轻笑了一声：“可能我大众脸？”
在场所有人都当她在说笑，这要是大众脸，他们一个个就是把月球表面顶在脖子上了。
当然，除了另一个负责人，周遂初除外。
一番玩笑话之后反而打破了一些边界感，朝易游戏此番找她合作就是为了画一批插画，配合游戏三周年的纪念活动，所以颇为重视。
在看到她现场速写了一张人像之后，楚肆然满意地转向周遂初：“你觉得呢？”
周遂初盯着数位板上那只仍然在转动的左手，不知在想什么。
楚肆然只当他没意见。
“不过艾小姐竟然是左撇子，现实中倒也不常见。”
程津津左手一顿，修饰服装的线条突然就歪了一撇。
她急忙撤回。
随后又扯了扯嘴角，抬头看向楚肆然：“左手比较容易锻炼大脑。”
直到合作差不多商定，送走程津津之后，周遂初才起身。
“把她的视频打包发我一下。”
楚肆然盯着周遂初微蹙眉头的脸，眼睛眯起。
“你不对劲哦？你不是刚订婚吗？”
周遂初白了他一眼，表情已有点不耐烦：“快点。”
程津津拖着极缓的步伐从大楼走出，阳光倾泻而下，她却感受不到暖意。
她慢慢抬头，眼睛直视当空烈日，刺得她闭上眼。
为眼角留下的泪找了个借口。
这四年过得极其艰难。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