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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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寿辰，正是黄道吉日，腊月二十二。
楚惊堰也于前一日回了大宅，潺潺晚上当差前，还特意对着镜子搽了点胭脂，圆润的脸上满是笑意。
程腻云笑她“还是省省罢，就算再来二斤胭脂给你抹，你也赶不上二姨奶奶的模样，你搽的这个，都不如人家的梳头膏香”温露露是个顶赶时髦的女子，在这封建的小镇，她已经学着省城的人穿露出白嫩嫩胳膊和小腿的旗袍，还配上尖尖的高跟鞋，花高价买舶来的化妆品和小玩意儿，全是一派城里人的作风。
潺潺也笑“谁要跟她比了？她只不过是命好攀上了楚家，说到底不过是个窑子里出来的姐儿，成日里以为自己多精贵呢。那不过是大奶奶仁慈，不同她计较罢了。我看哪天大奶奶不待见她了，叫她的一身风骚气儿往哪撒”
“要死了你！看老爷把你惯的，这样的话也好说。人家好歹也是正经的二姨奶奶，几时就轮到你看不惯了。行了，行了。别搽了，够美了。”她一推潺潺，撵她出门“赶紧去吧，都怪我起了这个头，就知道你是个话痨。”
送雁有了身子，自然不同她们住，潺潺也走了，只余程腻云一人。惦念着第二天是老太太寿宴，少不得她们忙活，她也没再耽搁，倒下就睡，将白天的事儿，忘的干干净净。
迷迷糊糊的听到外头吵吵的，人来人往的动静挺大。
窗纸上一片漆黑，也瞧不出时候，索性就穿了衣服起来。前院跟花园那边，灯火通明，檐下都挂着灯笼，看出来是新换上去的，红彤彤一片，隐隐还能看见上头‘福’‘寿’这类的字样。
路上遇到一管事的，远远的就朝她打招呼“云姑娘，吵醒了吧？云吉班的过来搭戏台，动静大了些。”
数九寒天的，冷风直往人领子里灌，她缩缩头“这动静是忒大了点，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
她眼一斜，冷笑道“合着还是半夜呢。平时倒不见你这么积极。只小心别吵醒了满宅子的人，那才得不偿失了”
那人脸色顿时拉下来，侧身让着扛花盆的工匠“嘿，我说云姑娘这是没睡足性，找人挑刺呢吧？这数九寒天的大半夜谁不爱暖被窝里歪着？可老太太做寿，咱们谁都得尽心不是，你这样编排人有意思么你？”说着掉头就走，没注意脚下石阶，一个趔趄晃晃悠悠的就朝程腻云半跪下去。
程腻云“噗嗤”笑出声，心情大好，也没再占嘴上便宜，脚后跟一转，自顾自走了。
洛越莲倒是也醒了，披着藏青的绣花小袄躺在外间小塌上，跟小厨房的人这样说：把主桌的鹿羧水鸭换成炒梅花北鹿丝，老太太爱吃这个，再把灯烧羊腿去了，大姑子闻不得膻味儿，我想想，有野兔肉么？那就换成宫保野兔吧。旁的就按单子做，席上再多备些果子酒奶酒的，以备女客多。
腻云走过去，把垂下塌的半幅春堇滑丝锦被往上拉了拉，洛越莲淡淡看她一眼“也没睡啊”
她笑“没呢。高兴，睡不着。”洛越莲手里把玩着两个小琉璃球，咯嗒咯嗒的转，声音懒懒的“这就高兴成这样了？回头自己出嫁，还不得半个月不睡。”手指点点她眼睛“瞧这两眼圈，也不晓得遮遮”
“一会儿就好了”她双手捂一捂脸，就着梨花脚踏坐下，端过针匾理着里头的线。
赛春从内室出来，捧着个剔红垂钓图二层方盒，见着腻云，也是一惊“云姐咋这么早醒了，这才大半夜呢。”近前又道“大奶奶，是这个不是？”
洛越莲看了一眼道“对，对，就这个。放那桌上去，哎呀。。这里可全是我的宝贝啊，今儿可要派上用场了。”
腻云原先还没明白，听她这样一说，倒是转过来弯来了：洛越莲没别的喜好，最爱的就是收集香料，什么沈香木，檀香木，她如数家珍。这个盒子倒还是去年一个远方的亲戚送给她的，见她嘱着锁进八宝柜里也晓得是个不凡的东西，这时候倒也能猜到，怕是什么名贵香料了。
她没说话，就跟赛春两人慢慢理着乱成一团的线，洛越莲熬了半宿却不困，懒洋洋的倚着大引枕同她两说话，许是灯火烛光的缘故，这样看起来，她倒是十分年轻平和的。
待到卯时一刻，外头人声越发鼎沸，赛春挑了琼花露对掌匀开，那香味忽然间就飘散开，清甜馥郁，叫人爱不释手，她的声音也润润的，清凉的“熬了一夜脸上都起皮了，你也搽点这个吧，最管用了”
腻云把梳子别在脑后，也挑了一点往手背上抹“好香的东西。跟平时的倒有些不一样呢”
赛春吐吐舌头，凑近说“二姨奶奶孝敬给大奶奶的，说是正宗琼花露做的。大奶奶看不上，才叫我拿来用，只妥帖些，别叫人知道。”
“好东西呢”腻云一怔，转身继续对着镜子梳头。
两人方拾捯停当，就听见外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在这沉睡未醒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
腻云跟赛春面面相觑，暗自心惊，稍一辨认就晓得是在自家院子后头。于是急急从后门出来，迎面就见小丫头们捂着耳朵往墙角躲。一大盘鞭炮还在噼里啪啦的炸个不停，空气里随之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
洛越莲闻声也出来，脚步刚刚站稳，又叫鞭炮屑炸得往后退一步，脸色自然不好看，沉声道“怎么回事？”
许是鞭炮声太大，并没人回答她的话。而浓烟滚滚中，只能模糊看见一只灯笼躺在鞭炮边上，里头的蜡烛已经掉了出来，多半便是它点燃的。
在这震天响的喧闹中，几院的人都匆匆赶来了，楚惊堰带着犹有睡意的温露露站在洛越莲身边，一脸愤怒；楚清源则饶有兴致的笑；金净桃拉着身边吓得躲在臂弯的楚卿凝冷眼旁观；天色发青，微微有些亮色，薄薄的天光下，这样热闹的情形，原该是喜气洋洋，可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又是变幻莫测的虚伪和掩饰。
直到响声消失，众人才长吁一气，一人畏畏缩缩的跪下，带着哭腔开口，才算是缓了这样死寂的沉默“老爷太太饶命，沈五爷支使小的来取迎宾炮竹，是半路上跟掌灯的麻子撞了。。蜡烛倒了点着了炮竹。。这才。这才。。老爷太太饶命，老爷太太饶命”话没说完，已经不住的磕头。额头撞在石子的小路上，不消几下，已经见了血。
遍地的红纸屑，浓烈的硝烟味，翻滚在空气里。呛得人喉间发紧，楚惊堰冷哼一声“畜生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日子，大清早就闹得鸡飞狗跳！”说着狠狠踢了他一脚，叫道“麻子呢？一齐把他们捆了扔废花园去，打个二十大板看他还长不长记性！”
“老爷。”洛越莲轻轻开口，眼角飞快扫他一眼“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打什么人呢？照我说，把他们丢柴房去饿个几天，也该长教训了。这大好的日子别见了血腥。。”
温露露倒不依“大奶奶您也忒仁慈了，单不说这盘鞭炮叫他给废了，就是老太太生日闹的这样凶也不好看，怎么就能这样算了。”她说话音调极高，像一根细丝，陡然扎进你心里去。又挽着楚惊堰胳膊，将身子往他身边靠去，慢慢的笑起来“喔。。我知道了，这鞭炮是在大奶奶院后放的，大奶奶沾足了喜庆，也是该仁慈些的。”
洛越莲连眼皮都没抬，兀自掸了掸裙身“你没睡醒呢吧？我瞧你像是在说梦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恼着炮竹扰了你好觉呢”
一侧身牵起金净桃衣袖，又朝楚清源道“天怪冷的，都进我屋去坐会儿，反正你们都清醒了。这事还是留给老爷处理吧”
金净桃倒也不好推脱，就挽着楚卿凝跟着洛越莲往里走，一避朝楚惊堰道“大奶奶说的没错，老太太寿辰不宜见血，不吉利！您瞧二姐穿的少，也赶紧一齐进来吧，别着凉了。”
温露露脸色自然不好看，又不好发作，只把眉头一皱，裹着小棉袄一跺脚就跑了“我冷也先回去穿衣服”
楚惊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按大奶奶说的办。一看洛越莲都进去了，冷哼一声，撩起衣摆回了书房。
丫头小子们听洛越莲那样说，早就想笑，忍得辛苦，此时连忙捂着嘴散了。腻云跟赛春也觉得好笑，却忙着招呼屋里人，匆匆就进了院子。余光却见楚清源落了后，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朝麻子跟领炮竹那人说什么，那两人虽然早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此时却也笑了起来。
因着这一场闹剧，院子里的众人起的格外早，整整齐齐到南院给老太太拜寿的时候，也不过才辰时。
（注：
1：【丑时】鸡鸣，又名荒鸡：十二时辰的第二个时辰。（北京时间01时至03时）。）
2：【卯时】日出，又名日始、破晓、旭日等：指太阳刚刚露脸，冉冉初升的那段时间。（北京时间05时至07时）。
3：【辰时】食时，又名早食等：古人“朝食”之时也就是吃早饭时间，（北京时间07时至09时）。）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