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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聊赠余春 ...

  •   因着回门,季卿语今日没去请安。
      梳洗罢妆迟,青绿莲纹纱,黛眉薄胭脂,玉梅替兰花。
      菱角按季卿语的吩咐替她梳妆,从铜镜里看夫人的眼睛:“夫人,换个点翠红凤双囍字步摇吧,这玉梅也太素了些……”
      季卿语瞧了眼:“不必,这样就很好。”遂罢。

      正院门前,五辆马车纵列成队,经幡领首,俊马星驰。
      菱角跟在季卿语身后,悄悄同菱书说:“昨夜你忙着写字没看全,后头三辆马车里具是府里备的回门礼,我听老夫人院儿里的丫鬟说,夫人还没进门,这些东西就开始备下了,挑的还都是最金贵的,可见顾家看重夫人。”

      菱书也高兴:“季夫人和三小姐一直担心夫人被姑爷欺负,大婚前哭了一整夜,三小姐的眼睛第二日都还是肿的!今日回去咱们定要好好宽一宽季夫人的心,就说,顾将军其实不凶……”菱书想起昨日,顿了顿,这话自己都不信,“呃,凶是凶了点,但待夫人还是很好的,老夫人也喜欢夫人,后宅清净,没有妯娌,没有妾室,和和美美……”

      季卿语在一旁同顾祖母道别,还不知菱书她们已经把她在顾家的两日光景描绘成了世外桃源,直等顾青来,季卿语才上马车。
      菱书替她挽车帘时,轻说了句:“大小姐回来了。”
      季卿语步子没变,凤瞳微敛:“姐夫呢?”
      “大姑爷近日刚好巡察到宜州。”
      难怪大姐会来……
      季卿语心下了然——今日这归宁,怕是不太平。

      季大小姐季卿兰乃是季云安原配赖氏所出,赖氏一族在江南颇有名望,和季家具是书香门第,算是门当户对。因此,王氏进门时,季卿兰虽只有两岁,却没有过继到名下,而是由赖氏的陪嫁嬷嬷一手带大。后也因生母不同,季卿兰与季卿语一直不对付,两人多有龃龉,是三年前季卿兰出嫁,两人间硝烟才停。但与其说停战,不如说是季卿兰没有机会再刁难季卿语罢。
      值得一提的是,季卿兰的夫君覃晟,为提刑案察使司正五品佥事。

      今年都察院考满,正是地方各部升迁降调的时候,季卿语知道父亲把她嫁给顾青,明着是为避魏家旧事打压,但究其根本,还是迁官。
      季云安任宜州通判已有九年,此番若不调回京里,往后怕是难有际遇;反观魏硕,调任三载,却有黄河治理之功。京中位置紧俏,又逢翰林大考、科举在即,一个是资历,一个是实绩,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怎敌三国周郎赤壁。

      今日归宁,既有覃佥事,又有顾将军,季云安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他会开口吗?
      他又会跟顾青提什么?

      季卿语走神之间,车马动了,神思像茶壶里的水无措地晃,她被迫地走,被迫地动,如豕囚笼,贩摊肉糜,明码标价。
      出神间目光流落,这才发现顾青不在马车上,她微微打起车帘一点,问菱角:“将军呢?”
      菱角指着前头那团光:“将军在前头骑马呢。”

      季卿语递去目光,看前头那个高持端厚的背影,想起他过嘴的每一句不着调的轻笑,心底没由来一慌——定亲半载,成亲几日,她只想着自己所嫁非所愿,命途舛且波,却忘了顾青也是个人,也忘了想,他会如何看她……
      她自以为不把腌臜拿上台面,就不是脏,可到头来,她在别人眼中,或许从来就不干净。

      风从帘底进来,露出外头斜角的石阶,春日晴薄淡淡,浮光片影时有时无,零星碎在地上,影漾随日,阴云逐波,定睛再看,季府已经到了。
      一家人尽在正院候着。
      打过照面,季卿语和顾青一道给季父季母敬了酒,男子聚在前厅,女子围去后院。

      王氏也是到这会儿才能凑近打量季卿语,方才堂前的端庄矜持散了干净,端秀的面上闪着动容,再一看,眼底已经蓄上了水花……
      母女二人走在花园里,王氏牵着女儿的手连说了几声“回来就好”,想着方才正堂里顾青给她敬茶,那个头、那样貌……忧心忡忡地问了几句体己话:“顾家人待你可好?顾将军待你可好?在顾家的日子可还好过?”

      季卿语笑笑:“女儿一切都好,顾将军也很好,请娘放心。”
      王氏看着她的眼睛,想看季卿语有没有撒谎,但她看不出,只能长长叹了一声,将信将疑地抚着她的手:“你过得好,娘便放心了。”

      许是气氛有些伤感,走在一旁的季卿言忽然三两步跳过来,鬓上珠花晃荡,她挽上季卿语的手,撒娇开口:“二姐才三日不在家,我便想你了。”
      季卿语打趣道:“没惹娘生气吧?”
      这一打趣,让王氏露了点笑,笑说:“言姐儿不闯祸我已经很高兴了……”
      “胡说!我乖着呢,才不会惹娘生气。”季卿言努了努嘴,“惹娘生气的,另有人在。”
      季卿语瞧见了双栖院的院门,想起出发前菱书的话,心下了然——

      一行人回到院里时,季卿兰已经在了,说是姗姗来迟,误了时辰,也遗憾没能见妹夫一面云云。
      季卿语同大姐问了礼,寒暄:“大姐怎有空回来?”
      季卿兰看她们母女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眼里不大痛快,但面上还笑着:“说起来,我也两年没回家了,正好近来覃晟到宜州巡察,同我说该回来看看,我便跟着来了,原是租了个院子在外头住着,这不,一听你回门,就想来给你撑场面。”

      季卿语谢过她的好意,也关切了句:“小侄儿也来了吗?”
      “留在扬州了,如今还不满一岁,但已经会叫娘亲了。”
      季卿语又问:“不知小侄儿身子如何了?”
      季卿兰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覃晟风流,娶她之前家中便有妾氏,还颇得覃晟宠爱,就连孩子,两人也是前后脚怀上的。虽然是季卿兰早诊出喜脉,月份也更大,但生孩子这事,谁又能说得准?
      妾氏赶在正室前头生孩子,对他们这种人家来说不体面,因此怀孕那会儿,婆母便一直催她快点生,每日请安时也总要说上几句,好像说上几句,孩子就能生下来了……

      季卿兰头胎本就怀得难受,婆母给她的压力也不小,孕期心情一直不美,弄得覃晟不爱来她房里,还又纳了个妾氏进门。季卿兰一时气急,教孩子七月出头便破了羊水。万幸母子平安,还在妾氏之前临盆,但不幸是,因为早产,孩子天生体弱多病,大夫说怕会早夭。
      季卿兰不爱人提儿子体弱的事,一提起,那段日子的苦,就得‘搜肠刮肚’再来一遍。

      “在扬州寻了几个名医,已经好多了。”季卿兰浅浅带过,说起别的,“如今咱们三姐妹都有了归宿,卿语成了亲,嫁的还是个厉害将军,想来不用多久,妹妹也能同我一般,有个糯米团子唤娘亲了,就是不知离开宜州前,能不能听到好消息……”
      季卿语没听她语气里的暗指,就听三姐妹都有了归宿,惊讶问:“三妹许了人家了?”
      王氏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季卿兰悠悠道:“说起来,这事还得谢谢二妹你呢。”

      季家前厅。
      季云安见顾青回门,拿的礼还这样体面,面上的笑便没下来过:“这位是连襟,提刑案察使司的覃佥事。”
      覃晟抱拳相迎:“久闻将军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虚名。”顾青见这人一身月白袍,冠木髻,面容清秀,身材瘦削,个头一般,便知他也是个读书人,季家还真喜欢读书人,也夸了句,“覃佥事学问不错。”

      这话惹得覃晟的笑容一僵。
      覃晟算得上季云安半个学生,从前在书院里学问做得一塌糊涂,能当上官,不过是靠家里荫入国子监,又舍得花钱打点。
      季云安知道覃晟不喜欢被人揭短,连忙接了句:“怀谦从前在学,写过一首颂菊小诗,被曾祖赞过神来之笔。”

      那颂菊小诗是覃晟的得意之作,不想竟被季渊泽夸过,当即喜上眉梢:“改日拿出来邀顾兄品鉴。”
      顾青摆手:“不必了,我大字不识几个,看到诗文就头疼。”
      他这样说,覃晟就舒服了,也明白这人真是个粗人——和一个粗人比,他学问如何都算高的,覃晟自得起来,目光里淡淡透了点瞧不起顾青的意思:不过是个拼血、拼肉、搏名声的,一身污糟血腥,没有丁点清贵傲岸的君子气。

      南梁自永怀帝始,重文抑武,风气如此,文教兴盛之江南,更甚。

      “今日备有好酒好菜,两位贤婿快请上坐。”
      顾青入席,自酌小酒一杯。
      覃晟和季云安对视一眼,覃晟道:“久不来宜州,还不知宜州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季云安笑道:“宜州虽富庶,但远没有扬州景色怡人,目之所及山川湖景,样样巧夺天工,去年有幸一睹,便常常梦回扬州。”
      “岳父去年到过扬州?怎不叫小婿作陪,瞧他个十万东风?”

      季云安摆手:“当时为参加兰亭诗会,来去匆匆。”
      “可是绥王宅里那个兰亭诗会?”
      “只是外围小坐,未能入得绥王帐中,不过若是能与绥王同席共饮,堪称人生一大幸事……”季云安摸了摸美须似在畅想。

      如今这话,明眼人一听便该识趣地接上一句:“这有何难?”,季云安想搭上绥王的心思落到了面上,没人听不出来,但偏生他对着的顾青——顾青一直在吃酒。

      去年,季云安匆匆赶往扬州赴兰亭诗会,确系绥王所邀,但却没能见到绥王。
      他在宜州为官数十载,在通判这个位置已有九年,再不升迁,往后一辈子便只能待在宜州,他不得不另求他法——绥王李津偏好音律,诗文亦是上乘,在南梁与季家曾祖季渊泽并称“李季”。
      季云安出身季家,又有一个颇有诗名的曾祖,想求绥王一见不难,他献诗汲引,为求升官,可绥王收了他的诗,却不见他的人,结果不言自明——绥王没看上他的诗。
      献诗这事,一次碰壁,第二次就难了,他没了曾祖做倚仗,现如今,只能看顾青的面子。

      季云安停了半晌,不见人回,直接点他:“顾贤婿可知绥王其人?”
      “当今圣上的幼弟,自是知道的,皇爷爱重绥王,连封地给的都是扬州。”
      “……不错。”季云安问得更明白了些,“不知顾贤婿可认识绥王殿下?”
      顾青看了他一眼,筷子不停,捡了片菜叶子吃:“绥王久居扬州,又是个喜好词曲的逍遥王,我一个粗野武夫,不如岳丈能得绥王青眼,自是不认识的。”

      季云安干笑两声:“……贤婿倒是不拘小节,不知这两日和卿语相处如何?”
      顾青皱起眉来,在这时候听到季卿语的名字并不叫人愉快,他捡了片小黄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就日日看她莳花弄草,没什么意趣。”
      季云安看他皱眉,心里竟开始悄悄打鼓——顾青的面相生得太凶,阔眉高鼻,下颌线锋利,还有一道断眉,仅是蹙眉,就教人觉得再多说一句,他就会把人提起来发怒……那点试探的心思,偃旗息鼓,他提壶给顾青倒酒:“贤侄莫急,听岳丈同你慢慢道来。”

      季云安便把献诗的事说了,只是只字不提升官,只说绥王擅长作诗,此番只是为求指点,末了请求顾青道:“如今也是难得几首佳文,又想贤婿自京城来,人脉甚广,便厚着脸皮求贤婿帮忙引荐一二。”

      顾青眉头散去,他不懂文人献诗的酸文假式,但左右不过几张纸,对方又是他岳丈,这有何难的?他道:“岳丈有事尽管直言,都是一家人,小婿能帮的地方,自然会帮……”他说着,又抬起眉,冷冷地睨他一眼,“但岳丈说事便说事,莫说其他。”

      季云安连应了几声“是”,冷汗就下来了,解释道:“绥王爱听曲,卿语会弹琴,说起来,就想到一块去了,贤婿若觉得花草不好看,可以让卿语弹琴听,她的琴技师承曾祖,倒与一般的小家碧玉很是不同。”
      顾青淡淡地“嗯”了声,回了句:“花草确实不好看。”

      一场饭吃得不痛快,季云安看着顾青的背影,想着这人刚刚给他脸色瞧,还是当着覃晟的面,心气愈发高,转头让人把如姨娘叫来。
      人刚到跟前,季云安便冷声问了句:“卿语和顾青圆房没有?”
      如姨娘身躯一颤,不仅是为季云安的语气,还惊心季云安怎能开口问起这种事,这可是后宅妇人的私房话!但她不敢疑,抖着身子小声说:“奴不知。”
      “那你就去问问王氏,看她怎么教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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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聊赠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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