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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月落参横 ...

  •   顾青抬眸想了一会儿,似是在算时间:“送倒是可以,但你不是说等我回家?”
      季卿语读懂了他的言尽意外,也是早有准备,从菱书手中接过匣子,递到他手里。

      其实在顾青接过手时,季卿语心底还存着些许的紧张,毕竟顾青先前看过诗,知道诗的内容,若他问起,季卿语确定自己答不上来,她握了握匣子,只能赌顾青信她:“……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①。古之习字讲究,麻纸写字、磁青抄经、洒金封书、薛涛作诗……虽是澄心堂纸最贵,但文人矜持,求雅不求贵,妾身用薛涛笺重新抄录了一遍,又用桂匣封箱,已是礼节周全,还望将军辗转人手时,注意不要沾水。”

      顾青接过,将木匣在手上轻轻拍了拍,慢吞吞地没说话,季卿语的眼神跟着顾青的手一上一下,他明明没做什么,却轻易抓住了她的心跳。
      要拆开来看吗?应该不会,可对顾青这个人,谁又能说得准?
      季卿语的眼神小心又直勾,半晌,听顾青说了声:“好。”
      季卿语松了一口气。
      这便是不看了。

      顾青往后把古铜大弓抛给闵川,走在她身边:“去绸缎庄作甚?”
      他个子高,靠得近了,季卿语就得仰头看他,索性抬到一半就算了:“娘给我留了几间绸缎铺子做嫁妆,那些铺子近年流水变动得厉害,妾身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青了然,难怪特意跑来告诉他,原来是去要账的,那确实得男人来。

      套了马车,季卿语和顾青一道出了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门,今日顾青没骑马,而是同她一起坐在了马车里,季卿语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的高大和健硕。
      顾青个头太高,坐在马车里把车厢都衬得矮了许多,他骨架又大,一坐下,三分之二的位置全让他一人占了……季卿语见顾青坐下后,总恍惚有种自己被他挤到角落里欺负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觉持续得并不久,两人很快到了福安大街。
      季卿语下车前戴上帷帽,她的头小,帷帽总不合适,系带的时候总要跑,于是,菱角帮季卿语系带时候,顾青单手在后头帮她扶住了帽檐。

      季卿语戴好后,单手挽起一边帷幔,看顾青:“将军今日忙吗?”
      顾青站在后头,看她这模样,有种不一样的好看,跟他说话时眼睛比平时灵动乖巧:“……不忙。”
      “那将军在此处等我?”顾青没骑马,两人坐了一辆马车来,谁走了,另一个人都不知该怎么回去,季卿语保证说,“我去去就回,不会让将军等太久。”

      要账的事,哪有快的?
      顾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戴了帷帽,整个人看起来不真切,有种影影绰绰的好看:“不用。”
      季卿语也不勉强:“那将军先……”
      “陪你一起。”
      季卿语张了张口,又闭上:“应当只是谈一些事情。”

      要账的事,哪有斯文的?顾青看她细胳膊细腿的模样,又看她那两个丫鬟柔柔弱弱,眉头就皱了起来。
      季卿语没敢再推脱,和顾青进了绸缎庄。

      快过申时,正是茶余饭后,街市最热闹时,王记绸缎庄自然络绎非凡,不止商铺,就连外头的摊贩都迎来送往了不知多少商客,可见生意不差。
      店小二原在向一妙龄女子鬻卖布匹,这会儿眼尾金光瞧见位身段玲珑有致的夫人往里进,连忙上前,张口就要献殷勤,孰料还未靠近,就被个高头大马的汉子挡住了去路——

      他下意识“哎”了声,一恍惚,夫人的半片衣角都瞧不见了。他后知后觉这汉子和那夫人是一起的,心奇,如今的武夫都这般贴心?护起自家主子来贴身不让……
      不过他这么贴心,家里那位老爷可知道?

      季卿语随手捡了块料子看,她好像惯喜欢青绿颜色,看了几块料子都大同小异,顾青却随手拿了匹大红:“这个不好看吗?”
      “太艳。”
      顾青换了块妃色,季卿语又说太俗。

      大红大紫往眼底转了一圈,季卿语一块满意的都没有。
      顾青比来比去,没看出这些颜色有什么讲究,但也慢慢想起,季卿语好像只有刚进门那两日,身上穿过艳色——成亲那日是大红色,衬得她肤白似雪,眉眼惊艳;敬茶那日是玉红,衬得她玉润娇滴、鲜妍明媚,只那两日后,回门开始,季卿语就常穿淡色。虽没有大红大紫的惊艳淋漓,但好像青绿白蓝更衬她,那些颜色穿在她身上,仿若浑然一体,举手投足间,像是流淌着清澈的写意。

      “我觉得这颜色好看。”顾青道。
      季卿语睨了一眼他手上的料子——金色、上头有莲花雀纹,牡丹紧簇,华丽非常,季卿语额角突突地跳:“……妾身觉得不甚好看。”
      “那什么好看?”
      “淡雅端庄。”
      “沾灰的麻布袋子,有什么好看的?”顾青说她拿的食白料子像黑灰。
      “……”

      季卿语哑然,拿着料子往身上一比:“当真不好看?”
      顾青看去,就见她隔着帷帽里那双又淡又轻的眼睛,她人好看的,穿什么不好看,由着她了:“好看得很,包起来。”
      两人挑好料子,身后便有热闹传来——

      “刘公子来了!”
      “刘公子许久不来光顾小店,今日一来,真真是蓬荜生辉!”
      四五道高声欢迎,直接把铺子里半成的店小二都吸引了过去,就连方才还在偷看季卿语的那人都散了心思。

      人群中央,纨绔模样的公子哥儿嚷着:“小爷我确实许久不来了。”刘公子拖着难听的音调,像是喝醉了,“来,给我们思烟挑几身好料子,你那几身衣裳,爷都看吐了,什么破布!”
      思烟软绵绵地靠在刘公子怀里,玉骨柔撩过刘公子下颚,声音媚丝丝的:“刘公子挑什么,思烟都喜欢,就穿给刘公子一个人看……”

      “宝贝,话可是你说的……” 她一声软腔,撩得在场的人半边身子都酥了,靠她最近的刘公子更是反应非常,从脸红到了脖颈,握着人的手已经不老实了,眼底都是红的。“放心,只要你跟了我,莫说风月楼,就是整个宜州,都没人敢越过你的名头!”

      有些耳根子软又没经验的小二顿时愣在原地,红了耳朵,鼻尖都是热的,幸是管事的暗戳戳给了他们一脚,他们才如梦方醒,连忙把铺子里最好的料子找过来。
      这一找,就想要顾青手里的金丝料。
      小二原被思烟那一声媚嗓撩得找不着北,面色红润,可看到顾青,整个人霎时从头凉到了脚——高个儿硬朗还有断眉,忽然抬眼见着,着实吓人!

      小二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的:“……老、老爷,这料子,您看您要吗?”
      “当然要。”顾青想也不想,谁知话还没说完,季卿语就在旁边打断他:“不要。”
      顾青瞬间睨她。

      季卿语知道男人都好面子,不该当着外人的面插他的话,忙缓着声音商量:“……不喜欢金色,想要这个。”季卿语展了匹白鹤纹玉蓝缎到他面前,是宜州文人惯喜欢的样式。
      顾青没工夫看料子,下意识扯了耳朵,季卿语平时说话,听起来清清冷冷,这会儿倒是软乎……不只是软乎,简直腻人得很!有点洞房那时的意思,顾青看都没看,粗里粗气:“包起来!”

      小二松了一口气,从顾青手中拿走那批金丝料,谁知刚献过去,管事忽然说:“一点料子,不成敬意,刘公子您看是在店里做成衣裳,还是直接送到府上?”
      刘公子叫这识趣的讨好哄得满意,大方问怀里的美人:“思烟觉得呢?”
      “思烟的事……全凭公子做主。”
      刘公子高兴了,大手一挥:“记账上,小爷我给你找最好的裁缝!”
      管事追说:“哪用公子花钱,这料子,就当我们铺子送的!今日就送到您府上!”

      季卿语一听这话,站在顾青身后,分了点眼神给这男子,酒气熏天,站没站相,坐没坐姿,却是熟人——都指挥使司断事堂正六品断事,刘琨。

      “思烟谢过公子。”
      刘琨得了美人香吻,眼睛都不会动了,勾着人的下巴,搂着往外走:“这算什么?小爷还有更好的,想不想要?”
      “讨厌……”思烟被他逗得双颊染红,更显魅色无双,附耳道,“思烟自然是想的……”

      艳色如风散去,留下捧着料子站在堂中的小二们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人开口:“掌柜,这些料子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送到刘府去!”掌柜说着,把手上金丝料一抛,料子沿着台面滚了滚,刚好滚到季卿语面前——

      “就这么白送?”
      “不然如何?回头刘公子问起来,梁子就结下了!”
      “可刘公子这月已是第三回来了,每回来,带的人都不一样,送的还都是好料……”
      “这是你该管的吗?这么多话,赶紧将料子送去!”

      他们那边吵得凶,季卿语的手却忽然往料子上压了压,轻声慢语道:“我看今日,掌柜这料子怕是送不到刘府去了。”
      掌柜心里气着,猛然听到人说话,看都没看,见个女声,张嘴就道:“哪来的妇道人家,竟还管起别家生意来——”
      只他还没说完,就见一个茶杯劈头砸来!擦耳而过,撞在后墙之上发出巨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铺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余方才那清冽一响,余音绕耳——

      “别家?”季卿语隔着帷帽,声音清冷如菊,人却往顾青身前走了一步,挡在他面前,“若是你家掌柜在,这一声别家却是千万叫不出来的。”

      掌柜吓得双腿发软,还沉浸在方才差点被砸的惊吓中,现下听到季卿语的声音,慌忙转过头去,可季卿语他是没见过。
      也是这时,她身边的小丫鬟开了口:“我家夫人是王掌柜的侄女,这绸缎庄我家夫人也算半个东家,万掌柜好大的胆子,竟敢说跟东主这么说话!”

      万掌柜搀扶着柜案的手一抖,连忙看过去,王掌柜的侄女他是知道的呀,满宜州都寻不出第二个比季卿语还出名的人了,他忍着腿软,连忙绕出来相迎,讨好着开口:“原是表小姐光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赶紧里头请!”
      顾青抱着手,在后头低哼一声,万掌柜叫他哼怕了,腰比九月的稻谷还弯:“表小姐里头请!”

      季卿语被人请上了二楼,顾青原想跟上去,谁知闵川的马匆匆到了门外,一看便是急事,没等顾青开口,季卿语冲他点了点头,独上二楼。
      顾青也料那掌柜知道季卿语家里有男人撑腰,不敢乱来,颔了首——他也不走远。

      二楼隔间。
      万掌柜斟好了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刚沏出来,香飘满屋。
      菱角把账册放在案前,季卿语没看,也没翻,抿了一口茶,眼眸低低的,她分明轻声慢语,却叫人隐隐心慌:“我当是铺子流水越分越少,原是全作了人情。”
      万掌柜汗颜:“哪里的事,这是第一回,第一回!”

      “是吗?我瞧掌柜们熟练得很,刘公子一来,各个争相上前,恨不得家底都掏出来,如何看不出第一回的模样……但我也不会冤枉掌柜,索性今日有时间,不如我们对对账?”季卿语说着,放了茶杯,“想来万掌柜既然敢开这个口,私做人情的事定是没有的,不然银两丢了,还得自掏腰包补上。如此费力不讨好的事,万掌柜这么聪明的人,千万是不会做的……毕竟掌柜也知,贪银可是杖责五十的大罪。”

      万掌柜被季卿语一句话威胁了三回,冷汗直下,只能开口:“表、表小姐,这种大事,我们底下的如何敢私做主张?全系王掌柜安排的啊!”
      季卿语端正了神色:“小姨为何要你们讨好刘家?”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毕竟是东主私事,我们就是给人干活的……”万掌柜解释了一番,见季卿语不说话,心里跟打鼓似的,不知为何,明明看不清她,心里却格外害怕,仿佛面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娇小姐,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可不就是洪水猛兽嘛!她身后站的就是个洪水猛兽啊!一言不发就要拿茶杯砸他!
      万掌柜咽了咽口水:“老奴也是猜的……去年,福安大街开了间新铺子,也是卖绸缎的,叫邹家布行,料子虽不如我们,但价格低,弄得不少客人都往他们那儿跑,东主去找邹掌柜理论,谁知第二日,官府就找上门了,说我们铺子借着卖绸缎走私盐……”

      邹家布行背后,竟是有官府支持?

      “东主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他们查,结果私盐没查出来,却在布坊里搜出三只死猫!指定是那些官兵收了银两,陷害我们!”万掌柜说得义愤填膺,“那事闹得沸沸扬扬,街坊邻居说我们铺子晦气,说穿了我们铺子里的衣裳会被猫吸走精气,月圆之夜会被猫妖带走……一传十、十传百,传得邪乎,说什么的都有。”
      季卿语皱起眉来。
      万管事叹了声:“东主明知他们搞鬼,但碍于官府势力,只能作罢。眼看生意要做不下去了,无奈之下,也只能同邹家布行那样,同官府打交道……方才那思烟姑娘,其实是东主的朋友……”

      思烟可是宜州最出名的技子之一,此人琴棋书画一绝,宜州不少文人都以自己的诗作被她传唱为荣。思烟同王算娘是朋友,想来,王算娘和风月楼都有交易,只怕是想借风月楼和文人官商的干系,撺掇他们到王记绸缎庄来买布。
      光顾的显贵多了,邹家自然忌惮。

      也难怪这些年的流水越来越少……
      王算娘初来宜州做生意,本就不易,原以为姐姐嫁到官宦人家家里,季家能帮衬一二,谁曾想季父轻贱商贾,根本不会帮忙!
      王算娘这些年经商不易,每年还要平白给季家送这么多钱,可到头来还落得个低贱名声……
      这些年这么难,王算娘都没找过季家,想来也是心灰意冷。

      季卿语暗暗叹了口气,让菱书拿来银两,把将要送到刘府的料子买下来:“你们将这料子送到刘府去,只下回莫要再随意做人情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谁又知人间情薄是官家,人情不是银子能送出来的。

      季卿语从绸缎庄出来,就见顾青站在马车边已经带了刀,一副急着要走的模样。见她过来,飞快道:“官府有事,我得去一趟。”
      季卿语一惊,离闵川来报,怕是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那将军快去忙。”

      顾青“嗯”了声,抬手敲了下她的帷帽边缘,他许是斟酌了力气的,但手劲儿大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这么一敲,直接把季卿语的帷帽敲歪了,她带子系得不紧,眼看要往前头掉。
      季卿语连忙抬手去扶,就听顾青说:“自己回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月落参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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