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白墨1999

15、第十五

　　北疆市的街头，白楚凡走在马路边的便道上。他的目光突然滞住:在他的面前竟是一个IC卡电话亭，透明的半圆柱形亭仓里有一部黄色的电话机，话筒已经不知道被谁破坏了，只剩下半截电话线无力地垂在空中。这种IC卡电话亭在手机还不普及的2000年几乎遍地都是，如今它们已经随着时间的冲刷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偶然再次见到它的白楚凡顿时产生了一种岁月遥远的隔世之感，朦胧中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飞快地流逝，只有他和这部电话保持着绝对的静止。渐渐的，这话机竟然变得崭新而完整。清脆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慌忙接了起来。
　　“喂~等着急了吧？”听筒里传来叶紫姗焦急而抱歉的声音，明显她是刚跑过，气喘吁吁的。
　　“没事儿，没等一会儿。看你气喘的，不用着急呀。”他心疼地说。
　　“刚才离宿舍楼最近的那部话机被占着，我等了一会儿实在等不到了，又怕你着急，就跑到这里，这个比较远。”
　　“累了吧？你快休息一下，号码我看到了，我给你拨回去。”
　　“不用，我这卡里还有钱呢，先用我的说一会儿。”
　　“不行，你的生活费那么少，还是我来打。我挂了啊，你等着我。”
　　这种场景在他们两个人开学后白楚凡经历了多少次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他们的书信往来还在继续，但是由于空前的自由和IC卡电话的普及，他们已经受不了那一来一回便要至少一周的等待。虽然费用要高出很多，但电话还是渐渐成了他们互诉衷肠和相互取暖的主要工具。叶紫姗已经在北疆师范读了快半年了，不在父母身边，白楚凡电话里除了表达对她的思念以外还多了些对她学习和生活情况的询问和叮嘱。他们有太多的话想倾诉，每次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电话联系虽然更直接更亲切，但是这么打，费用他们都吃不消，所以每次他们都是紧盯着屏幕约好卡到某分钟59秒才果断又不舍地挂掉电话。而在到达59秒到达之前的十几秒钟，他们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分别无数次说过了再见。
　　他们两个这种遥遥相隔牛郎织女般的恋爱，在别人的眼里一定会因为精力的过度分散而对学业有很大的影响。但事实正好相反。他们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对方做着榜样，优秀的榜样。记得叶紫姗曾经和白楚凡讲过，在一次主题班会活动中，大家讨论的议题就是大学生谈恋爱对学习的影响。这种题目本来就具有可讨论性，班里的同学自然分成了两个阵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虽说大家讨论得激烈，但基本上都是纸上谈兵，说些只要怎怎样，应该怎怎样的假设和臆断。这时叶紫姗站了起来：“我觉得大学生谈恋爱对学习是影响还是促进完全看相恋的两个人。如果一心沉醉在恋爱里整天只是厮守和玩乐自然会影响学习和生活，但是如果两个人保持着对未来的向往和对恋人的责任，互相鼓舞、互相激励，那爱情，绝对是一种不可估量的力量。我现在就在谈恋爱，但是我们不沉溺，不盲目。我男朋友很努力，几乎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我们为了我们的未来在一起努力。”这段有理有据有节的陈述到最后甚至让她自己都觉得热泪盈眶。
　　白楚凡当时听到叶紫姗这样说很是开心，也是感动。是的，他们那充满希望的未来一直安抚和激励着他。拿奖学金这种事，他会尽力去争取，说得现实点，几百元的奖学金对于他那可怜的生活费是一种非常有益的补充，起码他能多承担些电话费，让同样拮据的她过得不那么捉襟见肘。
　　叶紫姗在北疆师范的生活条件比白楚凡想象的稍微差一些。那就是他们这个专业的宿舍楼并没有建在校区里，楼体比较陈旧，住宿的条件稍微差一些，上课的话需要多走十分钟的路。这栋宿舍楼，承载了白楚凡太多美好和苦涩的回忆。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去学校看她的情景。
　　过圣诞节的时候，他们的一通电话让他不久后见到了这栋老旧的宿舍楼，来到了叶紫姗身边。就在那天，叶紫姗舍友的男朋友去看她舍友了，看着他们如胶似漆地在一起那甜蜜劲儿，叶紫姗心里对白楚凡更加想念。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这种想念更强烈地化作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想见与他面的冲动。电话里她撒娇般地表达了这个愿望，但是白楚凡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对她虽然如此牵挂和思念，甚至因为想念却不能见面偷偷掉过泪，但是逃课他是从来没想过的。
　　这世间事总有安排。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你都逃不掉。身为一个凡人，你能做的就是不论好坏，调整自己去接受它。幸运的是，这次的安排是好的。西川工业学院的放假安排下来了，比北疆师范早了整整一个星期。他们兴奋地约定，放假他先去学校找她，等她考试结束放假一起回明德。
　　一个雪后的清晨，1路公交车晃晃悠悠地靠在了站牌边上。2001年初，这个市级城市的北端，竟然破旧得像一个小村落。道路没有硬化，公交车轮胎翻起了褐色的泥巴，和积雪混在一起，让人没法下脚。到站了？他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一片荒凉，如果没有站牌和站牌边零星的几个等车的乘客，他真以为司机把车停错了地方。
　　随着车门嘎吱一声打开，一股寒气迅速从车门拥进了本就不暖和的车厢。正在车窗边茫然盯着这陌生而又破败的街道的白楚凡突然发现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突兀地出现在视野里却又消失了。他一愣，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连忙把脸凑在车窗上向外搜寻，车窗上马上泛出了薄薄的雾气。
　　“楚凡！”随着一声欢快的喊声，那美丽的脸庞又出现在窗外，若没有窗子隔着，几乎和他的脸对鼻子的碰在了一起。这人是--叶紫姗！
　　白楚凡这才发现，因为他坐在公交高起的后排，车外的叶紫姗如果不跳起来坐在里面的白楚凡根本看不到。他心里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感动，这么冷的天气，她竟然早早跑出来等他！白楚凡抓起身边的背包快步冲向车门。但此时下车的人群仿佛故意跟他作对似的，慢悠悠的堵在门口。
　　当他好不容易挤下车的的时候，叶紫姗已经在他面前了。一个学期分别的煎熬和等待，越发让这见面的一刻恍惚是一场梦，是那么的不真实。
　　也许是无法相信，也许是害怕失去，两个人见面的一刻并没有像白楚凡无数次设想过的那样紧紧相拥，而是出乎意料地平静。常言道大悲无泪，大喜无声。也许内心越澎湃，外表才会越平静。
　　“你早就来了？这么冷的天。”白楚凡心疼地问道。
　　“没有，不冷。”叶紫姗仰起脸，平静的目光中有难掩的光。
　　“下次不能这样了，太早了，街上人少，也不安全。”这次白楚凡带上了一种担心的口气。没错，对自己喜欢的人，他会把街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假想成敌人，都要千方百计对他的心上人不怀好意。
　　“嗯。”叶紫姗乖巧地应了一句，笑脸上写满了幸福。
　　叶紫姗所住的宿舍区离公交站并不远，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由于周围确实没什么像样的建筑，所以显得格外荒凉。两个人并排走着，并没有过多的交谈，他们觉得每个路人都在注意着他们，他们谨慎地躲避着他们审视的目光。是啊，男生高大帅气，女生娇小可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是一对恋人。起码他们俩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过了十字路口，很快就看到了路边学校宿舍区的大门，大门紧闭着，旁边的小门虚掩着。
　　“昨天我就和门卫师傅说好了，今天早点帮我开一下小门。”叶紫姗对自己的计划实施成功很满意。白楚凡看着她的眼里却是越来越多的感动。
　　进了大门有一截长长的林间小路，此时时间还早，雪地里除了几声麻雀的鸣叫外显得格外安静。
　　“你，有没有想我？”叶紫姗并没有看着白楚凡，而是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此时的白楚凡突然停住，叶紫姗想看一下他怎么了，却被白楚凡一把抱在了怀中。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脑子一片空白，愣愣地停在白楚凡温热的怀抱里，任由他紧紧地拥着。白楚凡把脸深深埋在叶紫姗的秀发里，过了好久，才在她耳边轻声说“姗姗，我，好想你。”在分别的日子里，这几个字白楚凡不知道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此刻真的在她面前说出来他却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叶紫姗感觉自己的心被融化了一样：“我也好想你。”她呢喃着，双手也不由自主地轻轻地环在白楚凡的腰间。他们就这样紧紧地拥抱着，拥抱着彼此的思念和委屈，拥抱着一种相依为命的心情。此刻他们忍不住想流泪，同时却又有一种深入灵魂的快乐。
　　太阳初升，金色的朝阳洒在他们身上，把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染成了淡金色。阳光和白雪，这世间最纯净的东西此时静静地见证着他们纯洁似冰雪，温暖若朝晖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