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如果你是一段旋律》蓉岛

9、谁的未尽之意

　　[十六]

　　夏川淳子最终还是没有参加今年的中学生钢琴大赛，原因是赛前两天削苹果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食指上长长的刀痕浸出血的时候她怔住了，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终于不用天天练琴了。伤口并不深，也只是微微的疼痛，但对于对手指的灵活性要求近乎苛刻的钢琴而言，却是不适合弹奏了。

　　社团活动时她平静地说出了退赛的决定，众人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的表情让她想起化妆舞会上一张张各式各样的面具，同情的，惋惜的，幸灾乐祸的，漠不关心的……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可以无顾忌地把想法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副社长小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啦，夏川，反正冠军的奖杯你去年已经拿过了。”而仿佛被这个消息打击到的社长大和英子则灰着脸碎碎念：“今年的冠军要是落入其他学校手中，云雀那家伙肯定会拆了我们音乐社……”

　　比赛那天正好是周末，夏川淳子并不打算坐在观众席上看昔日的对手朝着她笑得满面春风，要说有多介意那倒也不是，只是看到别人站在高高的台上用眼角扫视自己，无论换做是谁都不会高兴的吧。随手把门票送出去后在路上遇到了山本，然后就糊里糊涂地被笑着的男生拉去了棒球场。据说，棒球比赛和钢琴大赛恰好在同一天。

　　男生被队友叫走之前把她带到正对着休息区的位置上，几个认识的人已经先在了，叫“十代目”的栗发少年，爱慕着他且对她抱有莫名敌意的银发少年，三年级的拳击部长笹川前辈，还有两个在上次的修学旅行时对她颇为照顾的女生。

　　“比赛结束后和大家一起去我家庆祝吧，夏川。”这是男生上场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尽管爽朗的笑容一如往常，但还是很容易让人听出这不是玩笑，语气中不可动摇的坚定与自信与男生平日随和好说话的形象大相径庭。

　　还没开始比赛就肯定自己的队伍会赢么……夏川淳子逐渐明白，原来这个总是面带微笑的男生，骨子里的好强不输任何人。这一点倒是和她有些相似，不过，她不是执着于一定要赢，只是坚持不允许自己输。平时脸上表现得多漠然多淡定，只是不喜欢不习惯将情绪外露而已，属于这个年龄段里女生的敏感和骄傲，她从不缺乏。

　　所谓的比赛连一点悬念都没有，对方的接球手被快得超常的球速吓得跌坐在地，男生握着球棒时的锋利眼神让观众席上的后援会那边尖叫连连，女生们的粉红桃心泡泡差点淹没了整个棒球场。

　　“只是区区的山本而已嘛，对手真是一群垃圾……”

　　夏川淳子听见旁边的银发少年故作不屑地愤慨道，她转头，如果忽略他稍显苍白的神情和闪烁的眼神，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的。

　　将全场的目光集中到她身边的，是激动得忍耐不住的草坪头前辈，他突然一脚直接踩在观众席的围栏上，挥舞着双拳喊道：“很好！这才是极限的男人的战斗！你们都来加入拳击部吧！！！”

　　颁奖的时候现场已是一片沸腾，举着横幅的女生齐声高喊着山本的名字，较大胆一点的干脆一个人尖着嗓子喊“阿武我爱你”，那阵势丝毫不亚于当红明星的签售会。和队友们一起站在领奖台上的山本捧着奖杯，笑容灿烂地向她们挥手致意，动作娴熟自然，看得出是早已习惯应对这样的情形。

　　“真是的，”她听见满头黑线的银发少年咬牙说道，“果然女人什么的，最麻烦聒噪了……”

　　她轻笑出声，虽然自己也属于女人的范畴，但不得不承认，少年的这句话还真的说对了。三个女人一台戏，永远不愁寂寞，当然，前提是，不是像她一样沉静少言的女生。

　　她感觉到有一束目光直视过来，回看过去时只见男生弯得像月牙的眉眼，站在队友和后援会女生群围成的层层同心圆中间。也许是距离太远，交错的光线干扰了视线，她在先前那一瞬间似乎看到了男生看向她的浅褐色眸子里没有笑意。一定是看错了，她不在意地想，单纯地打他热爱的棒球，让身边支持他的人高兴，他不是很乐在其中么。

　　[十七]

　　好不容易脱身的男生带着他们来到一家招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竹”字的寿司店，地方不大，装潢也很普通，但寿司台上琳琅满目的寿司捏握得像艺术品一样，很容易便能勾起食欲。

　　寿司店的老板有点眼熟，只是她还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位直爽的大叔，他与其他人熟络地打完招呼后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她，微微一愣，而后大步走到她面前朗声笑道：“是你啊，小姑娘，我那个笨蛋儿子麻烦你了啊！”

　　夏川淳子怔住，正想着他哪个笨蛋儿子麻烦了她，就听到山本无奈笑道：“欸，老爸！”她终于想起，那个雨天她顺道载山本一程，到男生家门口的时候刚好遇到出门给儿子送伞的大叔，正是眼前这位寿司店的老板。

　　“您客气了。”她说，要说到麻烦，恐怕是她麻烦山本比较多吧。

　　山本爸爸哈哈哈地大笑，看来山本少年的坦率开朗必定是遗传自他，“嘛，既然都是阿武的朋友，今天我请客，大家不要客气，当作是在自己家里就行了！”

　　“呃，山本爸爸……这怎么好意思啊……”栗发少年抓抓后脑的头发说道。

　　“没关系的哦。”山本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却是对着夏川淳子微笑着说：“当作在自己家里就好了，夏川。”

　　在自己家里的话……她默默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句话意味深长，似乎蕴含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特别意义。等到山本的爸爸走回寿司台内侧后，她才悄悄问道：“山本，你不会……让我们吃完后留下来洗碟子吧？”她一向讨厌做家务，除非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拿着湿毛巾在自己卧室的地板上一遍一遍来回地用力擦，仿佛那样便能使心情明净光亮。

　　男生一愣，然后一个人开心地仰头大笑，笑了许久之后终于摸着后脑勺回答道：“抱歉啊，认识这么久夏川第一次跟我开玩笑，真是意外呢。”

　　“……我没有开玩笑。”

　　“山本！”已经落座的银发少年大声叫道，“你这家伙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干什么？！竟敢让十代目等你！”

　　坐在他对面的栗发少年隔着桌子扑过去按住他，脸色尴尬地低声说道：“狱寺君，在别人家里不要这样说话了……”

　　[十八]

　　星期一回到学校的时候仍然能够感受到一股兴奋在校园各处弥漫，山本的名字在校道楼梯走廊这些经常有学生走过的地方不断被提起，而且大部分是女生。这就是并中的人气偶像么……夏川淳子想起那张俊朗的脸，天然直爽的性格虽然很容易相处，但有时却会让人无能为力。她记得自己以前并不喜欢这样的人，太过乐观坦率会让这个世界的阴暗地方相形见绌。

　　世界上应该存在一些被阴影覆盖着的地方，强烈耀眼的光芒是不能到达的，那里应该留给只想一个人安静呆着的人，比如她。可是现在，她能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背离它原来的轨道，并不猛烈迅速，而是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像温水煮青蛙那样的方式，改变着。有一种很灿烂的光芒正在射近而且将会射进她所在的那片阴影，可怕的是，她还没来得及抗拒，竟开始渐渐习惯。

　　音乐社因为之前钢琴大赛的事情，今天整个社团休息一天。放学后夏川淳子遇到隔壁班的同在一个社团的成员松竹，便和他一起走下楼梯。听说上周末的钢琴大赛并中没有拿到冠军，排名第三，成绩不算差，但对有着“无论什么并中绝对不能输”执念的云雀委员长来说，音乐社那些没用的草食动物还是应该咬杀的。社员们怀疑其实这才是音乐社今天闭社的真正原因。

　　“夏川同学手上的伤好了吗？”松竹问。戴着无框眼镜的斯文男生，和社长大和英子一样拉得一手好琴，白色的小提琴从不离身。

　　“嗯。”她应道，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曲，拇指下意识地抚摸贴着创可贴的伤口处，希望……不会留下疤痕吧。

　　“比赛那天夏川同学没有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不是意外伤到手指，台上的钢琴前方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多么可惜，那双纤细灵活的手。

　　“我有点事。”她说，被别人用那种同情啊惋惜啊可怜啊的目光看着，很奇怪，而且，有点可笑，你们呵，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猜测她的感受。

　　砰——

　　一个白色的小球呼啸着嗖嗖风声从远处飞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弹起，落下，滚回运动场内。站在楼梯口旁说话的两人被突然吓了一跳，松本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虚惊一场。

　　“抱歉，抱歉啊！”男生从运动场跑过来，微笑着道歉，“一时失手，没事吧？”

　　松竹招呼道：“山本君。”

　　“你好啊，松竹。”男生说，站到夏川淳子身旁低头笑道：“等我一下好吗？夏川。你的乐谱落在我家了。”

　　“哦。”她答应，原来昨天以为不见了的乐谱是落在了寿司店，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能够找回来还是好的。

　　明显插不上话的松竹，站在两人面前，略显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