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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Fifth.〗 ...

  •   佛罗伦萨浑浊的空气无时无刻不在入侵我的肺部。
      这座老牌商业城市的街道的商铺之间充斥着的铜臭味和中世纪的油墨气息混杂在一起,从各个角度刺激着我的呼吸器官。它们昼夜不息,分分秒秒,似乎是希望我能患上某些疾病,能使人一卧不起的某些疾病。一年,十年,百年,最好是将我的灵魂永世囚禁于美丽的佛罗伦萨。
      结果是它们赢了。
      我患了感冒。

      半梦半醒间我选择睁开双目。
      发丝被汗水黏答答地粘在一起。枕头上白色盐体结晶早已凝固。那是困扰我整宿的梦魇的杰作。我随意揉了揉杂乱的卷发。接着我碰上了准备返回起居室的霍尔马吉欧。
      “早。”
      “…早。”
      继而沉默。我们相顾无言。
      我试图在他脸上寻找到昨天存在于那里的表情。可惜我一无所获。而他回望我的眼神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你需要…安眠药?”
      他率先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霍尔马吉欧伸出指头戳戳下眼睑,又指向我,再拿手比作药瓶形状。
      我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
      “谢谢你,霍尔。我很好。”我垂下眼睛,指腹揉搓过眼眶。
      隐隐刺痛。

      扑——哧。
      拧开水龙头,水柱爆裂般哗啦冲出。我翻转排水口的闭合盖,直接将整个脑袋埋入水池。
      冷水给予我短暂的清醒。只需几秒钟,水池便会盛满。但我没有在意。透明的水源源不断渗出,饱和的盥洗池命令它们外溢。水波在我抽出脑袋的瞬间跌宕起伏。
      两秒之后,我再次猛扎其中。腾空的水波击打着陶瓷内壁,坠落地板。
      大片盛开的水渍像是绽放的牡丹。雕花的地板潮湿且肮脏。

      “伊鲁索,你真他妈恶趣味!……早。”
      加丘像一只猫。他蜷缩在沙发角落,尽量缩小体积,只占去沙发一小块。从叼着面包的齿缝间挤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早安。
      我打着哈欠坐到沙发边缘。
      “早。”
      然而伊鲁索很是霸道。我想是因为他已习惯于镜中独属他一人的长沙发——单脚瞪着茶几,双手舒展,搁置在沙发靠背上。
      “过去点,伊鲁索。你真占地方。”
      我推搡到。伊鲁索不情不愿地收起他那长胳膊,睨视着我,骂骂咧咧地往右靠去几英寸。
      我快速扫视一眼正对面空荡荡的单人沙发。
      那儿似乎少了什么。缺少了什么重要之物。
      “他们还没回来?”
      伊鲁索出神地盯着天花板。他摇摇头,嘲弄地望向了我。
      “真是个无聊透顶的笑话,丹尼尔。”

      “他们触碰了禁区。”
      “…什么意思?”
      “他们在追寻什么?老板的身份。”
      “所以呢?”
      “你还记得那个男孩,对吗?”

      茶几上为贝西准备的牛奶冒着热气。我左右环顾,确定贝西仍在睡梦之中。那里面一定加了不少砂糖——结晶堆积在杯底——普罗修特的特别关照。尽管他嘴上总训斥贝西是个“妈宝男。”这很不公平,是不?
      我犹豫了一阵,伸手端起那杯牛奶。
      烫手。
      指尖触碰到玻璃外壁那刻我敏感地缩回,仰天叹息。我不得不掐灭了霸占贝西早餐的念头,转手操起新的冰灌啤。

      “Cazzo di merda!”
      拉环下压,酒泡上涌。梅洛尼从房间冲出来。他似乎刚醒,紫色直发乱糟糟的,身上只批了件白色大褂,胸口尚留着一个橘红的蚊子包。
      “怎么了,梅洛尼?”普罗修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梅洛尼冲到沙发上,抢先夺走那杯滚烫的牛奶一口灌进。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我听到从他喉咙里冒出满足的吞咽声。
      但是同时,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梅洛尼后知后觉感知到烫意,吐出舌头,手掌小幅度地扇起风。
      “烫。”
      我把手上的莫纳迪递给他。他几乎野蛮地抢过去,冰冻的酒精暂时性地缓解了热牛奶对他的口腔造成的伤害。
      我盯着梅洛尼胸口的蚊子包,移不开视线。
      “发生什么事了,梅洛尼?你听到了吗?”普罗修特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烤面包机发出不自然的刺啦声。
      梅洛尼的喉咙咕噜噜响了一阵。

      “任务。”
      “…新任务。”

      烤面包机似乎卡了。有片面包断在里面。普罗修特变得很烦躁,我听到拳击木桌的声音——响亮的破裂声。
      很快,普罗修特端着烤糊的吐司从厨房钻出来。
      突然间,他几乎摔倒,无力地瘫倒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瓷盘从他手中脱落。
      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接住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去接住已经开始快速下坠的瓷盘。

      所以最终他摔碎了它。
      瓷盘落到地上,碎得一塌糊涂。

      普罗修特看上去精神格外糟糕。他和摔碎的瓷盘一样,像是被遗弃在地板上的碎块。
      他撑住茶几强迫自己站起来,强迫自己弯下腰拾起那些支离破碎的陶瓷。
      惨淡的灯光下苍白从他两靥开始蔓延,爬满全身。往日他最引以为豪的金发此时形如枯草,凌乱而黯淡,耷拉在耳廓背后,似乎比苍白更加脆弱。
      唯有眼底一抹乌青与布沙发死气沉沉的绿格外相衬。

      “是我们杀死了那两个家伙。”
      普罗修特修长的手指捏着碎块,疲惫地宣布。
      “…是我们…杀死了他们。”

      -

      我记得两年前索尔贝以尸体的状态彻底回归的那天。
      那个晴朗的清晨。
      急促的门铃打断了我们困于口中的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门后未知却已知的事物吸引。
      ——直到那时我们才开始感到不知所措。

      罚。
      可疑的包裹。
      由零碎至整体。
      我们手中尚未成型的线索。
      它再次造访。

      恍惚间荧蓝在无人的角落绽放。

      血压在上升。
      “是那什么,现代艺术吧…!”
      最先拿起小刀的是霍尔马吉欧。汗水从他额角滴到地上。我忘却的那种神情确切地透过他的眼睛显现。我们都与它熟识。
      其名为恐惧。

      包裹。
      恐惧。
      一根导火索。
      我开始发抖。加丘开始发狂。
      “ ”
      加丘咕哝着一句那不勒斯方言。一句脏话。被嘈杂的风声掩盖的脏话。

      绞灭。
      看到那堆横倒在桌子下面的啤酒罐,那是唯一浮现于我头脑中的词汇。

      像是孩童的拼图,按照编号依序排列在一起构成完整画面。
      完整而美丽的画面。

      然而我们收到的画框不同于孩童的拼图。
      如果将蓝色液体里浸泡的部件依序拼接,仿佛他仍活在这间偌大而空旷的基地里面。

      我看到切碎成三分的心脏凝固在幽兰的福尔马林里,活生生似下一秒便会跳动。

      索尔贝回来了。
      带着破碎的身体回来了。

      罚。

      我呕吐了。
      四肢无力,想要发出声音。里苏特、加丘、伊鲁索,还有迟来的普罗修特。他们向我靠近,向我伸出胳膊。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叫喊声喋喋不休。我推开他们想要搀扶我的双手,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尖叫。

      “丹尼尔!”

      今天不是休息日。地板上是我的呕吐物。粘稠的胃液由倾斜的高处爬向低处。
      我试图站起来,又重重摔下去,摔进那堆恶心的呕吐物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想起在我腋窝里颤抖的那个孩子,那个太阳穴爆裂的孩子。

      鲜血和呕吐物。
      福尔马林里浸泡的尸体是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Fif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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