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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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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时我十岁。我的父母在那年去世了。
刚入世的孩子分不清善恶黑白,他们就像一张白纸,被人涂上什么颜色,他们就是什么颜色。
我就是被这样一群孩子推入了湖中。他们在岸边嬉戏吵闹,我挥舞着双手,尽量让自己远离水面,以获得更多的氧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分不清时间的概念,我听见了跳水声——事实上我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但在那声音响起后不久,我被人捞了上来。
趴在岸边,胃中的湖水被我吐出来。我听见有人在警告那些孩子,让他们远离我。我抬起头,那人正转过来,光线打在他背后,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你还好吗?”
“不算太糟糕。”我的声音嘶哑得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不过我有点冷。”
他蹲下身,我看清了他的脸:“你应该洗个热水澡,再喝上一杯热茶。”
他美好得就像从天上来的神祇。
“是的,你说得对。”我想了想家里破败的屋墙,回答他。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到我家去。”他微笑,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
我刚刚被水浸泡过的大脑无法理解这句话,他似乎也没期望我能回答他,继续道:“我是以利亚,你呢?”
“露西娅·亚伦。”
“露西娅?很好听的名字。”以利亚向我伸出手,“走吧,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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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娅·亚伦。”我听见赛莉丝太太说,“你来回答这个上节课提到过的问题:病毒属于生物,但它是否有细胞结构呢?”
我当然不会知道,我很少听课。
垂头看着书,我没说话。
赛莉丝太太叹了口气:“看起来露西娅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人来帮帮她吗?”
稀稀落落的憋笑声涌入了我的耳中。
“噢,以利亚,你似乎想说些什么。”赛莉丝太太笑着说。
“是的。我想,病毒属于生物,但它没有细胞结构,它只能寄生于其他生物。”
“说得很对。”赛莉丝太太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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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娅·亚伦。”
我正在整理桌面和书本,放学了,我打算回家——以利亚的家。但这时,几个人围在了我的桌前。
“你知道吗。”其中一个人恶狠狠地说,“你就像是病毒,附在以利亚身上的病毒。”
我背上书包走了,将他们的嘲笑声甩在后面。
回到家时,以利亚还没回来。我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
太阳好像快落下去了,我看向窗外。
天台是一个极好的观赏落日的地点。我想。
然后我向楼上走去。
以利亚一个人住在一座独栋小楼里,三层,外面还有小花园和栅栏。
我曾经问过以利亚,他的父母呢,为什么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他说他们不在这里,在很远的地方,比天堂还要远。
那是在哪里?我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比病毒是否具有细胞结构难多了。
我走上三楼,走到靠近边缘的地方,刚刚站定,听见身后传来动静,转头一看——是以利亚。
他看起来累极了,气喘吁吁,像是跑回来的。
“露西娅……你先过来……”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好的。”我很疑惑,但我相信以利亚,我向他走去。
当我和他相距只有大约两米时,他两三步走近,抱住了我。
“你上来做什么?”他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不是让你在教室等我一起回去吗?怎么自己回来了?”
他的问题有点多,于是我选择性地回答了第一个。
“看日落。”我的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日落?”他愣了愣,然后将双臂收得更紧,“抱歉,我听克里斯说他们又在……”
这下我明白了。以利亚听说了刚刚在教室里发生的事,以为我会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误会我了。
别人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以利亚在,我就会一直努力存在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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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利亚。”一天晚上,我缩在沙发上,从书中抬起头,“你的名字是什么?”
以利亚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他似乎很惊讶:“我就叫以利亚。”
我疑惑极了:“你的全名呢,难道你没有姓氏吗?”
“露西娅。”他又笑了,我看出了他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烛火在他身后发出光芒,让他看起来如同上帝一般,“我就叫以利亚,没有所谓的姓氏。”
有时候想起来我也会问他“以利亚,你为什么当时会救我”,或者是“以利亚,你为什么会带我回家”。
他每次都不说话,只是笑。
被问得多了他就会说:“露西娅,或许我是神,只是为了拯救你而来。”
“那你是什么神?”
这个概念对我而言并不陌生,在这个世界,没有信仰、不了解神祇的人才是奇怪的。
“呃……事实上,我是造物主。”
“造物主?”
“是的,我创造了一切。”他笑着,温柔地对我说,“包括人。”
“那你会活很久吗?”我想了想问。
“当然。”
“但我肯定很快就会死,几十年,或许十几年。”
“没关系,下一次,我还会去找你的。”以利亚微笑着看我,“不过,每一次想找到你都很困难。”
“好的。”我喝了一口牛奶。
我很开心,以利亚这是在告诉我,请我这一次活得久一点,他不想再浪费时间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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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降临,我又来到了三楼。
“你在看什么?”以利亚走路悄无声息,就像一只猫。
“我在看星星。”我向他展示那颗我观察了许久的、发着黯淡红光的星星,“就是那颗。”
冷风在天台打着旋吹过,他一边替我系上一条暗红色围巾一边轻笑道:“的确很好看。”
又转头问我:“你想要吗?”
“什么?”
“你想要吗?”他又问了一次,“那颗星星。”
我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以利亚,我这种极少听课的人都知道,星星虽然看起来这么小,但那只是因为离我们很远,实际上,你知道的,它非常大。就像我们居住的这颗星球,它大得可以装下无数的人和马车。我想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说得很对。”他转过头,微笑看着我,“但是别忘了,露西娅,我是造物主,我创造了一切
“——包括那颗星星。”
我半信半疑,就算是造物主,能将那么远的星星拿过来吗?
可当我第二天晚上再看时,已经找不到那颗暗红色星星的踪迹了。
这不可能,我想,我观察它很久了,它一直都在那个位置,没有变过,现在却找不到了。
几天后,一颗带着深红色宝石的项链出现在了我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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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会和以利亚永远在一起。
字面意义上的永远——就算我死了,下辈子他也会找到我。
因为他是造物主。
可是以利亚死了。不对,属于以利亚的那副身躯死了。我记得那年我十八岁。
从他死去的那一天起,关于沉寂的造物主的言论传开来。他们说祂苏醒了。
他们说祂是邪神,祂怂恿祂的信徒献祭自己的身躯。
但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见到了他的尸体。
我回到家里,发现他的背后插着一把小刀,捅进了心脏。
他已经断气了。
前来调查的警察都说这是谋杀,而不是自杀,因为小刀从插入的方式不是以利亚自己能做到的。
可我不信。我也没有哭。
造物主创造了一切——包括人,那么创造出一把插在自己背后的小刀也不是一件难事。
可能是他自己选择的离开。我想。
但我并不责怪他的离去,因为人性是对神的玷污。
他当他的神灵,我做祂的信徒。
以利亚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在了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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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的那一晚后,达伦再次找上了门。
“祂不是个好神。”他看着我认真地说。
我埋头专心干着自己的事,右手中指上戴着的镶着深红色宝石的戒指在阳光下反着光,我头也没抬,“哦”了一声:“那又怎样?”
“祂就不是个东西!”他努力压低声音,但是失败了,愤怒从他喉咙的缝隙间溢出,“你没明白吗!祂糟糕透了!祂从不在意人的性命,我们在祂眼里就像画家笔下的小人!祂可以让我们生,让我们死,让我们成为任何事物!但祂就是从来不在意我们的想法!”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达伦不是不信神,他只是厌恶神祇。
可是,达伦厌恶神祇,大概只是因为羡慕祂,想成为祂。正是因为达伦想成为他,所以他才想将祂扯下神坛,瓜分祂的器官,分食祂的血肉。
此时,我终于肯放下手中的物什抬头。我盯住他:“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也不是——而且我需要祂。”
“不,不……”他像是突然泄了气的皮球,他好像没听到我说的最后那句话,他结巴着说,“你很好,我知道的,你很好……”
他应该是还想要说些什么,被早已低下头继续埋头苦干的我打断了:“那是你不了解我。”
听到这句话后,他仿佛被彻底击垮了。垂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干脆闭嘴沉默。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
就像世界上任何人一样。
你不了解我,当我在河里扑腾的时候,祂——那时候还是他,把我捞了起来;当我在赛莉丝太太的课堂上手足无措时,他替我回答了那个问题;当我走上天台时,他气喘吁吁跑上楼把我拉了回来。
还有那天晚上,呵呵,我们在天台上。我说那颗发着黯淡红光的星星真好看,他却说要摘来给我。他成功地把我逗笑了——这怎么可能呢,星星那么远,虽然看着小小的一颗,但实际上,嗯,我想,读过书的人都知道的,星星很大,大得可以塞下那么多的人和建筑。他却说一定会给我。
你不了解我,就像这世上任何人一样。
你们甚至不知道我正在织打的这条暗红色羊毛绒围巾将要献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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