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不来》太福福福

8、南辕北辙

　　庆功宴刺杀一事后，我料定小叔叔不会再请我“帮忙”，便擅作主张，曲线救国，隔三五日就悄悄电报联系谭四，从他那探听小叔叔的消息。
　　好在谭四知无不言，元旦刚过，我收到他发来的电报，说是最近徐督办允给小叔叔安置谭家军的期限将至，小叔叔想请公董局的费总董收编谭家军为商会的民团武装。
　　可惜那洋鬼子素来惯作壁上观，不愿为了小叔叔得罪徐伯均一众，小叔叔几次约见都吃了闭门羹。

　　回想庆功宴那日，我与小叔叔在远东饭店堂前迎客。虽叫小叔叔给拦在身前，不过这位费总董的过分热情，我还是留了点印象。
　　且之前几次电影上映，他总来剧院捧场，我与他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若我亲自邀约，他大抵是会给个面子的。
　　虽然对这位法国总董的风流韵事早有耳闻，不过以我今日在上海滩的名望身价，他就算为了自己，也不敢对我有什么逾矩的举动。我请托他赏脸赴约，回礼答谢左不过是陪他吃吃饭、喝喝茶。
　　若他真能为小叔叔解决谭家军安置的难题，这倒也不失为一桩两全其美的生意。

　　我一通电话打去费安顿在公董局的办公室，说明来意后，他应承地意料之外的爽快。
　　在理查饭店订下一个雅间，同费安顿约好当周周末共进午餐后，我又给谭四发了封电报，要他提醒小叔叔近日注意公董局方面的消息。
　　谭四担心我独自赴约不太稳妥，我安抚了他两句，还特意叮嘱不要跟小叔叔提及此事是我牵线搭桥。
　　谁想他表面应承，转头便告诉了小叔叔。

　　当日中午，我受完费安顿的那一套法国吻手贴面的礼仪，刚要谈及正题，却见小叔叔大步流星进了雅间的门。
　　他给门边不知所措的侍应生塞了小费，边走边朗声笑说，“抱歉抱歉，我来迟了！费总董别怪罪，敝人先自罚三杯。”
　　应当是听了谭四那小子胡说，他放心不下我，这才赶来。可眼下的要紧事是设法叫他不要坏了自己的好事。
　　我疾步上前，刚想开口劝他别掺和，他却又一手揽了我的腰，腾出另一手来点我的鼻子，道“还是我们家霜儿有面子，请得动费总董这样的人物。”
　　除却动作，语气连带着也显出狭昵，好似我是他的什么小情儿。
　　这种演给外人看的亲密把戏，他倒是毫无负担，轻车熟路了，连我悄悄去捏他揽在我腰间的手，他也只当毫无觉察，匆匆把我推出了雅间，“下午不是还有工作？快去吧，费总董度量大，不会怪罪。”
　　我无法，只好先离开。

　　出了门，不远处一辆老爷车冲我按喇叭，走进看，是谭四在驾驶室。
　　我气急败坏上了车，可除了数落几句他多嘴之外，也再无事可做，只好和他一起等。

　　又小半个时辰过去，小叔叔同费安顿勾肩搭背出了饭店，他把费安顿送上车后，又站了片刻，才折回谭四停车的地儿。
　　我惦记着会面的结果，他刚拉开车门，便去问他谈妥没有。
　　他伸出手来敲我额头，道“都知道费安顿是个风流成性的老色鬼，还凑上前去？本以为你一贯听话，没想到这会儿比桑瑜还叫我操心。”
　　我心下委屈，胡乱答应了他要我以后不再擅自行动的要求，更急着问他民团武装的事进展如何。
　　他这才答，多亏我帮忙，事情已有了眉目，要我别再担心。

　　如果不是桑瑜偶然撞见谭四手下杀了犹太商人约瑟夫的宠物猫，我大概永远被蒙在鼓里，不会知道费安顿同意筹建商会民团武装，全靠小叔叔智谋取胜，与我倒无分毫的关系。
　　大概费安顿一事，我在他眼里，只是个做了些小事便急着讨赏的小孩子。又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看待我的，不需认真计较，只要顺着宠着便好。

　　不知怎么，思绪忽然飘到沐小姐身上。那日庆功宴，我对沐小姐处处留心，便听到了她跟商会老板们的几句闲谈。
　　那些话通通关于盐纱价格涨跌、通商码头物流此类云云。
　　在崇德女中读书的那几年，我虽成绩不错，可对那些话题几乎全然不解。
　　我自知影星的名头听着虽响，但要论落到实处，以我的能力去与上海滩那些个手眼通天的人物相搏，非但帮不了小叔叔许多，有时反倒会成他的负累。
　　沐小姐与我不同，不论小叔叔是否与她逢场作戏，哪怕只是合作关系，她的家世、才学都对小叔叔大有助益。
　　论搅弄风云的力道，我远难与她比肩，论自保的能力，她倒也在我之上。

　　我又想起那日七宝老街远远见这两人针锋相对。
　　当时我还为两人关系紧张稍感庆幸，此刻倒有些羡慕起沐小姐来，——对手总是要好过小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