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不来》太福福福

13、纨绔隐衷

　　这一年过得出奇的快，因为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先是沐小姐不知被什么人绑了架，徐督办为了救她肺部中枪，好在抢救及时，大难不死。
　　后是小叔叔作为巡防司令参与这起案子的调查，没多久就揪出了幕后黑手崔姨娘。谁承想除此之外，这位姨娘还与十几年前的沐家旧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沐公的原配肖夫人和他的大儿子沐远航的死，崔姨娘也都难辞其咎。
　　事发后，这位姨娘连同自己的女儿沐婉婷一夜之间便在上海滩销声匿迹，去处外人不得而知。
　　沐公遭此家变，身体每况愈下，从此沐家便只剩沐小姐一人主持局面。
　　再后来，徐督办伤愈。他出院后便立刻搬离沐公馆，转而向沐家提了亲。

　　可小叔叔似乎比以往更忙，也不找我为他做事了。谭四也忙，一连十好几天也难见一面。
　　去问桑瑜，她正是一门心思都扑在裴少帅身上的时候，乐不思蜀地哪还能记起她二哥？
　　我只好去看报。报上登出的消息，有关于小叔叔的，桩桩件件都是好事，我除了放心便无事可做，只好宽慰自己，他此时还在立足，不日理万机才叫人烦忧。
　　好在我也开始忙碌起来，天气转暖，几部新戏接连开拍，有时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柳儿见天儿地说我又瘦了，我每次听闻，心下却都宽慰几分：如此甚好，免去了胡思乱想之苦。

　　所以当苏泓琛拿着白灵的唱片来大华公司找我的时候，我才记起，自己与这位苏少帅还有一段未完的“往事”。
　　礼物贵重，他灼灼目光里的情谊更叫我难负，我只好拒绝。
　　只是他很坚决，要小杂役传话与我，说些什么“如果不同意见面，他就一直在我公司的楼下等着”一类的话。
　　这位苏少帅简直像小孩子。

　　我从楼上看下去，窗外老树吐新绿，他在春风融融之中斜倚靠在那辆熟悉的别克老爷车旁，正抬头向上张望。
　　四目相对，他终于发觉我在看他，露出个无辜的笑来。
　　一炷香后，他如愿同我坐在了东海咖啡厅临街的卡座。

　　“所以那些玫瑰？”
　　几分钟前，他启口说今日约我的目的仍是赔罪，还说罪在初遇时未能与我坦诚相待，他那时所说的结交朋友还有些旁的目的，而今再见面只觉内心不安。
　　我不由想起去年那一捧捧如火的玫瑰，横冲直撞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
　　“有意为之。”他倒是坦诚。
　　我为他的坦诚皱眉，“是徐督办的意思？”
　　“我自己的意思。则清他...哦，就是光耀。他那时也是初来乍到，我想着总要做些什么帮他打开局面。”他有些窘迫，“是我的错。”
　　小叔叔刚入主上海那阵子，不知多少人以为搞定了谭司令身边的人，也就搞定了谭司令。苏泓琛的玫瑰也算是闻风而至了。

　　“送送花也不算错，”我啜了口咖啡，“况且苏少帅是个很难一错再错的人。”
　　前几次都是他捉弄我，这回变成我好整以暇地“为难”他，很难不觉有趣。
　　他顿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忙开口道，“庆功宴上绝对是发自真心！小花园与刺杀时都是，”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来，我很少见他这样发急，“我不想你受伤，单纯地。”
　　下意识地吐露真心最叫人难以招架，我只好同他道谢。

　　“霜儿小姐若真是感谢我，就先原谅鄙人吧。”江山易改，他见缝插针，求人原谅的本性难改，“收下赔礼，霜儿小姐可否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你与我从头来过？”
　　他很认真，我接过那张唱片端详，“苏少帅花样真多，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吧？”
　　“鄙人虽贫，但也不是随便谁的心都要讨来的。”他起身理理军装，皱着眉故作严肃，向我伸出右手，“重新认识一下吧，美丽的小姐。”

　　“鄙人苏泓琛，不知这位小姐可否赏光，与鄙人交个朋友呢？”苏泓琛眼角露出几丝未藏住的笑意。
　　“顾月霜”，我伸手回握，轻轻摇晃，“认识苏少帅，我很高兴。”

　　不知不觉中，又一年春去秋来，苏泓琛时不常地约我喝茶叙话、共进晚餐。盛情难却之后我便要回请还礼，一来二去，他反倒成了这段时间里陪我最多的人。
　　熟络之后，他渐渐不再故作纨绔，常同我讲起他年少时的趣事，整个人显得温情了许多。
　　那段日子是周遭战乱阴霾下鲜少见的明亮。明明苏泓琛身上，不曾有过哪怕小叔叔一丁点儿的影子，我仍然感受到一种安稳，甚至时不时地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江城，受人庇护，乐而忘忧。

　　我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还会持续得更久一些，可是苏泓琛最近一次约我时同我讲的那番话，让我隐隐觉得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那日告别前，他欲言又止。
　　我要他有话就说。
　　他垂着眸开口，“我母亲曾对我说，人这一辈子，只有一件事情不能太过执着，那就是长久。”
　　夕阳余晖透过窗户照进店里，光影将他切成明与暗的两半，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还说，一切自有定数，强求只会徒增烦恼。”
　　“令堂说得在理，月盈月缺都有时，何况人间聚散。”如果不是他太过严肃，我会打趣他最近是否有皈依佛门的打算。

　　见我这么说，他舒了口气，又或许是叹气，“霜儿小姐想得通就好。”
　　“想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他夺门出去了。
　　店门还在轻颤，他已汇入街上人海。
　　大概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然而我猜不出端倪，也来不及问。
　　我向着他背影的方向无声道谢，为我眼下还不能理解的他对我的担忧。
　　不安难以名状地爬上心头，因为苏泓琛刚才，几乎要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