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花》水****银

2、沙漠海（二）

　　损害公物自当照价赔偿，交通违章自有罚单可缴，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难逃法律制裁。可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亡，该怎么办？
　　怎么办！？
　　柯唯低头看向手腕，呼吸不禁有短暂的不畅，用力吸了吸鼻子，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中心医院离电台不远，她连闯了三个红灯，车子在停车场里熄了火，才过了五分钟。小谢用电话遥控她，“走急诊入口，二楼左拐第一间手术室。主任比你先走，应该已经到了。那个……”小谢顿了顿，“不要太担心。”
　　通话时柯唯正在拔车钥匙，手一抖，钥匙就势掉在地上。弯腰拾起来，她看着微微发抖不受控制的双手，转而在拎包内摸索，却只翻出两只打火机，这才想起剩下的半包烟做节目时已经抽完了。她有些慌神，手已经不由自主伸向角落里的白色药瓶，拧开倒出一把，当涩涩的苦味在喉咙里蔓延开来，她深深呼吸，头痛似乎也不比刚才那般强烈了。
　　医院里看夜间急诊的人不少，她走地匆忙，进门时跟路人迎头撞个正着。手臂在对方身上刮了一下，手链突然断开，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她愈加烦躁，头也不回地说了对不起，直奔楼梯疾步而去。
　　手术室并不好找，原来小谢说的急诊入口是指120急救车走的紧急通道，柯唯在偌大的医院里绕了大半圈才在角落里找到传说中的第一手术室。手术灯已经熄灭了，手术室的门半开着，有几个护士进进出出，正在做着善后处理。
　　柯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如困兽般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不免脚底发软，握着门把手的手上仿佛有千斤重量，好半天使不上力气。门内一个中年妇人伏在白布覆着的手术台上痛哭，有个穿咖色上衣的男人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扇着自己耳光——那一声声清脆的巴掌仿佛都扇在自己脸上，柯唯只觉得血已涌到脑门，“主任……”她轻声唤道。
　　一直低声安抚家属的雷际扭头看了看她，眉间尽是沉重，“你来了。”
　　她更觉难以呼吸，勉强迈出两步，一个人影突然扑过来，罩着她头脸就是一顿打——“你知不知道她才只有十六岁！十六岁！把我女儿还回来！你这个杀人凶手！”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任女孩的母亲捶打着，既不还手，也不挣扎，唯有微垂抖动的睫毛泄露了些许心思。
　　很多年前，有个著名的偶像剧男主角说：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是啊，如果道歉有用……
　　柯唯眉目微敛，默默忍着疼，直到某个硬物划过眼角，才忍不住嘶了一声。雷际看不下去，一把抓过她拉到身后，“你先回去，这边我来处理。”
　　她却木然地立在原处不曾移动半步，妇人虽被雷际拦住，手脚仍不肯歇。柯唯的头发被抓乱了，一绺断发还攥在对方手里，女孩母亲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哭喊道，“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雷际见她愣着不走，怒道，“让你先走听没听见？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柯唯唇角动了动，仍是无动于衷。雷际不得不抓着她的肩膀推向门外，这一下力道拿捏不准，她一个趔趄跌出手术室，后脑重重撞在墙上，好半天才恢复知觉。
　　许久之后慢慢抚上后脑，果然肿了个包。
　　疼。
　　钻心的疼。
　　然而无论如何却比不得那句杀人凶手来得更剖心噬骨。
　　手术室内的咒骂声渐渐弱了，柯唯还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直到对上雷际严厉的目光，她缓缓垂下眼。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亡，该，怎么办？

　　柯唯并没有走出太远，她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坐下来。
　　夜色被斑斓的霓虹撕扯得七零八落，繁华中隐隐透着股悲凉的味道。医院对面便是城中最热闹的商厦，她却眼中无物，耳中无声，手机在包里响了好多次，才惊醒了一般，慌乱地接起来。
　　“你还好吗？”雷际的声音。
　　她不知该怎么答。
　　雷际却是明白的，淡淡地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别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好善后的事……”
　　她喉咙微痛，挣扎半晌开口问道，“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雷际犹豫了片刻，决定据实以告。“颅内出血。”
　　“柯唯你听着，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之前心理医生已经确诊她患有轻微抑的抑郁症…..她从三楼跳下来，不是13楼，这个高度原本并不一定会死！再往前三十公分就是草地，她却落在水泥地面上，而且是头先着地。这是意外！柯唯，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意外……”
　　“主任，”她拒绝这样的粉饰太平，堪堪打断他，“我想静一静。”
　　她知道雷际是好意，也明白他想大事化小的心思，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这件事的影响扩大。只是这世上每天都有意外，但不是每桩意外都与她有关。
　　柯唯低头看着手腕，没了手链的遮挡，那道伤疤看来丑陋又狰狞，她只觉得头痛得快爆炸了，连多一分钟也忍不了。在包内翻出药瓶，拧开瓶盖将里面剩下的半瓶药片通通倒入口中，就着矿泉水囫囵咽下。药片卡在喉咙里，柯唯剧烈地咳了起来，但她还是觉得不够，又从背包暗袋里找到另一瓶去痛片，正要拧开，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死亡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微微怔住，慢慢抬眼迎上从阴影里走出的男人。
　　黑暗模糊了他大部分的轮廓，柯唯只能看到那双闪亮若辰星的眸子正熠熠盯着自己。她狼狈地转开眼，“请不要随便乱说。”
　　男子眼眸微闪，唇边浮起一个略显悲悯的笑容，“你心里明白，我并不是在乱说。”
　　“你是谁？”柯唯警惕地盯着他。
　　“南陌。”
　　她眉头皱得更紧，“我并不认识你。”
　　他抚上她的脸颊，低低的声音恍若喃喃自语，“可是柯唯，我认识你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