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枪》侨士

3、龙吟大将军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运起轻功回京也不过三两天的功夫，每到夜晚，秦月总爱瞎嚷嚷着要喝酒，无论离着酒铺多远，江毅也会不辞辛苦地跑去给他打上几两。
　　晚风轻轻地拂过屋顶，秦月右手拿酒葫芦，望着天上的明月，“思故乡啊思故乡，呵……自古以来未料有我如此绝情之人，他人思之，我厌之。”
　　他神神叨叨地说完，仰头饮上一口，身旁坐着滴酒未沾的江毅抓住了他的手腕，“明日就到京城了，不宜饮酒过多，醉了误事。”
　　“死板，”秦月打了个酒嗝笑道，俊美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多了几分不属于男子的娇媚，“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我似乎见过你？”
　　“是吗？”江毅松了手，闷声说，“我幼时曾在太学府当过一阵子陪读，许是在那时还是皇子的王爷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吧。”
　　陪读？只有朝中大臣子嗣才能进太学府里与皇子陪读，看来这人身份已经明了，再看武功，理当是上战场的武官。
　　“你何人被我亲爱的兄长挟持了？”秦月伸了个懒腰，躺了下去，仰视着满天繁星，许是酒气微醺的状态，语气难得轻柔起来。
　　“一个，我不小心认错的人，”江毅说道，“我曾以为幼时见过的那个人就是她，没想到不是，相识反倒害她成了控制我的工具，毁了她的人生。”
　　秦月扭头看着江毅，男人刚毅的侧脸带着忧伤，他把手里的酒葫芦递了过去，回京之日两人许是不会再次见面，今晚他们可以敞开心扉聊一晚。
　　江毅接过了酒，仰头一饮，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秦月注意到他小麦色的脖颈上有道刀痕，似乎看向那处的视线太过火热，江毅察觉到抬手捂住了脖颈，骨节分明的手抚摸那道凸出来的疤痕，随后坦然一笑。
　　“这是匈奴所刺，”江毅说道，“那时我年少刚进军营不久，只想过习武报答国家，未料到其实真正上了战场会那么混乱。”
　　“只依稀记得那人扑住了我，双耳回荡着打杀声，鼻翼被浓浓的血腥味包围，我看见了那人眼里的杀意，他举起刃就要杀我，我别无办法，第一次感受到战场的残酷，而朝廷也是，江湖更是。”
　　“那，你是将军？”秦月笑道，“可别告诉我，你如此高的武功现在都还是个兵卒，那我的好哥哥就真的是瞎了眼了。”
　　“名号龙吟大将军，但我更喜欢你喊我的名字江毅，”江毅道，“江湖不是一般喜欢喊名号吗，或许，你可以叫我银龙枪？”
　　“太中二了，才不喊！”秦月噗嗤一笑，“还不如我白玉剑帅呢。”
　　“什么是……中二？”江毅皱眉问道。
　　“哦，差点都忘记你是古人了，”他坐了起来，普及道，“中二，就是说一个人很崇拜另外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于是乎就去模仿，连带语言动作都要去夸张地模仿。”
　　“你的意思难道是……我模仿你？”江毅指胸口，随后一笑，“我倒不知你原来这么有趣，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哦？你想象中的我是怎样的？”秦月心生好奇。
　　“纨绔公子，高傲自大，目中无人，可能还带着点被宠坏的性格，”江毅道，“嗯……我倒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在宫中是否见过一个穿着皇子衣服的小女童？”
　　真的要在说完别人坏话之后问别人问题吗？秦月抽了抽嘴角，肚子的坏水在注视着男人信任的眼神时，没能提上来。
　　“没有，”秦月笑道，“不是……怎么可能会有女孩敢穿皇子衣服啊？那可是杀头的罪！”
　　普通孩子先别说进不进去皇宫，就算是偷溜进去，可能还没摸到皇子衣服就被发现当场咔嚓了，至于其他官僚子弟更是知道规矩，皇家里的女童自然不会搞这些来丢自己的脸面。
　　他好奇地盯着男人失落的表情，脑海似乎一闪而过一个画面，一个灰头土脸的小黑皮傻子脸上带着羞怯，双眸像是黑曜石一样耀眼地递出杜鹃花。
　　怎么越看这家伙感觉越眼熟啊……秦月砸吧嘴，难道小时候真在皇宫里整过？不对啊，明明只整过其他皇子啊……长大的皇子不都被他哥屠完了吗？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居然可以让面前的男人魂牵梦挂到如今？宫里的女眷如今只剩下一人，那就是——秦雨琦，他那妃嫔出身从来不收到半点关注的可怜妹妹。
　　龙吟大将军，那个在战场上出手杀敌万千的战神？他还以为必定是一个满脸胡腮、虎背熊腰和怒目圆睁类似张飞这样的汉子呢，没想到……唔，身板结实完美不夸张，脸也是长得十分充满阳刚之气。
　　能逼到屑哥哥不得不把自己请回宫里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尤其是居然还把龙吟将军专门派来送自己回去，还有阴阳双煞……为什么要取未曾踏入过半步江湖的江毅性命？
　　他接受秦安的安排表现得乖乖听话，即使在他人看来这很受辱，实力强大的他完全有能力可以推翻秦安，自己登上王位，但秦月就是没有这个意向，拜托！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帝君谁要当？
　　第二日，两人来到长安城门，那些个守门士兵一见到江毅，用秦月的话来说，属于是见到偶像了，要不是还守着门，可能就冲上来要签名或者跪在地上喊着［偶像，偶像］了。
　　“那就是龙吟大将军吗？”
　　“正是将军！班师回朝之际，我曾见过将军一面。”
　　“可惜了，将军明明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但我听闻……”
　　看来江毅这将军也并非生活得很好，比如在朝廷之中，秦月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下嘀咕的两个士兵，再转头看向江毅，发现他正定定地站在树下。
　　“在看些什么？”他小步走到男人身旁，顺着对方的视线，发现不远处街道口的两个男童正在嬉戏玩闹。
　　“哼！臭小六，你等着，我要去告诉阿婶！”
　　“略略略，打不过就告大人，真小气，你肯定还没有比我更早找到阿婶！”
　　“啊啊啊啊！臭小六！看我抓到你！”
　　两个男童相互拌嘴追逐，沿街商铺叫卖声一路小跑远走，集市上的小贩经营得守规守距，那大人放心两个男童在此，想必治安也是足够让人放心。
　　长安也变了，他还记得自己幼时的长安，暴力横行，乱糟糟的，出宫买个冰糖葫芦都要带上十几个侍卫，秦安那时牵着自己的小手，小脸总是警戒地板着环顾四周，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哥哥，这里好乱啊。］
　　［阿月放心，哥哥要当上帝君，然后改变长安！］
　　［你打算怎么改？］
　　［我啊，我想把长安治理成百姓甚至连孩童都不用担心自身安危的乐园，到时候大家有屋子住有饭吃……］
　　他们兄弟之间谈话向来是不受宫中规矩的约束，在秦月和秦月眼中，他们不是什么皇子，而是兄弟，情同手足血浓于水的兄弟，可是……
　　秦月垂眸，心里隐隐作痛，那对男童让他心生悲伤，许是察觉到他情绪低落，江毅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过一会，就要见到圣上了，”江毅道，“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接受任务呗，反正咱们不就是他手底下干事的吗？”秦月噗嗤一笑，看上去满不在乎的模样。
　　“皇家里的事我没有资格指指点点，”江毅道，“但是，秦月，这是我身为银龙枪对白玉剑说的话，他终究是你哥，他的治理也真的让这个天下繁荣昌盛了，所以你……”
　　“是吗？即使他现在已经伸出獠牙要对你卸磨杀驴了？”他低声道，“江毅，戎马半生将天下平定下来却得到这个结果，你不会不甘心吗？”
　　“不会，”江毅与他坦然对视，“他也不会现在对我卸磨杀驴，我与他……还有用处，况且，他知道他可以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这也是我如今为何还能手握兵权。”
　　秦月抿唇，桃花眼微眯，最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江毅也已知对方对自己心生不悦，不多做纠缠。
　　昨晚的笑谈在今日江毅多此一举的行动下化为乌有，秦月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只留下了两个字——虚伪，不论江毅的私心是什么，他开始认定对方利用他人来掌握兵权，因此他不配与自己深交。
　　身穿蓝色马褂，头戴巧士帽的公公站在那里等候，见到两人，微微低头行礼，尖细的嗓子刺耳：“小的恭迎三王爷回宫，圣上已经在书房等您多时。”
　　秦月点头，在他侧身让路下踏上了那条幽静的石头小道，两面红墙上长着青苔，他回头一看，见那公公在对江毅说些什么，跟自己同来的男人突然面色担忧，随后匆匆快步离开。
　　“三王爷，”公公小步走到他旁边带路，“这边请。”
　　“江毅呢？不来吗？”他问道。
　　“将军要去见雨琦殿下，”公公回答，“请随洒家这边走，圣上该是着急了。”
　　秦月沉思跟着公公走，转角进入一间庭院，那书屋前种植着两棵梅花树，他瞳孔一缩，耳边又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
　　［阿月，以后哥哥给你办间书屋，好不好？］
　　［为什么啊，我不想学习！学习很累唉……］
　　［因为哥哥要治理长安，需要阿月帮忙，你看，到时候我种两棵梅花树在门口，然后书屋里这样放……好不好？］
　　［为什么种梅花？我想要桃花，结果了还可以吃。］
　　［因为傲雪寒梅啊……］
　　秦月冷着脸，脚踩上阶梯，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推开两扇门，屋内的装饰正如幼时的水墨画作一样，而在书案前，一个身穿丝绸素衣，头戴玉簪的男人笑吟吟地看着他。
　　“阿月，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