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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打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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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理枝很小的时候,风靡过一款电子宠物小机器。
半个巴掌大小,开机之后会蹦出个数码堆砌出来的小宠物,兔子或者小猫什么的,全凭小主人的喜好来决定。
刚上市那会儿,一群小奶娃们对其爱不释手。可很快,这种黑白的、单调的游戏,又渐渐被更花哨高级的产品淘汰。
孩子们像涨潮的浪花,哗啦啦地来,嬉笑摆弄过一阵后,又哗啦啦地一齐退下。
宋理枝也曾经短暂地养过一只电子兔。
小豆丁们通常没有耐性,今天是只小熊,明天就因为忘记喂食从而换成只小狗。
但宋理枝不一样,他机器里的,一直都只有那只兔子。
或许是父母从小就很忙,宋理枝的家庭时光比起其他人要空白得多。所以即使是如此单调的饲养游戏,他也乐此不疲地玩了很久。
久到身边所有伙伴都早忘了那款椭圆形的小产品,久到那只小机器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耗干了电量。
在此之前,宋理枝做了充足的准备。他找到了匹配的电池,询问了更换的方法,在黑屏的那一刻,用一个六岁小孩儿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完成了电量续航。
可陈阿姨说:“再开机,之前的数据就得删干净,不是你那只小兔子咯。”
最后,果然如她所说。
新界面亮起,重新蹦出“请选择心仪宠物”几个大字。
……
后来再长大一点,开始流行养□□宠物。圆圆滚滚的企鹅很讨喜,听说比当年的电子宠物机器智能多了。
可不管这股热度在同龄人里掀得多么汹涌,从头到尾,宋理枝都没动过半点心思。
说到底,这只小企鹅和那只小兔子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最终留不住,那就干脆不要。
像被他锁上的那只电子宠物机,像他从来没给过眼神的宠物功能,后来……
多了一个将他推开的牧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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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宋理枝当时揭穿了牧廉送的药完全与蒋女士的叮嘱无关,或者他突然闯入这个出租屋,抓住了牧廉试图教导自己打球的证据,那他会底气十足地扔给牧廉一句:
“是你先疏远我的,现在又凭什么放心不下我?”
或者……
既然选择了推开他,那现在又何必再来招他?
可宋理枝所有的怀疑都来自一个匪夷所思的系统,都是他变成一只家养小猫时,窥视而来的一角。
这份怨气就上了层枷锁,变得隐秘而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像有人用封闭的塑料袋紧紧包裹他的心脏,宋理枝觉得胸膛一阵憋闷,总有股气横亘中间。
——这口气一直憋到了一星期后,他和牧廉在体育课上碰面。
当天要进行阶段测试,体育老师拿个花名册登记好组号,安排他们第一节课练习,第二节课两两对打。
接到指令后,全班缓缓散开,同学们接着就开始脱外套,卸手机,然后拿了球拍,朝固定的球台走。
和他们的轻装上阵不同,牧廉往球台方向去的时候,拿了一个包,于是本就令人瞩目的他更令人瞩目了。
走到台前,牧廉把包放在侧边,弯腰从里面拿出了乒乓球拍。再抬头时,看见对面的宋理枝一手拿拍,视线掠过来落在他的包上。
这小少爷难得的面无表情,微仰下巴,饱满的唇抿得倒是紧。
牧廉太了解他了,一看就知道,宋理枝心里憋着事儿。
事实上确实如此。
宋理枝知道,牧廉手边的包里装的是他东翻西找准备好的毛巾和备用衣物,还有一本他自创的《关于提高宋理枝球类技术指南》。
——这一个星期以来,牧廉每天晚上都对着视频总结方法,不知不觉就写了好几张纸,他干脆把这些全部订在一起。
订书针嵌入纸张,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时,宋理枝就在旁边撑着他的爪爪。
有句俗话叫七岁看老。
宋理枝和牧廉七岁之前并没有相遇,后来熟了,他就总猜,七岁时候的牧廉所处的环境,肯定单调而乏味。
否则怎么会养出这样的性格呢?
看准什么事就一头扎进去,笨拙又固执,也不管有没有成效。
像当年宋理枝在楼上酣畅淋漓地打游戏,而他半点不受影响地在楼下写作文。像有段时间俩人太熟了,他开始纠正宋理枝的不良习惯,被宋理枝拖拉着说了无数个“好烦”,下一次照样管人。
像今天,他压根不知道宋理枝会不会接他的毛巾和衣物,却依然备着。
宋理枝发了几秒的呆,收回目光。
嘹亮的哨声一响,四周的同学都开始练习,乒乒乓乓的清脆声立刻占领耳膜。
宋理枝弯腰,做了个准备姿势。
“身体压下去,离球台远一点。”牧廉站他对面,忽然说。
宋理枝默然片刻,想起了那本帮他提高球技总结出的指南。
他没说什么,照做了。
又打了两个球,牧廉似乎又要开口指点,宋理枝却忽然直起身。
牧廉目光顿住,他隔着球桌和人对望片刻,然后听见宋理枝缓缓开口:“……上次忘了说,这都是咱俩第二次选到一节课了?真有缘分,是吧?”
牧廉握着球拍,也直起身,撸到半臂的袖子顺着动作滑下去一点,又被他重新捞起。
他不确定宋理枝要说什么,但没打断,直直地看着人。
“咱就这么干打球多没意思啊。”宋理枝说:“要不搞个彩头,比一比?”
牧廉还没说话,他们隔壁球台的林仁突然过来,有点急切地打岔:“宋哥,怎么了?训练时间多宝贵啊!”
他干笑两声——
今天宋哥从刚起床就不太对劲,表情不好,也不爱搭理人,尤其现在这表情,看得他心头一跳。
两人具体有什么矛盾他不知道,但关系有多差倒是人尽皆知,宋哥打人的时候有多狠……也是人尽皆知!
宋理枝却直接无视他,继续看着牧廉问道:“你最近搬出去住了是吧?听说你兼职的那个球馆还在招人?”
张枫舟的球馆就在学校周围,大多数是学生过去,经常在全校的大群里发招聘,牧廉受关注度高,他在那儿兼职很多人都知道。
至于租房子……是蒋姨告诉宋理枝的么?
实在很久没有从他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事,牧廉眸色一深,回他:“是搬出去了,也在招人。”
宋理枝很慢地点点头。
林仁压根插不进他俩的对话,他直觉这俩人必要搞事,转头左右看——
体育老师早去了另一个班做代班指导,周围的同学本就关注他们,此刻已经渐渐围过来了。
宋理枝并没有管周围多出的眼神,他继续看着牧廉:“咱俩就比这场的输赢,你赢了这学期的兼职我替你去,你白拿钱。”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一手拿握着球拍抵在桌上。
现在这季节的天儿很凉快,但也说不上多冷,一运动出汗了就容易忽冷忽热。正常兼职个一两天都不大舒服,更别说对面这位平常动都不动的懒蛋了。
牧廉想起宋理枝前不久才躺在病床上那样儿,微微蹙眉,他接话:“要是我输了呢?”
“输了……”宋理枝抬了抬下巴,眼底忽然浮上戾气,嘴角却扯了个轻笑,“输了也不让你吃亏,我请你吃小龙虾。”
众人:“……”
话一出口,空气间都凝结了几秒,有人分外不解地使劲儿瞟宋理枝。
“宋哥……输了的话也该他请你吧?林仁哑然半晌,凑近提醒道:“话是不是说反了?”
他心想他宋哥是不是气傻了,心情极其复杂。
“没说反。”宋理枝眼里好像只剩牧廉了,他完全不管周围人的议论,补上句:“我要是请,你必须得吃,来么?”
“来什么呀!”林仁看宋理枝这样儿,明显的不对劲儿,他一咬牙,还是觉得先阻止再说:“宋哥,大不了我不要这分儿了,我替你测试?都是同学,别这样了。”
不止林仁看出来了,其他同学也不是傻的,这么一会儿咂摸过味儿来,都觉得这赌约没宋理枝说的那么划算。
场面一时有点躁动,有人在小声劝“算了”。
宋理枝眼睫半眯,嗤了声,“我怎么他了?他稳赚不赔的买卖,我欺负人了?他有什么好怕……”
牧廉:“来。”
宋理枝顷刻顿住。
同学们也被这下回答定住,林仁看了宋理枝一眼,匆匆挤开人群,凑到牧廉身边小声劝他:“男神你……是不是吃不了小龙虾啊?哎,你别觉得宋哥真赢不了你,他这一星期天天来体育馆练球!单看今天的测试,不一定就比你差!”
林仁越说越快,可急了半晌,也就得到了牧廉一个“谢了。”
林仁:……谁特么要你谢!?你倒是别陪着人搞事啊!
场面闹成这样,同学们都不太安分,有不认识的同学开始好言相劝,也有拿手机拍的。
牧廉在一众喧闹里,忽然又说:“不管输赢,你都得跟我去一次球馆,行么?”
声音不大,可冷冷的调子很有辨识度,所有人都听清了。
宋理枝静了两秒,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他一哂:“行啊。”
林仁眼睛一闭,觉得真正的恐惧果然是来源于未知!
……
第二节课很快开始,宋理枝和牧廉在球桌两端站定,全班有三分之二的人掏了手机出来拍。
重新回来的体育老师一吹哨,正式测试。
小巧滚圆的乒乓球在桌前来回打动,十一个回合后,体育老师扫过牧廉皱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笔尖一点,宣布结束测试。
登记成绩的记录表上,白纸黑字记着5:6。
五是牧廉,六是宋理枝。
同学间私下打赌这种事儿,自然都是避着老师的。等到吹哨下课后,班上几十个人目送老师走出球馆,又按耐不住好奇,全都转头望向刚做了场赌局的两位大帅哥。
此刻宋理枝已经站定在牧廉面前。
宋理枝一手轻点球桌,发出点脆响,仰头道:“走,你输了,我请你吃小龙虾。”
牧廉抬眸和宋理枝对视,脑子里闪出刚刚对打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赌约上补的最后一句很没意义。
他本来是想,带着宋理枝去一次球馆,能帮他把技术提上来。
可其实,宋理枝这次进步很快,才一星期,就早把技术练上来了。
即使没有自己的指导。
或许,在今后其他事上他也可以做得很好。
即使没有自己。
原来觉得时光过得很慢。
仔细回想起来,又发现才过了一年而已。
可“需要”这个词,在他和宋理枝身上,或许就要消散了。
很难准确描述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牧廉垂眸片刻,感受到心脏被捏了一下的涩意渐渐减轻,才再抬眸。
他说:“走吧。”
人群又开始闹腾,宋理枝似乎看大家这样,兴致也被挑了上来,手一挥,“都来啊,今天我请客。”
直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校外的龙虾馆,宋理枝和牧廉坐在人群中心,宋理枝看着被端上来的一盆红彤彤的小龙虾,敲了敲桌子。
同学们才渐渐静下来。
他们是静下来了,可敲了桌子后的宋理枝却没有开口,他只是一手放在桌面上,一手搭在膝盖上,侧坐着,看向牧廉。
牧廉也没犹豫,随手拿起了一只。
“我去……”
“诶男神,你不剥壳啊?”
“牧廉你真能吃么??”
真要进口了,同学们又一阵窸窣。
牧廉没理,他心说要是剥了壳,这赌注还有什么意义?
可就在他舌尖要碰上坚硬的虾壳时,手腕却又猝不及防地被人用力抓住。
“算了。”宋理枝连衣袖攥着他的手,突然说。
他盯着牧廉手里的虾,眼睛也像被染上红色,慢慢吸了口气。
“你都输给我了,多没面儿啊。”似乎为了全了这话中补偿的意思,宋理枝把牧廉手上的小龙虾拿过来,帮他剥了壳。
牧廉微怔,他看着宋理枝修长的手指灵活动作,几秒就把虾肉完整地剥出,扔进了他碗里,“吃吧。”
牧廉抬起眸,看见刚说完两个字的小少爷扭过了头,刚剥了壳的手指收在餐桌下,不自觉地攥得很紧。
白嫩的虾肉在碗里。
能引起他过敏的虾壳在碗外,被某人剥好,扔得远远的。
这是牧廉见过的最没有意义的一场赌约。
赢了他赚,输了,还是他赚。
“宋理枝。”牧廉瞳孔深重,心脏一下一下地坠,扯得人生疼,他猛地拉住宋理枝的手腕。
他想跟人说,这买卖亏了,不该对他这么心软。
可还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宋理枝甩开他,蹭地站起来。
“干嘛?”
宋理枝反应很大,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憋了口气,整个店内闹哄哄的,他们这一大圆桌却静得可怕。
牧廉也静了一瞬,他把目光从宋理枝的手腕上收回来,极轻地出了口气。
等心脏的痛感渐渐缓下去,牧廉才开口,把原本的内容换成了上节体育课想说的话:“药吃完了要标注有效期。”
他说得并不大声,有种刻意只说给宋理枝一个人听的感觉,周围的同学听不太清。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蒋姨怕你忘了。”
是么?
牧廉真把他当几岁的小孩儿哄啊?
到底是谁怕他忘,现在宋理枝心里有数了。
可他即使试探出牧廉关心他,即使心里清楚刚刚那场比赛牧廉特地让了他,却也没法再装成游刃有余的样子了。
——他因为心疼牧廉,亲手毁了自己定的惩罚。
即使再怨再难过,他还是心疼。
他看不得牧廉难受,一点都不行。
宋理枝觉得自己今天这行为实在徒劳无功,从定下比赛,再到把一帮子人带来这里,从头到尾就提现了俩字:
傻x
宋理枝闭了闭发红的眼,几乎从牙间挤出了个“哦。”
这个字周围人倒是听清楚了,他们都松了口气,开始有人疯狂在手机上打字,估计是在哪个社交平台上谈论的。
场面渐渐缓和,宋理枝却有点待不住了,他满心地暗骂自己没出息,懊恼和某种微妙的情绪交织,心跳得极快。
旁边这人的存在感异常强烈,宋理枝实在不可能再坐下去。
“钱记我账上,我先走了。”他匆匆说了一句,站起身朝门口迈步。
整个过程,一眼都没往牧廉那儿看。
身后传来同学们疑惑的呼喊,接着还有座位扯动时的“刺啦”声。
林仁扯着嗓门喊“宋哥”,两秒就追了上来。
宋理枝心说喊什么呢!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他一愣,看见林仁的脸过后,出现了套比他帅气好多倍的五官。
“操……”林仁站在他俩中间,看看宋理枝,又看看今天的另一位赌徒,牧廉。
牧廉垂眸,店内的喧嚣从眼角划过,他似乎急于把人抓住,手臂上能看见突起的腕骨和青筋。
“这次不算。”牧廉说:“下星期党员活动,重新赌一次。”
和那句“注意药的保质期”不同,这会儿他语气定定的,却透着种微妙的不确定。
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抓住,却又不知道能不能抓住。
牧廉很少情绪外露,所以这样的一点点表现,都像是扔进湖面的青苔石头,激得宋理枝有点怔。
……
直到出了虾馆好一会儿,宋理枝才忽然抚上手腕。
那里残留了被牧廉抓过的触感,很久违。
“他刚刚说什么玩意儿?”宋理枝这会儿才回神,后知后觉地疑惑,侧头问旁边的林仁。
缓缓憋出:“党……什么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