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魇》羽杀三千

60、醉生死·琵琶骨（三）

　　白雾茫茫，戚戚一片，清湖波光粼粼，乍现几道湖痕，让人以为是湖下的鱼儿作祟，深究其里，却是毫无生命迹象，根本没有所谓鱼儿的踪迹。湖边那棵红叶树依旧摇曳枝桠，无论时间如何消弭，它的样子从未改变，连那些红叶似乎都不曾少过，一如醉生湖的水永远不会干涸。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压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悠哉晃荡于空气中，当白雾缓缓散开，说话的人终于可见，却是两个身影。

　　“银迦！”

　　有些怒气的声音稍稍扬高，只换来对方一声轻哼，还有漫不经心的一瞥。顶着已然瘦下不少的脸蛋，小道士忿然扯住银迦，不满道。

　　“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青尘呢？为什么不去找青尘，反而跑这边来！”

　　毫不费力地将手臂从小道士手中抽出，银迦轻掸衣袖，状似不在意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来这里是为了找青尘的？小道士，别忘了，我带你来仙界是因为你求我。”

　　听到这话，小道士一时语塞，只能气恼望着银迦，好半晌才开口。

　　“你难道不是来帮青尘的吗？”

　　“帮？”

　　银迦挑眉斜视小道士，促狭而笑。

　　“这是他们的恩怨，我横插一足算什么？我不过是来看热闹的，小道士你太抬举我了。”

　　莫名睁大眼，小道士愣在原处，恍惚扭转，望向不远处的湖水，一股熟悉感顿时涌上，他忽然不自觉脱口而出。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醉生湖？”

　　脸上的神色微变，银迦不动声色地望向那片湖水。

　　“你记得醉生湖？是因为玄天吧。”

　　玄天两字一经出口，小道士的脸色顿变，可他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提步朝醉生湖走去。银迦随意一笑，紧跟其后。

　　红叶瑟瑟作响，小道士看着那棵红叶树，耳边似有隐隐话语传来，却是有些遥远，听得不甚清楚。来到树下，小道士打量着四处的环境，视线游移，看到对岸那些石子时，心下一动，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小道士正为心中的那点悸动晃神，视线下移，他骤然睁大眼，步子甚至不稳后退了一小步，但很快他又定下神来，再度望向那湖面，等确定自己看清时，他才骇然大喊。

　　“青尘！”

　　白衣着身，散开的黑发在水中摇曳，白纱随着水的流动而荡漾，漂亮的容颜上，那双本该冰冷的绿眸紧闭，睫羽静止，白皙的肌肤在水中愈加显得苍白，似沉睡中的人，却也像死去的人。她静静飘浮在湖面之下，分明在眼前的人，却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仿佛透过那白色的身影能看到无尽黑暗的湖底。

　　“你想做什么！”

　　银迦一把抓住准备跳下湖的小道士，本来还是笑意盈盈的脸此刻占满了严肃的意味。

　　“你想送死吗？醉生湖是什么地方！凭你一个凡人，光是沾上点水都有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对此，小道士充耳不闻，仍挣扎着想要摆脱银迦的桎梏，他焦急喊道。

　　“青尘在湖里，你没看到吗！”

　　眉头微蹙，银迦低沉的声音因为小道士的动作而显冷意。

　　“看到又如何，你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而且……”

　　银迦突然放开小道士，眼睛望向湖水下的青尘，意味深长道。

　　“你确定这下面的就是青尘吗？我看，就算你真能进这醉生湖，也救不了她。”

　　闻言，小道士停下动作，脸上露出一丝狐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银迦一声冷哼，倚靠在树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实则虚，虚则实，虚虚实实又岂是你一个□□凡身看得透的。小道士，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对青尘的感情已经过了界，虽然你是由玄天的龙鳞所化，但你是你，他是他，你不该受他的感情所影响。”

　　“我……”

　　小道士方想辩解，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呆呆望着湖下的青尘。他所看到的青尘不是真的？那现在入他眼的又是谁？

　　空气中一片静默，两人伫立在湖边，谁也不再开口，而那平静湖面犹如一面镜子，映衬着岸上两人，他们谁也没有看见，湖下那女子悄然微动的唇角。而在另一个地方，幽幽呼唤如引路花，粲然绽放，勾人心魂。

　　“青尘……”

　　猛然睁开眼，青尘顿了一下，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也不做多想，便马上搜寻周围，寻找那个引她醒来的人，但一眼望去，四周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混沌。

　　她记得她闻到了那阵莲香，然后就失去了意识，感觉好像有人在她体内不断呐喊，想要出来，而她真的被那个人驱赶了，被“她”霸占了身躯。如今这样的状况，她也分不清是虚还是实，而且，她现在究竟是身处何方？

　　蹙起眉眼，青尘定神，发现自己飘浮在空中，而周围尽是乳白色的混沌之物，她甚至很难动弹。深吸一口气，青尘的手指微动，银弓乍现，攀绕纹路的长长弓身穿破混沌，为青尘打开了可以动作的范围。

　　青尘抓起银弓，手伸向颈后，略过，伸展，一道金光被她缓缓拉长，最后竟生出了犹如箭一般的锋利尖端。她拿着那道金光箭，上箭，拉弓，指间顷刻，射出的金光箭便刺穿混沌，并散发出强烈的光色，反而似它将混沌包裹，眼看它越来越浓烈，最终金光将混沌全部占尽。

　　放下弓，青尘的脚离地，空中的身躯悠悠浅浅向前飘浮，待她看清眼前之景，整个人停滞不前，绿眸深处隐约闪现一丝别样的光色。

　　眼前那人微微垂下头，紫色长发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白色苍茫中，两条长长的铁链从半空垂下，直接从他的琵琶骨穿过，脚下是延伸而出的铁链，与脚相扣，毫无逃脱的可能性。

　　“玄……”

　　轻呢出口，缓缓过耳，青尘停在原地，她紧紧盯着那两条铁链，身侧的五指不自觉握紧，银弓在手，似有呜咽声隐约传出，正是应了青尘此刻的心境。

　　仿若有了感应，那人缓缓抬起头，顺长的紫发入目，青尘莫名停下了呼吸，直直望着那人，只见半面龙鳞颜恍然侵入视线，熟悉的面容在看到她时，露出相隔许久的温柔。那温柔眉目下，他轻扯唇角，瘦削许多的脸颊让青尘心底微微泛疼。

　　“玄！”

　　青尘脱口叫道，整个人朝他而去，淡漠的表情因为触及那两条冰冷的铁链而变色，可是她才接近些许，就有一道屏障挡住了她的去路，只能望着仅有几步之遥的玄天而不得靠近。

　　“青尘，你不该出现在这。”

　　凝视于青尘，玄天淡淡微笑，耷拉着的双手无力伸起，所触屏障泛起点点波纹，却是根本无法穿透。青尘柳眉蹙起，并不答话，后退一步便是举起银弓，似乎打算以之前的方法打破这道屏障，可玄天摇头阻止。

　　“不用费力了，你是无法打开这道屏障的。”

　　闻言，青尘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继而拉出金光箭，选定方向后便放箭，可那金箭穿过屏障时，竟如被腐蚀一般，一点一点消失在屏障内，最终不见踪影。见此，青尘的脸色骤变，甚至有些许的阴冷蒙面，绿眸中闪现红色痕迹。

　　“我会打开它，救你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

　　青尘浅淡几句话看似无异，但若细心，不难发现她的情绪已超过平常，像是有点无法控制。玄天不禁收敛那抹固有的笑意，他见青尘上前将手放至屏障上，似有意强行攻之，脚下顿时移动，铁链随之作响，引得青尘转目。

　　“青尘，那人只是浮影，你不该任由她影响你，你难道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处境吗？”

　　玄天的话一出，青尘停下动作，若有所思地收回手，垂眸望去，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是泛着透明之色，分明就是游魂的状态。青尘猛然抬头，望向玄天，她似乎现在才理清了现状，眸色隐藏惊讶之意，朱唇微启。

　　“这里是弥陀之地？我怎么会……”

　　话到一半，青尘突然定住，她看到玄天将视线移向某个方向，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奇怪。青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手指一颤，眼睛睁大，那名字立刻到了嘴边，可是却被她生生压下。

　　“虽然只是猜测，但你会来这里的原因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他。”

　　玄天淡淡说道，他的表情不变，可注意到青尘与那男人远远相望的神情微妙变化时，他的眸色黯淡了许多。而这一切都没有入青尘的眼，她只是望着那个依旧妖娆而笑的男人，他半虚的身影浮在混沌之中，似乎状况跟她一样，游魂而已。

　　“你怎么在这？”

　　青尘沉稳问道，虽然两人的距离稍远，但声音倒是近在耳边。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

　　梵墨挑眉笑道，他移动了一下脚，嘴角撇过，好像很是不满意如今的状况。他没想到那元乌会出如此招数，将他的元魂困在此处，原本以为也不过是大打一场，可是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中了那莲香的迷惑，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处异地。

　　“青尘，你必须回去。”

　　玄天开口打断他们二人的对视，梵墨看向他，嘴角的笑意缓缓凝结，淡了下来，而玄天仍旧继续道。

　　“这里不是你该停留的地方，如若你再不回去，那人会侵占你的躯体，而且她……”

　　话戛然而止，玄天的焦点定在上方，眉头紧蹙，也不容青尘说些什么，视线扫向她时，青尘突然感觉到一股推力直把她往后推去，她惊愕望着玄天。

　　“玄……”

　　面露异色的玄天上前一步，带动着两条铁链，平静言语出口。

　　“不要让烟逻如愿，四界失衡的话，你我都是罪人，青尘，保住元乌。”

　　听着玄天的一番话，青尘脸上的惊愕渐渐消去，她再没有刻意阻止那股推力，只淡淡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存在的？”

　　唇畔流溢出几许温柔，玄天默然的双眸渐有亮色起，温言道。

　　“最初就知道，别忘了，你的身上存着我的血，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话音方落下，青尘的身影便消失在混沌之中，谁也没有看清她听到这番话后的神情，而听得清楚的梵墨眸色转深，定然凝视于玄天。他当然知道，玄天的这些话有一半是说给他听的。

　　这只剩两人的白茫之色恢复了原有的寂静，两个男人双双保持沉默。梵墨在看到那刺穿玄天琵琶骨的铁链时，本张口欲言，但看到玄天始终将视线停留在青尘消失的那一处后，梵墨突然再没有开口的欲望了，心底莫名开始有些烦躁，比摸不清青尘所想时更甚，仿若被人压住了胸口，沉得厉害。

　　“梵墨，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吧。”

　　玄天突然打破沉寂，转眸望向梵墨，嘴角还有残留的温存。梵墨望着他，点头应承，也不言语。玄天反倒笑了起来，露出轻松之色。

　　“那就好，这次的赌约是你输了，你欠了我一次。”

　　梵墨不动声色地望着那个紫发男人，第一次发觉那半面龙鳞颜其实是把男人的脸衬得阴沉的，只不过男人固有的温柔淡化了那些怖栗。

　　轻吐一口气，梵墨接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

　　一笑，玄天淡然道。

　　“放弃青尘。”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在这混沌之中过耳即散，如此的平温若水，可在梵墨看来，这四个字却是那最毒的致命伤。或许在他的心底其实早就想到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只是不知道，玄天的这句话脱口竟是这么容易。在这个死局中，玄天较之他，占尽了优势，他为青尘付出的太多，在旁观者眼中，他才是那个应该与青尘一起的人。

　　可是……

　　浅淡的笑意晕染，一双凤眸墨色一片，不见犹疑，那妖娆的颜色让此时的梵墨看起来更显妖孽之气，倒是称了他妖的身份。

　　“怎么办呢？已经太迟了，玄天，我中青尘的毒太深，放不了手。”

　　红衣翩翩，玄天微微仰起脸望着那个笑得洒脱的男人，分明是无赖且无信的言语，他却是开始羡慕了。

　　如若当初他也能如这男人一般，无所顾忌地将心底的话说出口，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僵局，或许他不会如现在这般觉得，青尘再不会是他一个人的青尘，他倾尽所有守候的这个女子最终还是浮若游尘，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