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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夜谈 ...

  •   2100年7月6日7:00P.M.
      雷沃坦桑尼亚区乞力马扎罗山马切姆线
      头顶的天空黑棕浑染,淤泥堆积的河床倒置得摇摇欲坠,程潇抬头的动作好像随着视线陷入泥潭,僵僵的。他开始幻想,沥青般的物质像实体的情绪,在臆造的空间里下一场雨。
      围着智能篝火坐下,他的眼前还是那超脱感官的极速。
      仿佛快得能穿越时间。
      回到九小时前,程潇在叶茗时的背上苏醒,胸口的肌肤贴着冰凉的西装外套,睡过一个小时的眼睛还难以睁开。
      背着自己的人委屈地说,背了自己快五十分钟了。
      叶茗时把程潇放下来后,后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行李放大,取出另一件白衬衫,避着三人换上。
      这已经是第二件了,程潇看着前后破洞的衣服,无奈地呼出闷气。
      多亏程潇把羽绒服收了起来,不然今晚他肯定会在山上冷死的。
      询问得知,他们一直在前进。
      “要半途而废吗,程潇先生?”布莱斯的话带有明显的劝阻意味,虽然程潇根本没有打算过就因此返程。
      在征得所有人的同意后,短暂的休息就又结束了。
      相对于上两个营地间的路途,前往第三个营地的路就要显得平坦许多。
      在休息时间前,他们顺利到达了雾蒙蒙的新营地。
      一声略沉的闷响把程潇飘忽的神绪砸了下来。是布莱斯把锅放在智能篝火上,虽然他小心着,架不住质量的影响总无可避免。
      今天的晚餐是火锅。
      咕噜咕噜冒着泡,□□的汤面上冒起浓浓的水汽。
      “好累啊……”叶茗时一屁股坐在地上,用筷子夹起一颗刚熟的肉丸送进嘴里,边嚼边说,“能不能休息一天啊?”
      “小时,恐怕很难满足你的要求,反之,我们要加快脚步,尽快结束这趟攀登之旅,”布莱斯咬下一小块鸭血,“今天是普列特,明天又是什么呢?虽说这里也是赛区,但就我们一队人,非参赛人员惹出什么事,赛方不会太注意的,受害的只有我们。”
      “是哦……”叶茗时手撑下巴,一根筷子捣起碗里有些凉的食物来,“要是程潇又遭遇什么的话……唉,我的工资怎么和股票一样涨涨跌跌的……”
      早些时候,程潇还会对叶茗时这种把自己的命和钱挂钩的言论呛上两句,现在他只觉后者愁眉苦脸的样子好笑。
      他捂着嘴,眼底噙笑的神态被郁闷的叶茗时捕捉到了,“有什么好笑的……”隐约带有幽怨。
      “没什么,只是想到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程潇口尚未合,忽又意识到某些事需要有个回应。
      “克劳蒂娅小姐,对于我在您身上实施过的暴力行为,即使那并非我愿,我也对此深表抱歉。”程潇转头,面对克劳蒂娅郑重地说。
      “啊……”克劳蒂娅显然是初次被他人道歉,不知所措地看向布莱斯,“我该怎么回答?”
      “如果你接受他的道歉,就说原谅他。若不接受,就拒绝他,并提出你更想要的解决方法。”布莱斯回答道。
      思虑几秒,克劳蒂娅说:“我原谅你了。”脸上挂的笑容极不自然,下拉的眉毛和上挑的嘴角组合,像朵蔫掉的花被错放在橱窗展示。
      忽略克劳蒂娅对脸部五官掌控的生疏,她的真诚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好。”程潇放心地放低蹙起的眉。
      “好什么啊,而且又说什么‘大家都没事’,根本就不把真正受伤的人放在眼里啊!”叶茗时面容阴沉地把话嚷出口,手中的筷子和碗放下得响亮。
      “啊……”程潇捂住口,像是想把说过的话收回。
      只见叶茗时还垂着头,手却伸进外套内袋,咻地现出两张ID卡。
      “科里·斯温轩尼和法巴·卡图斯这两位世界级的杀手,不久前惨死在你们面前,竟然当作看不见吗?”叶茗时装起悼念似的悲怆语气说着,“我要以继承他们财产的方式来继承他们的遗志。”他以手按胸,宣誓一般。
      “有病吧。”程潇骂道,没忍住笑。
      “什么有病,这可是一大——”叶茗时的双手在空中画出半圆,“——笔钱。据说他们一年能赚上百万元的沃币呢。”
      “管它有多少钱,人不是你杀的,钱怎么也得归我和程潇先生。”克劳蒂娅驳着他的话,伸手就去抢。
      “什么话,要是没有我去搜刮,哪能有这笔横财。”叶茗时不服气地说,把两张卡从这只手掷到那只手。
      “怎么说也要均分呐,你那个时候,可在地上躺着呢。”程潇嘴角微抬,把卡从叶茗时未攥紧的手里顺了出来。
      “你--”
      “好了,大家都别吵了。”火红的光映在布莱斯微笑的脸庞上,“不管最后这个钱入谁的账,都得先把‘机票税’缴了--我们现在的积蓄,完全无法负担去下一个赛区的交通费用。”他沉沉摇头,“所以,我提议先把钱汇总到我的账户上,解决了赛区转移问题后再行分配,如何?”
      “我没意见。费用的问题确实不能视而不见。”程潇把卡递了过去。
      克劳蒂娅点头的同时把叶茗时抖着升起的手打下。
      “小时,你的贡献是当然的,如果没有这两张卡,那我们的比赛就会终止于此。”布莱斯接过卡,“分配问题,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嗯……”叶茗时把碗里的糜状食物都扒进嘴里,不留一点渣。
      登了一整天的山,空荡的胃填得快极了,锅里转瞬只剩浅浅的汤底。
      口腔里干干腻腻的,布莱斯的四杯茶清醇下肚,来得正好。
      每个人拿到的茶的品种都不同。布莱斯给自己泡的是红茶,给爱喝橙汁的叶茗时选了青柑普洱;考虑到克劳蒂娅是第一次喝茶,带甜的茉莉花茶更适合新手,而程潇惊喜地尝到了他爱喝的乌龙茶。
      “正巧是我喜欢的。”程潇捧过可降解的一次性马克杯。虽然只是茶包,但一生中喝过的茶大多是冷藏饮料的他无法挑剔什么。
      “噢?我会记下的。”布莱斯点头道。
      “这是什么?”克劳蒂娅小心地抿了一口,吐着舌头,“味道好奇怪的绿色的水。”
      “不喜欢吗?还有水。”布莱斯伸过手去,随时就可以把她手中的茶杯接过来,换掉内里盛装的液体。
      “不……我还想继续试试看。”克劳蒂娅瞥了一眼旁边小口小口吸着茶、五官揉变的叶茗时。
      “布鲁赫先生,现在的世界,全球化的趋势很明显啊,就比如说饮食方面,在澳大利亚就能吃到日式料理、肠粉和猪血,还有像库尔坎这样的快餐店,以及今晚的茶——”程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呼出的白气和茶冒出的融在一块。
      绕着杯子的双手虽然热了,但只靠掌心的一点儿温暖还不足蔓延至全身。盛着微凉的乌龙的杯被放到智能篝火上,程潇去行李箱里翻出羽绒服,瑟瑟缩缩地套了起来。
      看着把自己裹好坐下的程潇重新拿起茶杯温手,布莱斯才开口说话。
      “最后一个例子有点不太绝对,”布莱斯微笑着呷茶,“我喝茶还和籍贯有关。”
      “嘶……别告诉我,让我猜猜,嗯……您是英格兰人?”
      “祖籍是,”布莱斯说,“不过苏格兰独立战争时,我祖父带着我父亲迁到欧洲大陆,后来欧陆也爆发了战争,祖父不幸被炮火波及,殒命于逃亡路上,而父亲他则活着到了伊朗,并最终定居在那儿”。他抿了口茶,继续说,“我是在德黑兰出生的,但父亲一直把我当半个英格兰人教育,譬如信仰和习俗,譬如每天都会和我喝下午茶。”他举了举杯。
      “伊朗……”程潇的眼睛好奇地眨了眨,“那您现在的信仰是?”
      “我是无神论者。父亲想让我和他一起信天主教,我表面奉承了他。他也一样,表面奉承着那些在生意上给予他支持的□□教士,念着安拉的名,修着清真寺,却在每晚,躲进地下室的小教堂,向上帝忏悔自己的不忠。”
      “为什么需要他们的支持,您父亲是做什么生意的?”
      “无论是什么职业,作为外来移民,在一个神权合一的特区,和有权势的本地人打好关系是无比重要的,更何况他是一家保健品公司、穴翼化学的董事长。”布莱斯把发凉的茶放上智能篝火,“靠着这些关系,他被捧上了区长的位置。”
      “区长?一个外来人?”
      “其实这是正常现象,但伊朗人是有意让外来人员当区长的。与其他特区不同,伊朗没有任何军权,就连警察的数量也受到了限制。其中原因,我有些个人的推测。”
      “请说。”
      “伊朗原作为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自然难以忍受置于信仰不同的异国者的统治下,必然要造反,所以阿万斯要给他们权力,让他们自治,但又不能给他们军队,否则他们会自满,亦可能发生叛乱。”布莱斯身体稍稍前倾,手放到了杯子上,蒸汽在他掌心滋出水珠,“但很显然伊朗人并不满足于现状。迪培瑟·布鲁赫,我的父亲,一面当着区长,一面又以董事长的身份募集大量的安保人员,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不过,前总统索科罗夫斯基纵容了他们,阿万斯的现任总统塞勒斯·弗德里曼可不会坐以待毙。伊朗的驻军已经到了之前的两倍,时常会和穴翼化学的安保人员和本地的起义军发生摩擦。”
      “本地还有起义军?”
      “准确地说是一群宗教狂热分子,为战而战。他们信仰的宗教是维亚教,神祇就是那位万俟觐。他们属于战争派,认为只要掀起一场规模足够大的战争,万俟觐就会再临世间,为维亚人带来和平。伊朗的维亚教众大都是底层人,在穷富泾渭分明的伊朗,他们只能靠着参加起义军来混口饭吃。”布莱斯眼眉低垂,“这样的社会现状,和流传进来毒品脱不了干系,和当地最大的毒枭脱不了干系。”他咬牙切齿。
      “那毒枭……是谁?”
      布莱斯笑出声来,把茶杯握起,一饮而尽。
      “迪培瑟·布鲁赫。”布莱斯的嘴角苦涩地扯着,“迪培瑟·布鲁赫,那个造就了现在的伊朗的男人,那个造就了现在的我、现在的布莱斯·布鲁赫的男人,我的父亲,我的仇人。”
      程潇的乌龙茶洒了些在智能篝火上,慢慢蒸出雾。
      “你爸是毒贩!?”沉默旁听的叶茗时忍不住惊呼。
      重重地叩着下巴,布莱斯说道:“还记得那位酒馆老板吧,查尔斯·惠特曼,我本以为他只是个黑白通吃的情报转卖者,我一直雇他收集达尔文的毒贩信息,而我则去把他们交给警察。如此循环反复,日复一日,我奔走在自认为正确的路上,奔走在达尔文最大的毒贩查尔斯·惠特曼制造的一场骗局中。他的毒品,就是迪培瑟卖来达尔文的。”
      “得知真相后,我杀了他,用剑贯穿了他,‘砰’,就这么死了,他的罪孽就这样轻易地成了尸体,成了一块石头和一把灰,而我的错,却无法靠杀人来弥补。”
      前额的碎发挡下智能篝火的光,在布莱斯眼周映落水草似的阴影。
      “这不是您的错。”光在程潇的深色眼眸里跳动。
      “我该担责。为了给我提供信息,查尔斯或许促成了更多瘾君子。收钱办事的穷人给真正的毒虫挡枪,而我遗忘详细的他们的辩词,又有多少的真,多少的假?”
      “至少您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用杀人来宣泄仇恨,而是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您已经尽力了。”程潇恳切道。
      “谢谢您,程潇先生。”布莱斯再斟了些水至杯中,放到智能篝火上加热。
      “但我要赎的罪远不止于此……”
      轻声自语弥散在冬夜的水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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