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坑》未畹

49、融合

　　2100年7月6日8:35A.M.
　　雷沃坦桑尼亚区乞力马扎罗国家公园管理处
　　林羽虽也对监控的内容感兴趣，但她还未忘记自己的本职是国际刑警，还未忘记她身在负责雷沃总监官员奥德·厄兹蒂尔克谋杀案的专案组，即使她被李从闻分配的任务是保护迪维勒曼的总监官员科洛尔·克伦西亚，但这只是目前暂时的情况，她的长期工作还是协助破案。
　　于是，对于这段时间没有直接参与调查的林羽来说，整理今天上午开会的内容显得尤为重要。她尽量忽视赛区场地传来的声音的影响和一旁全神贯注观看的科洛尔，自顾自地滑动左腕上的手环，打开“会议内容记录”的文件夹，开始仔细阅览，寻找可能被忽视的盲点。
　　和李从闻一样，林羽也认为目前发现的线索仿佛在引导警方往叶篁的方向调查，尤其是和他一同在东京乘上列车的一男一女都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上列车这种必定会留下痕迹的事，他们都抹得干干净净的，为何还把叶篁的所有通行记录都毫不遮掩地展示给警方？
　　调虎离山。林羽猜测着，如果真是如此，她想叶篁会在巴西区活动，留下更多警方要花上一些时间但总能得到的踪迹，从而让警方笃定先前的推论，调遣人力物力，集中在巴西区追捕重大嫌疑人。
　　其余同伙就在此时实行他们的真实计划。
　　关于杀害奥德·厄兹蒂尔克的动机，警方已经排除仇杀的可能，但真正的动机是什么，目前尚未有头绪。奥德的烬石被带走，却剩下带着有明显特征、可以查证的子弹的原生烬块，显得叶篁的嫌疑更像个陷阱。
　　倘若猜想属实，那这段时间的工作完全是白费功夫，甚至叶篁的行程或许都是伪造的。
　　林羽没有切实的证据来验证她的想法，但敌明我暗的现状和凶手不一般的背景都是确实的。
　　包括科洛尔面临的危险，也是确实的。
　　她抬眼去看科洛尔，所看到后者的侧脸有着眼罩，表情不明晰。
　　林羽的耳畔响起她昨夜酒后，不知有无意识的呢喃，和自己应付的答应。愧疚无端爬上心头。如果没有眼罩，与她在大街上擦肩而过，林羽会认为外表光鲜的她过得很幸福，但她的世界早已落入半侧的漆黑，与二十七年的踽踽独行。
　　会议记录上的奥德·厄兹蒂尔克、叶篁、“海幸彦”、韦瓦克等诸多文字在林羽眼前扭曲成普林姆斯·瑞奥修、尤斯坦沙·寇拉斯、艾利卡·塞麦尔维斯、德意志区、意大利区、匈牙利区、巷中、故意伤害、□□未遂乃至抓捕归案、一审、驳回上诉、二审、判决结果……她想让它们成为现实。
　　按照因克诺法律，追诉时效还没有过，只要因克诺的现任执行官艾利卡·赛麦尔维斯能作为证人，那么科洛尔就有胜诉的机会，前提是有足够的证据让普林姆斯·瑞奥修成为犯罪嫌疑人。林羽坚信，只要科洛尔陈述的都是事实，那普林姆斯的所作所为就一定会有他没能消灭的蛛丝马迹。
　　正当她要向科洛尔询问事情的详细时，后者吸气所发出的“嘶”声传来。
　　“怎么了？”林羽问，一边看向科洛尔眼睛从未离开过的显示屏。
　　“这个人杀了他的队友。”科洛尔的五官紧了一会儿，又松下来，“估计是利益纠纷。”
　　“我认识这个人……”林羽看着慢慢后退的白发男人，显出吃惊，“布莱斯·布鲁赫……”她还记得对方面对审问时欲擒故纵的言辞，“这次案子的嫌疑人，不过经李警官审问，已经解除嫌疑了。”
　　高悬的悬浮监视器拍摄的画面中，接连不断的白色身影从远处的守林员小屋中涌出，跑成两股绳，左右各向布莱斯一行人靠近，似乎要围成一个圈，将后者团团围住。
　　“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科洛尔眉头微皱，站起来的同时把镜头拉近。

　　2100年7月6日 8:40A.M.
　　雷沃坦桑尼亚区乞力马扎罗山马切姆线
　　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切骨刀把砧板上的硬骨砍剁成一节一节，从布莱斯眼前到脑后，环绕着，宣告不容置疑的宰割。
　　那些盔甲银白的武装部队，仿佛是烟雾凝作实体，凝作没有缝隙的一堵石灰墙，若见到这幕的人稍微胆小、稍微迷信一点，他脑中的种种灵异猜想都足以使其在此般阴冷的环境下晕倒，但这人墙里的两人，一个是涉世未深、根本没有被传输过鬼怪故事的克劳蒂娅，另一个是唯物的布莱斯，可正因此，后者才懂得他们手持的武器比虚幻的神力更值得畏惧。
　　芬里尔电磁冲锋枪，布莱斯分辨不出这种由两个半圆弧构成的热武器的具体型号，它们的外形相差无几，区别在于内构。由普列特制造的武器普遍带有攻防一体的特点，芬里尔也不例外，它的枪管收起后，可以变为哈提等离子盾或斯库尔激光刃，两者都可以通过充能改变自身大小。这两样功能始终是附带的，名字是冲锋枪的芬里尔自然是以枪械模式令敌人闻风丧胆，它发射的是使用原生陨铜合金特制的芬里尔制导子弹，兼具□□和达姆弹的特点，同时，轻而硬的材质使它高速又致命。
　　布莱斯所要面对的就是手持此枪的普列特雇佣兵，他们盔甲上“准心爪痕”的普列特标识意味着这是一批最了解芬里尔使用方法的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扣下扳机，结束布莱斯仅二十五年的人生。
　　衬衫下的廉价防弹衣就像个不合时宜的笑话，它从未被任何它可以阻挡的子弹击中过，而第一次就要被穿透吗？防具是没有更多办法了，但那把沉重的大剑在先进的热武器面前也就同小孩耍弄的玩具一样无力？答案是否定的。早在因克诺改造外骨骼时，艾利卡就提着他的剑提醒他热武器的必要，而他也承认了，对方在随后为他的剑加装了热力驱动的激光装置，使用的是外部装载的陨化烬能源，且是纯机械结构切换，并不是多加了一个异体。尽管艾利卡为它设计的外形和结构能最大限度地减缓后坐力，即便如此，发射时为外骨骼带来的压力仍是不能忽略，这意味着需要更大的动力，布莱斯需要至少两支强效补烬剂来支撑外骨骼的运作和保持自身血液中的陨化烬浓度在一定范围。
　　虽说他们的人阵还未成形，但逃出去已经是不可选项了，倒不如趁此时机，预热激光。布莱斯想着，掏出了四支注射器，分别是两支原生烬素和强效补烬剂。布莱斯把原生烬素抛给了刚站稳的克劳蒂娅。
　　“克劳蒂娅，他们一旦停下来，就给程潇先生注射，往胸口处打。”
　　他还抱着一点希望。
　　克劳蒂娅睁着迷茫的眼睛——她没被教过怎么用注射器。
　　但布莱斯说完就回过头去，扭动手套，皮革裹着的液态金属瞬间渗出，凝固成形，汲取能量的管道也纷纷插入他的血管。
　　两支补烬剂刺破布莱斯右上臂的衣物，刺破皮肤，橙黄色的晶莹液体缓缓被推入，剩下的空注射器掉在地面。
　　他把手搭在剑把上，轻缓地拔出，血肉的滑腻声刺激着布莱斯不安的心。剑刃完全离开程潇的身体后，筋骨分明的伤口显得更为骇人，像是一盘炖煮了蛆腐的羹汤，让布莱斯疑心着原生烬传说中的功效是否能起作用。
　　顾不上太多，如果不能解决眼前的威胁，恐怕程潇被救回来也还处于生命危险中。
　　旋转护手再上提，剑刃便自中部分开，展露出因克诺六年前的科技成果。能源早已后备在其中，拉下扳机，聚能管中的粒子束蓄势待发——
　　脚步声戛然而止，站定了。
　　枪口收回，冲锋枪收作椭圆环，内圈激发出淡蓝色的透明盾——新砌好的白墙刷上了淡薄的漆。
　　恰在此分，赤色激光自发射管中迸出，瞬间击中水镜似的盾。
　　而盾面也就如投入石子的湖面，仅有的反应是涟漪般的轻微振荡，持盾者毫发无损。
　　布莱斯失神了几秒，心绪仿佛随着击中处的一缕白烟无力地飘散。
　　声响在他们的反应内匿迹了。
　　粗重和轻细的机械运作声几乎同时爆发，布莱斯收束剑刃，普列特的武装人员变化盾牌。前者紧接着转身，让他怔住的不是一动不动的克劳蒂娅，而是她也同样看着的——站起来的程潇。
　　欣喜的神情布莱斯的脸上转瞬即逝。
　　枪口齐齐对准衬衫破着洞的程潇。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之际，程潇兀然开口了。
　　“布鲁赫先生，我感觉到身体有些变化，但我说不上来是什么……”他用着极困惑的语气，像在请示大人的婴孩。
　　棕色，不对，比之前更鲜艳，趋于橙色了……布莱斯第一时间注意到程潇的瞳色，捕捉到了变化。
　　“让我试试。”程潇的右臂不住地颤，五个指尖泌出深黑色物质，稠似沥青。
　　手逐渐抬起，一个八面棱锥体由黑色物质凝成形。
　　“放下——”布莱斯喊出口时，子弹已经尽数击发。
　　可子弹还未离开枪口半寸，就悉数炸开，迸出不透明的银花。
　　抑制弹。布莱斯反应过来时，浊色的液体已洒落地面。
　　在刹那间将抑制弹统统击破的锥体，正缓缓飞回程潇摊开的掌中。
　　“原来是这样……”程潇好似明悟着道。
　　锥体就像泡泡般悬浮在程潇的掌中，却翻动着，仿佛随时要再次如闪电般飞出。
　　普列特的武装队没有继续射击，而是集体后退一步，缩变成蜜蜂或白蚁等飞虫，振翅上空，成一道白流汇向守林人小屋。
　　连武器和盔甲也能像柔性布料一样啊。布莱斯感叹着，看向盘腿坐下的程潇。
　　“好累。”锥体消融进后者的掌心，他撑着头，眼睛闭上，呼吸均匀。
　　克劳蒂娅回头看了布莱斯一眼，就小跑到程潇身旁蹲下。
　　“他好像睡着了。”她握着两支注射器，不知所措地说。
　　布莱斯只是愣愣地点头，双眼随之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