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坑》未畹

13、小雨转多云

　　他死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感觉到有东西插进脑子里，就“扑通”地失去了意识。但有问题，既然自己已经死了，那为何还能思考？正思考着，他就突然能看见什么了，眼前不再是一片模糊的记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混沌，又好像变得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无比熟悉，在呢喃着重复的音节。
　　他听清楚了。
　　“该醒了。”

　　2100年7月1日 12:06P.M.
　　雷沃澳大利亚区达尔文市斯派克广场
　　程潇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刚才躺在广场的其中一张长椅上，一抹额头，满是冷汗，顿感一阵虚脱。
　　蹲在一旁的叶茗时看见了，一下子就激动地站起来，脸上满是喜悦，说：“原来你没死啊！”说着就要去抱程潇，被后者第一时间推开。
　　站在椅子一侧撑着伞的布莱斯也舒了一口气说：“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花了好大工夫买完橙汁的叶茗时在返途寻找程潇时惊奇地通过地图发现，程潇竟然在离斯派克广场几里远的地方，他还以为是自己走得太远。生怕程潇有危险，他抓紧时间过去。
　　在浓雾中他撞上了布莱斯，两人在雾散后找到了躺在地上、毫发无损的程潇，当时离午间休息还有一个小时。
　　叶茗时正想叫醒他，却先一步察觉到不对劲——他接收不到程潇的信息素了。
　　他慌张地确认程潇是否还活着——程潇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他顿时慌了。布莱斯同样反复确认，确实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可能的是，程潇被人注射了原生烬素。
　　注射此种药物后，维亚人会进入假死状态半个小时甚至更长，但考虑到程潇身体的特殊性和这个行为没有任何动机后，布莱斯觉得这个猜测的可能微乎其微。碍于程潇自身的特殊性，布莱斯不决定把他送到医院，而且医院在整个维亚都形同虚设，所以他们就只能先把程潇安置好，慢慢地等着。
　　终于，在漫长等待后，程潇回应了他们。
　　醒来后的程潇向他们说了经历的一切，并且提到了枪被拿走一事。
　　布莱斯听罢，说：“真是离奇，难道说，有其他人知道了您的身份？”说着看向了叶茗时。
　　“别看我啊，我不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叶茗时连忙说。
　　“这样吧，我们先平安度过下午，剩下的事，今晚再商议。”布莱斯说，其他两人也都同意了。

　　2100年7月1日 7:34P.M.
　　雷沃澳大利亚区达尔文市卓迈思街道
　　阴雨连绵，气温稍降，太阳早已落下，更显道路昏黑。
　　卓迈思街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绝对安全，本地的参赛选手稍微了解一点儿都不会到这儿来。
　　即使赛方规定赛事期间非参赛选手不能出门，卓迈思街道的人也会盘踞在街头巷尾，虎视眈眈地盯着路过的每一个行人。
　　政府的法律在这里不管用，联合国的比赛规则对这里来说更是狗屁不如，仿佛他们之间默默地签订了互不干涉条约，上头颁布的政策永远不会惠及到这个未开发区，相对的是，自由度大大提高。这里没有领头人，只有自三战就有了的一套法则。杀人越货，贩卖违禁品，情色交易。只要不违反法则便可以肆意妄为。
　　卓迈思街道能一直不变地存活至今，一定程度上仰仗于部分政府官员。所以，他们对政府官员来此处办黑事的行为视而不见，甚至有时会提供庇护。这样一片见不得光的区域，和繁华的斯派克广场，仅隔着一条马路。
　　叶茗时有一段时间在这里生活，认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所以能保障和程潇的安全。
　　叶茗时在卓迈思街道时，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被发现了有卓越的再生能力，能喂饱更多的人，才得到了更好的优待，直到来这里做买卖的凯特·巴达发现了他，并用高价把他买了回去，他在卓迈思街道的生活才结束。
　　他们就在这里安全地待到了休息时间，现在正准备返途。至于布莱斯，他在下午的比赛开始时便说有事要办，去其他地方了。
　　程潇巴不得赶紧走。倒不是卓迈思街道的环境有多差，而是这里的氛围不对，即使这里的人说友善的话，听起来还是阴森森的——叶茗时的介绍让他先入为主了。
　　叶茗时和程潇不同，他来这儿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虽然没待太长时间，他还是记得这里的长辈对他的照顾，因此会隔三差五地到这里来慰问。
　　“这里有管理者吗？”程潇连续跨过了两个小水洼。
　　“好像是没有的吧，我没怎么了解过，也不是我不感兴趣，只是有规定。”叶茗时一脚踏进了污水中，溅脏了皮鞋。
　　“还有这种规定？”程潇停了下来，取下眼镜用衣服擦去水珠。
　　“确实有呢，就是要待够一段时间才能了解更多的东西。”叶茗时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把折叠伞撑开。
　　“有这个你怎么不早用啊！”程潇抱怨着凑到了伞下。
　　“这雨刚才还不大，所以我觉得不需要啊。”叶茗时的步子迈得更用力了，踩起来的积水溅到程潇的裤腿上。
　　“啧……走路看着点！”程潇用胳膊肘用力地顶了叶茗时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叶茗时说，忽然又停下来，皱着眉头说：“等等，我闻到了些什么。”他在一脸嫌弃的程潇身上闻了闻，确认地说道：“很像，但不一样。”说着就快步往回走。
　　“喂，你要干吗，怎么突然走回去了……不理我就算了，好歹等等我啊！”程潇说着追了过去。
　　“有重要的事。”叶茗时很快就拐进了一个巷口，程潇紧随其后。
　　“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就一个人去，把伞给我啊！”程潇说。
　　“我闻到了和你很像的信息素，几乎一样浓。”叶茗时说。
　　“等等，你不早说。”程潇说，“能找到那个散发信息素的人吗？”
　　“应该可以，不过她的移动速度太快了，我怕我们追不上她。”叶茗时开始小跑，程潇也跑起来。
　　“确定是这个方向吧？”程潇说，他在说完后突然感到一阵不适，就好像上午昏过去时的感觉。
　　“没错……等会儿，她换方向了，突然多了一个人！”叶茗时正要转身，却被程潇扯住了衣服，后者低着头，捂着太阳穴，眼神空洞。
　　“你干什么！”叶茗时要挣开时，衣服却被撕掉了一块布，而程潇则抬起头，往叶茗时想去的方向跑。
　　他跑得比叶茗时还快，多次拐进各种巷子和暗道，比叶茗时还熟悉这里的地形，逼得叶茗时收起了雨伞。即便如此，一段时间后，叶茗时还是落得看不到他人影的处境。
　　终于，叶茗时顺着他的信息素找到他时，他的身旁瘫坐着一个衣着破烂的金发女孩，赤着脚，正用惊恐的眼神望着他，而他本人则跪着，一边的袖子没了，另一边的白袖子沾满了血。
　　雨变小了，淅淅飒飒中朦着三人。

　　2100年7月1日 8:16P.M.
　　雷沃澳大利亚区达尔文市晨间杂货
　　“大概……就是这样。”叶茗时对回来不久的布莱斯说。他的头发因为追程潇而湿透，现在散至肩处。
　　虽然在休息时间可以营业，不过晨间杂货依然闭门谢客，一方面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打扰，另一方面，晚上不是它的营业时间。
　　叶茗时在找到程潇后就把他带回了杂货店，那个女孩也跟着他们回去。
　　回去后，叶茗时就第一时间联系了还在外面的布莱斯让他赶紧回来。回来的程潇有些神志不清，自顾自地去了房间躺在床上，破衣服也没换，连门都不关。
　　叶茗时和金发女孩则面对面坐着，在餐桌两侧互相观察。
　　女孩有着一张婴儿肥的脸，一头及腰的、雨后仍保持造型的金色微卷发，一双碧蓝的眼睛。女孩的信息素几乎和程潇的达到了一模一样的程度 ，除了性别不同，叶茗时还闻不出这是什么物种。至于交流方面，叶茗时尝试过，不过她没有什么反应，还在之后对他龇牙咧嘴地，露出一口奇异的黑色尖牙。还有她的衣服，沾满污垢，湿淋淋，依稀看得出底色是白色，但破烂不堪。
　　他本想拿自己的毛巾给她擦擦头发，但看对方对自己并不算友善，于是决定等布莱斯回来再说。
　　就这么尴尬地等了一阵时间，叶茗时被程潇撕下的一块衣服布料竟然神奇地“愈合”了，他自己之前都不知道这件尾川金下发的西装外套还有这种功能，而布莱斯也回来了，女孩看了他一会儿，表情变得温和些。
　　在听叶茗时阐明了情况后，布莱斯决定和女孩试着交流，并让叶茗时去看看程潇，顺便解决他们带回来的水渍。
　　布莱斯在叶茗时刚才的座位上坐下，女孩用期待的表情看着他，他说：“您听得懂英语吗（Do you understand English）？”
　　女孩自信地用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回答说：“我当然可以（Of course I can）。”
　　“那就好。”布莱斯放心地说。
　　经过一番询问得知，这个女孩名为克劳蒂娅，今年大概是十七岁，从迪维勒曼来，也是参赛选手，除此之外，她没有说其他的了。
　　“就只有这些吗？”布莱斯吸了吸鼻子，用质疑的语气说。
　　犹豫片刻，克劳蒂娅开口了：“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或许……”布莱斯不确定地说，“我还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那我也不能告诉你。”克劳蒂娅坚决地说。
　　布莱斯低头沉思，说：“好，我向您保证，保证您的安全。”
　　“真的吗？”克劳蒂娅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这样吧，我把这个抵押给你您。”布莱斯取下小指上的银戒指，递给克劳蒂娅。
　　“不用这样的……”克劳蒂娅连忙把戒指推回去，“有人能对我说出这种话，我就已经很感动了……我会把我的情况说出来的……”她低着头，涨红了脸，尽管她并不知道戒指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对布莱斯意味着什么。
　　“那就请说吧。”布莱斯把戒指重新戴上。
　　“我……其实是从迪维勒曼美利坚区的军事基地逃出来的……”克劳蒂娅小声地说。
　　“军事基地？”布莱斯感到有些疑惑，“哪一个？”
　　“拉斯维加斯附近吧……我不清楚……”
　　“那您……为什么是逃？”布莱斯接着问。
　　“我……从记事起就待在那里的一个房间里，有很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来房间里看我，也有一些在外面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后来我知道那叫作防护服，那些人时常把我带到一个宽敞的封闭场地，给我注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就会失去意识，醒来时我又会回到房间，身体每一处都在痛。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我逐渐长大，我受不了了……于是试图在他们给我注射药剂前抵抗，但无济于事，我一有动作，就会直接晕倒，我慢慢麻木了。直到不久前，他们又把我带出房间，这次有了些突发状况，场地的另一头冲出了一头大怪物——听他们说那叫君王暴龙，他们瞬间就慌乱起来，我趁此机会逃了出去，连夜偷渡到这里，并办了一张临时ID卡，报名参加了维压比赛……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么多……”克劳蒂娅攥着手说。
　　“没关系，不过，您都是从哪里知道了那么多东西？”布莱斯问。
　　“都是听他们的谈话听来的，包括他们的语言，他们都低估了我的学习能力。”克劳蒂娅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
　　布莱斯点点头，说：“您刚才提到了暴龙，对吧？您知不知道那头暴龙是不是维亚人？还有，您的第二生物形态物种是什么？”
　　“那头暴龙应该是维亚人，我能闻到信息素，至于我的第二生物形态物种，听他们说，是叫平衡恐爪龙。”克劳蒂娅说。
　　“那么，您能否转换一下形态让我确认一下？”布莱斯问。
　　说完，克劳蒂娅的头骨就开始拉长，皮肤覆盖上金蓝相间的鳞片和羽毛，牙齿变尖变黑，不一会，她的头就变成了一颗可怖的蜥蜴头。
　　布莱斯有些吃惊，让她先换回来，并托着下巴说：“怪不得我闻不出来……原来那个传言不是假的。”
　　“什么传言？”克劳蒂娅问。
　　“迪维勒曼政府在秘密做着某项实验。”布莱斯说，“刚才我注意到您的牙齿变成黑色的了，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克劳蒂娅说。
　　“嗯……还有一个问题，那位戴眼镜的先生遇到您时，您在干什么？”布莱斯问。
　　“我在逃，有一个不知道在哪出来的家伙在追我，手上还拿着把刀，接着那个戴着眼镜的家伙就出现了，他们打了起来，然后就不知怎么的，追我的家伙的手断了一只，跑了，而戴眼镜的家伙就跪在了地上，最后就是那个西装男过来了。”克劳蒂娅答道。
　　“这样啊……好了，没什么问题了，我现在可以初步信任您了，克劳蒂娅小姐，您可以在我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之后怎样还待我进一步调查，今晚就请睡我的房间，对了，您的衣服……不嫌弃的话，可以披上我的大衣。”布莱斯说着把大衣脱了下来，递给克劳蒂娅。
　　“可……可以吗？”克劳蒂娅红着脸说。
　　“当然没问题，”布莱斯把大衣披在克劳蒂娅的身上，“如果您要其他衣服的话，我明天可以出去给您买。”
　　“不用了吧……”克劳蒂娅用衣服裹着身子，衣领遮住了潮红的脸，“你……今晚睡哪？”
　　“我睡外面就行，您不用担心我。”布莱斯说。
　　“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克劳蒂娅害羞到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这样不太好吧。”布莱斯尴尬地笑笑，“好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您身上这么湿，洗个澡为好。有什么事可以找那位穿西装的先生，包括洗澡的事，他叫叶茗时。这是同声传译器，拿好，可以让他教教您维亚语，以您的学习能力是能做到的吧。”他把一个小小的类似耳机的东西轻轻地放在克劳蒂娅的手心，然后拿了伞就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