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伤》穆童

3、第二章

　　春去秋来，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渐渐的，我也和李桓一样，变得麻木起来。

　　当睡在房间里的那两个人开始活动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李桓早就回到自己的棺材，此时怕是睡得如同死了一般。

　　我毫无睡意，爬出棺材，在拉着窗帘的窗前坐下，不想，竟被第一缕阳光灼伤，可是，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疼。

　　不知不觉的，已经是深秋了，尽管小楼门前的街道，仍然是改变不了的狭窄和肮脏，但每当看到枯黄的树叶在地面铺上薄薄一层，总感觉有一种特别的风情。

　　李桓从来不会注意这些，也不丝毫不在意气候的变化，只是像一只准备冬眠的熊，睡得越来越久，吃得越来越多。

　　这天晚上，我们出来得太早，本以为要闲逛很久，哪知九点刚过，就在一间酒吧后门的垃圾桶边，找到四个烂醉如泥的人，他一个人就吃了三个。

　　“你变胖了。”看着他把血滴到那些人的伤口上后，我说。

　　他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然后，牵起我的手：“你应该多吃点，不然会觉得冷。”

　　“我们没有热的时候。”我挣脱他的手。

　　吸血鬼平时的体温，和死人差不多，只有刚吸进新鲜血液后，那短短半个小时里才会稍微温热，所以一到冬天，总会冷得手脚麻木，想要缓解，只有多吃。

　　李桓此时面色红润，心情颇好，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走着，看时间还早，就提出要去离得不远的商业街逛逛。

　　我没反对——确实太久没有接触过人群，忽然很怀念喧闹的感觉，况且，现在的状态，也和普通人差不多，应该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信步走在热闹的商业街上，李桓的兴奋，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他像个孩子，只要看到橱窗里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就立刻把我拉过去，一叠声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一律的以不表态来回答他，他也并不生气，到了下一个橱窗，又兴致勃勃地这样问。

　　“这件大衣不错啊，很适合你。”话音刚落，人已经闪进了店家的玻璃门里。

　　无奈，只好跟进去。

　　迎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最多不过二十岁，胸前，挂着“实习”的牌子。

　　“请随意挑选。”她甜甜地笑着说。

　　“这件大衣，让我看看好吗？”李桓语气温柔，笑容满面。

　　女孩看了，竟是微微一愣，脸上立刻飞起两朵红云。

　　记得在很久以前，曾听他说过，被吸血鬼选中作为同伴的人，首先，一定是好看的，若不够好看，很可能就会饿死。

　　确实，李桓不管用哪个朝代的审美观来看，都算是一个好看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处，不很阴柔，也不很阳刚，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出现的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觉得他尤其亲切无害。

　　女孩转身到货架上去翻衣服，问道：“请问先生要哪个号？”

　　李桓随手把我拉到面前：“她穿的。”

　　女孩扫我一眼，挑挑拣拣一番，拿了件出来，指着一面镜子说：“请先试一下大小。”

　　衣服是大红的，鲜艳的颜色，锐利地刺激着我的眼睛，面料却是柔软温暖的羊绒。

　　李桓接过衣服放到我手里。我拿着衣服，实在是不想站到镜子前面。

　　其实，关于吸血鬼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或是无法被照相机、摄像机等拍到的说法，也是误解，只是，我们可以用非常快的速度移动，一般的照相机、摄像机拍不到罢了。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照过镜子了，因为不想看到镜子里，自己那病态的白色皮肤。

　　“去呀。”他见我没动，轻轻推了我一把。

　　我不想扫他的兴，只好穿起来，走到那面巨大的全身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个眉眼细细的清瘦的女人来，脸色虽因为身上的衣服而显得红润，嘴唇，却仍然是浅浅的一点粉红，泛着白。

　　“我老婆穿上就是漂亮。”李桓双手搭在我肩上，和我脸贴着脸，笑嘻嘻地说道。

　　我心里冒起股无名火，觉得他实在是得寸进尺了。

　　他想必也看出了我的恼火，下一秒，便立刻走开，去问那女孩衣服的价钱。

　　“呀，好贵，难道没有什么活动，可以打个折的吗？”然后，嬉皮笑脸地想讨价还价。

　　女孩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小声说有活动，但要凑满多少多少钱。

　　李桓听了，随手拿起一边货架上的一条黑色围巾：“那，加上这个，满了吧？”

　　女孩飞快地扫了一眼标签，点点头，问是刷卡，还是付现金。

　　李桓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现金吧，随即，掏出一个棕色的皮夹来。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刚才几个人中，其中一个身上的东西，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给顺手牵羊的，而皮夹里的钱，竟然还不少。

　　提着购物袋走出来后，李桓翻着手里的皮夹，小声说：“看来，这家伙挺有钱的，你看，这么多卡。”

　　见我没搭话，低头在袋子里一阵摸索，把围巾拿出来，绕在我脖子上。

　　“这样，会暖和点吧？”他问。

　　“会不会暖和，你比我更清楚。”除了鲜血，再厚实的衣服、被子，也无法让我感觉到温暖。

　　“陶然，笑一笑吧。”李桓每次心情好，都会想让我跟他一样，“你笑起来多好看。再说，对于你们女人，买了漂亮的新衣服不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吗？”

　　“我早就不是人了。”说着，忽然觉得旁边的小巷里，有一个影子一掠而过。

　　还没反应过来，李桓已经冲了出去，我急忙跟过去，在小巷深处，看到他手里，抓着个男孩的手腕。

　　男孩看来十几岁的样子，皮肤苍白，身材削瘦，脸庞清秀，长着如女孩般长而浓密的睫毛，此刻正奋力想挣脱钳制。

　　“我叫李桓，她是陶然。”李桓把他的手压到身后，介绍道。

　　“放开，快点放开！”男孩拼命挣扎，“再不放开，我杀了你们！”

　　“啪”地一声脆响，李桓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他脸上立刻浮起一片五指红印，几秒后，慢慢消褪下去。

　　我一愣，这才意识到他的皮肤也是白得泛青。

　　男孩冷冷地瞪我一眼，眼神完全不像十几岁的孩子。

　　“你叫什么？多大？”李桓问。

　　男孩一哼，没说话，开始认命地不再挣扎。

　　我走近他，拿出随身带的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几秒钟后，伤口不再流血，并慢慢愈合。

　　“你也一样吧？”李桓再问，“你叫什么？多大？有伴吗？”

　　“死了，都死了。”男孩撇撇嘴，“几年前，那些人说我们是妖怪，在半夜里放火烧我们的房子，爸爸死了，我逃出来，把他们都杀掉了。”

　　我和李桓对看一眼。

　　“你叫什么？多大？”李桓第三次问。

　　“陆淼辰。”男孩虽不大情愿，也还是说了，“两百来岁吧，我不记得了。”

　　李桓笑了笑：“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陆淼辰白了他一眼：“不用！我一个人很好。”

　　“可是你需要同伴，你还是个孩子。”我说。

　　“我不是！”他大声反驳，然后指着巷子口，“我的年龄，比那外面的所有人都大！”

　　“你用这样的身体，找东西吃的时候，不是很方便吧。”李桓放开他，闲闲地说。

　　陆淼辰抬腿就要往外走，却被李桓一把拉住。

　　“不要你们管！”他挣扎几下，依然无法挣脱。

　　“你一个人在这个城市，要好好地生存下来，应该不会太容易。恐怕过不了多久，要么，就变成那些东西的点心，要么，就被人类弄死。”李桓皱着眉头，将他往巷子里狠狠一扔。

　　他所说的“那些东西”，是同样生活在城市里的一些妖怪，各自都有自己的地盘，平时不会逾越，也相安无事，但对待无故闯进它们地盘的异类，却绝不会手下留情。

　　陆淼辰听了这话，脸上现出恐惧的神情来，看来，独自生存的这几年，对他来说，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很有可能，他已经遭遇过了不属于人类，也和他不是同一类的东西。

　　“怎么样？做我们的同伴，对你来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李桓看他似乎是在考虑，双手环胸地堵在他面前问道。

　　“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陆淼辰仍然不服软，嘟嘟囔囔地说。

　　李桓一笑：“是没什么了不起，不过虚长你几百年罢了。”

　　他这么说，是因为吸血鬼随着生存时间的增长，能力也会加强，所以在我们眼里，区区两百来岁的年龄，的确还是个孩子。而且，在吸血鬼的世界里，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无法成为同伴，便要杀死对方，为的，就是让自己少一个竞争者而能获得更多食物。

　　陆淼辰紧张地戒备着，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李桓，大约，是在权衡，看自己的能力与我们相差多远，自己又能不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