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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遇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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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那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迟梨总觉得食堂的人明显变多了,像高二一班那些非富即贵家庭的孩子一般会选择在学校外面吃饭,而不是来挤食堂,可今天连陈灵珊都来了。
迟梨好奇地看了一眼,见她端着两人份的烤面包往靠近门口的位置去,视线被路过的同学挡了一下,接着,她便看见那张帅气到令人心颤,却因为那头凌乱的卷毛而显得有些颓气的江问钦。
怪不得食堂会有这么多人……
一切反常顿时找到了答案。
赵清莹回宿舍了,不和她们一起吃晚饭,孔伊人占了位置来找她排队,一双眼睛像长在门口了,抓着迟梨的胳膊晃,小声又难言激动地道:“天爷啊,有生之年我还能和方子御在同一个食堂吃饭。”
迟梨噗嗤笑:“不仅如此,你还能和他在一所学校读书,高兴坏了吧?快回去拿本子记下来,每年这个时候举办场派对庆祝庆祝。”
孔伊人白她:“……你一张嘴就没好话。”
“开玩笑嘛,”迟梨又过来哄她,“今晚的菠萝饭不错,我看好多人买,排到我们的时候应该还有,你吃不吃?”
“不吃,甜死人了,”孔伊人叽咕,“那些女生买是因为江问钦吃这个。”
迟梨挺意外,他看起来不像嗜甜的人。
旁边队伍里有人吹了声口哨,流里流气地。
迟梨没抬头,警觉地站远了一些。
孔伊人护着她,也往前挪动几步,努力挡住那人的视线。
男生曲着一条腿,站都没站直,像极了地痞流氓:“才多久没见,不认识我了?”
迟梨抬眼,发觉是杜霆宇,当即转身拉着孔伊人去别的窗口排队。
他直接伸手拽住她的马尾辫,猛地一下,迟梨疼得眼泪直打转,脾气也上来了,“有病吧你?!松手!”
孔伊人赶紧去扯他,指甲不小心在他手背划了道血痕。
杜霆宇吃痛,倒吸一口凉气,算是彻底被惹急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旁边有人在看热闹。
杜霆宇觉得被她当众嫌弃脸上挂不住,抓着她的胳膊不让人走,说话也不好听:“我好声好气给你说话,你还甩脸子,真当自己有多高洁,一班那群非富即贵又聪明的大小姐们起码都客客气气的打声招呼,你家不过就是个开早点铺子的,住在那片拆迁地里一辈子没法儿翻身的穷酸人,你除了脸浑身上下没点拿出手的,我非得看看你到底在装什么。”
说着,使劲儿把她往队伍外面拽。
“你放开她!这是在学校,你想干嘛?!”
孔伊人忙往前冲,却被杜霆宇那堆狐朋狗友拦住。
迟梨没想到他这么生气,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想抓旁边的人借力,可惜大家都不想平白无故被卷进事儿里来。杜霆宇的家世虽说比不上江问钦那帮子人,但起码也是个暴发户的儿子,给了学校不少好处,平时他闯祸惯了,老师都很少管。
这儿表面上教书育人,说到底就是个小型的社会圈子,碰上事谁出头谁倒霉。
迟梨挣扎的太厉害,扎在后脑勺的皮筋都松了,头发乱的不成样子,校服的领口也被他拽松,露出湖蓝色的肩带。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喧嚣沸腾,他们都在议论,却没有人敢上前制止。那些如同火一样的视线炙烤着迟梨,她觉得难堪,脸涨的通红,眼泪直打转。
蓦地,人群之中爆发出一声尖叫,是秦悦婷。
她声嘶力竭地喊:“快拦着他——!!”
陈灵珊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眼里全是惊恐,身体不住地发抖,甚至连尖叫都忘了。
方子御边往这边跑边嚷:“……卧槽!你冷静一点!”
迟梨还没来得及从这电光火石般的变故中醒神,倏忽被人拉了一把,身子往后倒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
“砰”地一声,是杜霆宇被踹倒从台阶滚下去,脑袋磕在瓷砖上的巨响。
江问钦松开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提拳就打。
杜霆宇像一滩烂泥摔在地上没了动静,手抬了下又无力地滑落,任由他拎着衣领揍,毫无反手之力。
江问钦下颚绷得很紧,眼里沉着阴郁和暴戾,各种情绪混在一起,令他的视线有些混沌,脑袋里充斥着过去和现在交杂的凌乱画面,拳风呼啸而过,手上使得劲儿越来越大。
完全成了他单方面的发泄。
周围惊恐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方子御过去拦,却被他甩开。
后脑勺有股尖锐的疼痛,令迟梨浑身狠狠地震了下,理智回神,她尖声喊:“别打了——”
江问钦背脊僵了一下,缓缓地、慢慢地站起来,视线落在她身上的那刻还没有完全清醒。他眉间微蹙,好像在极力确认站在那儿的少女是幻觉还是真实……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脑袋里有道声音响起:
已经过去了,早就过去了,她好好地站在那儿,没被任何人欺负。
江问钦胸口一窒,大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涌入鼻腔,喉咙里干涩的要命,还有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他眼里慢慢恢复清明,先看到周围学生脸上未褪的恐惧,紧接着是倒在地上看不出样儿的杜霆宇。
方子御连滚带爬的过去,伸手探杜霆宇鼻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片刻后吊着一口气终于吐出来,劫后余生般地喃喃:“还好,还好……”
江问钦面色冷淡,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台阶上的迟梨。
她被吓坏了,小脸煞白,歪斜的领口还没来得及整理,湖蓝色的肩带从白皙滚圆的肩头往下滑,挂在手臂上。迟梨还是第一次如此直面他的暴戾,良久没缓过神来。
江问钦缓慢地从台阶上来,周围的人如惊慌鸟兽般散开,他最终停在迟梨面前,用清冽的少年音提醒:“你的衣服乱了。”
“……”
迟梨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哆哆嗦嗦地拢好衣领。
两人靠的太近,她能闻到那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后脑勺的伤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此时此景下,江问钦竟然笑了笑,同她打趣:“是不是觉得,你那句小疯子没骂错?”
迟梨胆怯地低下头,没说话。
江问钦深深地看她一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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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的阿姨们吓得不轻,忙打电话通知值班老师,没过一会儿便有人来处理,救护车的警笛声在整个校园内回荡,搅得人心惶惶。
第一节晚自习,迟梨被教导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隔着一扇门,她听见里面杜霆宇父母愤怒的谩骂和哭泣。
推门前,她一阵心悸,问班主任胡涛,“老师,杜霆宇他没事儿吧?”
“没生命危险,但被揍的不轻,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胡涛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知道迟梨是受害者,本意是不想让她来,但校方发了话他也没办法,隐晦地提醒了一句,“你别害怕,他们理亏,这件事怨不得你。”
“……”
迟梨只问:“会告诉我爸妈吗?”
迟重信和赵君棠一向对她小心爱护,知道了还不指定会出什么事儿。
胡涛没回答,让她先进去。
办公室里的白炽灯亮的晃眼,窗户和门都关着,异常闷热。
江问钦站在那对夫妻面前,面色冷淡,好似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直到迟梨进来,他的眸子才微微闪烁了一下。
教导主任抽出纸巾示意女人先擦擦泪,然后冲她招招手,“迟梨同学,你把今晚的事情说一下。”
“……”
说?
说什么?
迟梨有一瞬间的迷茫。
女人哭得嗓音都劈了,指着她发令,“你老老实实的交代,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
顿了顿,迟梨小声道:“确实是杜霆宇。”
“你——!!”
那女人急火攻心,又是一口气没上来,瘫在椅子上。
一旁的男人见状,怒不可遏道:“像你们这样的问题学生我见多了,同流合污,颠倒黑白倒是很有一手。看看,这就是江北一中教出来的学生!!你们想怎么样?讹钱是吧?我儿子被打成这样,不给个说法,谁都别想好过!!”
“人,确实是我打的,和她没有关系,”江问钦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给本就严峻的事态添了把火,“这孙子,我见一次打一次。”
“江问钦。”
迟梨小声地呵斥他,“快别说了。”
因为这句话,男人彻底被激怒,抄起桌上的水杯就要砸他,教导主任和胡涛拦着,屋里又闹作一团。
门被打开又重重地关上,江知显来了。
他还在公司开着会,接到学校的电话,一听说江问钦这小子又打架斗殴,马不停蹄地赶来。在路上他还寻思着这次难不成又是“见义勇为”,那也不至于打的这么厉害,被揍的小子肋骨都断了一根,直到进门看见站在那儿的迟梨,他心下了然,态度也随之严肃了。
那对夫妻也是在商场上混的,自然听说过江知显以及他背后江氏的名号,以前参加慈善晚会和江知显有过一面之缘,一看见他来,顿时安静了。心里隐隐有了猜想:难道这孩子是……
江知显也不拐弯墨迹,开口不容抗拒:“学校提供的监控我看了,大庭广众之下企图把女生拖到没人的角落,这个行为的背后是出于各种目的,做父母的可以等他清醒了再问。”
“这……”
那对夫妻显然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顿时面露难色。
“当然,江问钦做错了事,学校肯定要处理,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认。”
他说完,把拷贝了视频的U盘给了教导主任,扭头看了眼迟梨,而后又看向江问钦,做了主,“你们先回去上课。”
江问钦一听,拽着迟梨转身就走。
关了门,她仍觉得后怕,江问钦当时压在杜霆宇身上挥拳的画面历历在目,犹如一只被鲜血唤醒的野兽,偏执疯狂。可现在,他又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真是个矛盾的人。
她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江问钦察觉,垂下眼睑,掩藏住那一丝落寞。
整层楼都在安安静静的上晚自习,老师们在办公室里偷闲,各班的纪律委员在讲台上维持秩序,还有五分钟,学生会晚自习巡查的人就要来了。
迟梨前脚刚埋进班门,肩膀上压了一道力量。
她毫无防备,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轻呼:“啊。”
班里的人齐刷刷抬头往那儿看。
江问钦并没有用力,只是将她拽出来而已,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他皱皱眉,猛地松开手,为了证明自己,他还撤退两步,留出安全距离。
迟梨缓了缓,察觉到情绪太过激,低声道歉:“有什么事吗?”
江问钦的嗓音偏少年音,干净又奶,真的很好听,“你的头发乱了。”
迟梨这才反应过来,在食堂经历的变故太突然,她尚且惊魂未定,回来也忘了整理头发这件事。她往一侧走了两步,借走廊窗户的反光看清自己的样子,像极了在马路边扯皮的老太太。
她赶紧把发圈拽下来,重新扎了个马尾。
江问钦就站在旁边,认认真真地看。
迟梨一抬眸,不经意和他对视,顿了顿,她诚心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如果没有江问钦出面,后果不堪设想。
“抱歉,连累你被处分了。”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迟梨底气不足地道:“还有,我都说了不是故意骂你‘小疯子’的,你能不能当没听见?别总拿这个刺我。上次我妈说,你帮了忙,请你有空到我家吃顿饭……”
她还是第一次约男生做客,揣度一番用词,再次开口:“反正就是顿家常便饭,你如果想来,还希望别嫌弃。”
“不用了。”
江问钦说:“应该的。”
“……”
嗯?
他帮忙怎么就成应该的了?
迟梨没懂。
江问钦也不打算多说,转身走了。
/
开学一周,食堂斗殴的事情就传遍了江北一中,江问钦的处罚结果在周一张贴在布告栏:
停课三周,在家反省思过,返校需要上交三千字检讨,记大过一次。
迟梨想找级部主任说明情况,怎么着江问钦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处罚未免太重了一些。
没想到方子御提前找上门,劝她安分点,“这样的结果已经够好了,杜霆宇那小子还在医院躺着,好不容易用这个处罚结果和赔偿金稳住他爸妈,如果再有点什么变动,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
迟梨问:“江问钦回家没挨打吧?”
“他?”
方子御摇摇头,“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迟梨:“……”
他这话说得也没错。
江问钦再次被关了禁闭,期间除了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张婶在别墅,还有江知显偶尔会来看望,整座房子空空荡荡,安静的吓人。
在关禁闭的第一周结束,江问钦的母亲吴渝月来了,随行的还有同事郑明旭——
江问钦的心理疏导一向由他负责。
根据年前复查情况来看,江问钦的心理问题明显好转,停了药,也不用隔三差五来医院做心理咨询,但自从上次打架斗殴的事儿一发生,他好像一下跌回了最初非常糟糕的状态。
彼时,阳光正好,后花园的花还没凋谢,江问钦托张婶摘了几朵送到房间,搬来梯子拿了最顶上那几本厚词典用来夹花瓣做书签。
郑明旭敲门,得到他的允许之后进来,席地而坐,静静地看他操作,然后问:“我记得你去年也做了书签,效果怎么样?”
江问钦哗啦啦翻着书页,把那些已经脱水泛着透明的花瓣拿出来,用塑胶薄膜包好,整整齐齐地塞进铁盒里。
郑明旭赞叹:“成品看起来不错。”
“没她做的漂亮。”江问钦补上这么一句。
没头没尾的,郑明旭却听明白了,“你这次打架,又是因为看到了和她特别像的女生受欺负,所以没忍住吗?”
沉默了下,他摇头,眼神有些混沌,似乎不太清醒,喃喃:“那群人都盯着看,拳头打在她身上,血肉模糊。她倒在那片地里,喊疼……”
猛地,他攥起拳头砸向地板,“砰”地响,额角青筋暴起,愤怒到极点,“有个混蛋扒她衣服,我冲过去了,可惜被埋在土里,土越来越多,我没法儿挣扎……”
“没有人扒她的衣服,”郑明旭和缓地开口,引导他的思绪,“你忘了吗?你当时把她藏起来了,她只是挨打受了伤,你还那么小,已经做的非常棒了。”
江问钦疑惑:“可是我明明看见了……”
湖蓝色的肩带。
他猛地顿住,错了,这段记忆不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是他记错了。
当时在食堂里,江问钦看见她被人拽着,她咬着牙,满脸的倔强,拼命反抗,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谁都没上前帮忙。
那场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也是几个壮汉,围着她拳打脚踢,她死活不肯说他在哪儿,脸被揍的看不出人样儿。
他那会儿在干嘛?
他从暗处跑出来护着她,密密麻麻的拳头落下来。他硬是咬着一口气,钻空子拉着她拼命往空旷的地方跑,无比渴望能碰见个施以援手的人,可是那是一片拆迁地,夜晚,又下着暴雨,施工的人都走了,住宅区离这儿有段距离,没人会来。
她挨了打,腿使不上劲,跑两步就折腾不动了。
江问钦把她藏在垃圾堆里,刚一转身,就被那群壮汉拽着拖进土坑,然后鼻子嘴里全是土,窒息的感觉袭来,他甚至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再回过神,就看见她站在楼梯上,一脸惊魂未定。
郑明旭看他的眼神慢慢凝聚,温和地问:“这是两段记忆,你现在分清了吗?”
他闭了闭眼,扯了扯嘴角,“嗯。”
郑明旭帮他把夹了鲜花的书放回原处,然后示意他坐,倒了杯温水,像位老朋友闲聊:“我听你小叔说,你们一直在一个学校读书,怎么没和她说过话?是不敢吗?”
“说过了,”江问钦眼下一片淤青,在这屋里他总是睡不好,晚上翻来覆去的做梦,浑身疲倦,连话都没力气讲,“这学期开学,她骂我小疯子,我听见了。”
“然后呢?”
“我不开心,又有点高兴。说不清楚,那心情挺复杂。我们的班级紧挨着,她接水的时候,我故意撞了她一下,想引起她注意。”
“她有没有反应?”
“有的,”江问钦讪讪地道,“看起来有点生气。”
郑明旭笑了:“因为你这行为确实比较恶劣,引起女生注意的方式有很多种,你选了个不怎么讨喜的。后来呢,你们还有没有来往?”
“再接着,她差点被热水烫伤,我替她挡了一下……”说到这儿,江问钦的情绪明显平缓下来,“她先是指责我不会道谢,然后又因为我帮忙一次又一次地说‘谢谢’。她应该是想教会我感激?……像小时候那样。”
郑明旭颔首:“原来你胳膊上的伤是这么来的。经常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对你而言不是件好事,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在别墅里给你办一场派对怎么样?邀请你的好朋友们一起来,热闹热闹。”
江问钦打断他,表情不悦,“我不喜欢热闹,也没有朋友。”
“这不是重点,”郑明旭手臂搭在大腿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循循善诱,“你想不想让她来?”
“……”
江问钦明显犹豫了一下,“我妈的提议?”
“不是,这算我们两个的秘密。”
郑明旭道:“但她能不能来,还要看你。”
“我?”江问钦疑惑。
郑明旭理所当然地道:“你的女主角,当然要你自己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