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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遇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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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段,教学楼空荡荡,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
迟梨发现际遇真是奇妙,之前素未谋面的两人,她甚至还因为某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对他心生恐惧,转头就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说起来,他们其实还算有缘分。
迟梨帮他推开大厅的玻璃门,站在一旁,示意他先出去。
江问钦语气缓缓地:“我只是被烫了一下,没残废。”推门这种事,倒也不用女生帮忙。
迟梨一仰头,正对上他如琉璃透亮的眼睛,心里忽而一动,脱口而出:“我发现你从不对人说‘谢谢’。”
江问钦一愣,哼:“连累我伤了胳膊,推个门而已,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
迟梨无语了一下,随后诚恳道:“之前是我听了谣言误会你了,抱歉。”
“?”江问钦微微侧脸。
迟梨说:“你上学期之所以在考场里打那个男生,是为了给被欺负的女生讨个公道。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个……”
她咳了下,面露尴尬,哼唧:“小疯子。”
江问钦脚步顿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大步流星地出了校门。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柏油马路上升腾着热气,风里已经掺合了一些秋天的凉意,天气倒不怎么热。
迟梨担心他的手臂总被纱布捂着可能会发炎,劝:“你不如解了纱布,让伤口透透气,恢复的也能快一些。”
江问钦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边。
他神色认真,迟梨也随之看过去。
街道两旁空荡荡,青色帕加尼分外显眼,有个年轻帅气的男人倚着车门在抽烟,扭头看见江问钦,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迟梨往后撤了一步,识趣地说:“有人来接你,下午再见,拜拜。”
江问钦察觉她要走,伸手拽住她的马尾,迟梨疼得“斯哈”一声,转头怒视。
“送你。”
江问钦没太多表情,说的话却非常可恶,“你不同意,我就不松手了。”
迟梨头皮一阵刺痛:“……”
最终她还是厚着脸皮蹭了趟顺风车。
一上车,江问钦淡淡地叫了声“小叔”。
迟梨出于礼貌也跟着叫了一声“小叔”。
坐在驾驶位的男人闻言轻笑,一双细长的眼睛眯起,像极了狡猾的狐狸。
其实细看,江问钦和他在长相上有些相似之处,或许都是由江雄海带大的缘故,年龄差的又不大,满打满算,男人今年才二十又三,他们站在一起难免会被认成兄弟俩。
不过这对叔侄的性格差的十万八千里,一个放浪形骸,一个阴恻消沉。
迟梨不懂他笑什么,局促地坐端正。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直到过了十字路口,迟梨才怯怯地道:“就在前面小巷口停。”
男人看见那片荒芜的拆迁地,脑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透过倒车镜仔细看了一眼这小姑娘,心想:真是女大十八变,当时躺在病床上干瘪的小孩儿,现在漂亮的像个洋娃娃,一点儿也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了。
车停在路口,迟梨下车挥挥手:“麻烦您了。”
接着看向江问钦,男生懒洋洋地窝在车椅里,看样子没有和她说话的想法。
迟梨垂下眼睑,转身走了。
可她一转头,江问钦立马看了过来,那眼里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扯了扯嘴角,好像在说一件巨大的遗憾:“你看,她宁愿绕远路也不走那片拆迁地。”
“那会儿她还小,经历这么一件事,心里肯定有阴影。”
江知显没开车,任由他看那个姑娘。
江问钦心沉的仿佛有千斤重,喉结滚动,虽然是个清冽的少年音,却还是难掩难过:“她不记得了。我问过母亲,她被家里人接走的时候身体情况非常糟糕,发了好久的高烧,烧的脑子都糊涂了,等清醒之后就忘了那两天发生的事。她忘了那件事,也忘了我,其实忘了也好,总归不是什么好记忆。”
江知显听着这话觉得挺不是滋味,“你们从小学开始一直是同校同学,你就没机会和她说句话?”
“没有。”
“那现在是怎么熟络起来的?”
“……”
沉默了一下,江问钦自己都觉得无奈又好笑:“开学那天,她当面骂我小疯子,我没忍住,跟她逗了句嘴。”
有些事一旦有了开始就会失控,他忍不住注意她,故意在经过的时候撞她一下引起注意,通过这些幼稚低劣的行为得到短暂又强烈的满足感。
江知显看他眼里装着笑,语气也不自觉轻快:“这是好事儿,医生也说了,你这病就得多和人交流。这小姑娘也真有本事,小时候救你一次,长大了还能再救你。”
江问钦不想再聊这个,转而问:“我爸让你来的?”
“对。”江知显发动引擎,“还是因为老爷子的事儿,你俩梗着有三个多月没说过话了,他心里不是滋味。你回家了和他有话好好说,他这个年纪的人,又坐在那么高的位置,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连你都这样说?”
江问钦觉得讽刺:“他从来没管过我,也别指望我和他会有什么父子情谊。”
江知显嘴皮子动了动,但看他眉间拢着火,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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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松别墅群在郊区,开车到的时候,已经临近一点半,江问钦坐不了一会儿就要回学校上课,江知显没进屋,在车里等他。
太久没来,江问钦站在门前,想了好一会儿才输入密码。
客厅里空荡荡,整栋楼空的仿佛是一座废宅。
江弘谦和吴渝月是上一辈的老人定下的婚姻,从他们那代开始,两家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不开剪不断。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以前偶尔会为了江问钦聚一聚,自从他读高中以后三个人就再也没坐下一起吃顿饭。
江弘谦的工作忙,常年住在市区的家里,和那对母子过日子。吴渝月今年升任妇科医师,工作更忙,闲暇时候还要飞到各处参加医学研讨会。他们这对父母能为江问钦做的只有每个月支付高额零花钱。
江问钦也不想回来,通常住在小叔江知显哪儿,最近他身边有了女人不方便,江问钦便搬回了爷爷的老宅里。总之到哪儿都是飘零,没个正儿八经落脚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上学期打架斗殴的事情闹得太大,江弘谦这个大忙人也不会亲自出面管教。
江问钦被关在这栋空荡荡的别墅里一个多月,整天坐在房间里摆弄乐高玩具,不说话,吃的也很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直到江老爷子出事才被放出来,看见外面阳光的那刻,他甚至忘了今夕何夕。
楼上响起关门的声响,江问钦抬头看向楼梯间,先下来的是助理萧进,他恭敬地叫了声:“少爷。”
江弘谦紧随其后出现。
这对父子长相上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江弘谦比他多了份成熟内敛,眉宇间压着威严。
他扫了眼江问钦,觉得他瘦的厉害,语气也稍微放软:“吃饭了吗?我让张婶给你做了一些,在桌子上放着,自己热一热。”
江问钦没回应,低头倒了杯水,盯着水面下的小漩涡出神。
江弘谦一步步走近,坐在他旁边,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烟雾袅袅上升。
“咔哒”一声,萧进出了门。
长久的寂静过去,江弘谦先开了口:“你爷爷这周六出院,你有空去一趟。”
“我每天都在医院。”
江问钦讥讽:“倒是你,什么时候带那对母子给爷爷见一见,好歹也是你的情人,你的种。”
江弘谦听见这话也不恼,灭了烟,从钱包里掏出张卡丢在桌上,道:“你妈这阵子忙,忘了给你零花钱,这张卡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
江问钦也不客气,塞进口袋,起身走了。
那辆青色帕加尼还在路边停着,江知显在和萧进说话,余光瞥见他,扬声说了句:“这么快,没留下吃顿饭?”
江问钦沉着脸,坐进车里,道:“该上学了。”
江知显“嗳哟”一乐:“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还惦记着读书。不着急,大不了我给你老师请个假,先带你去西餐厅吃点?”
“不用,没胃口。”
江问钦看了眼时间,“走吧,快迟到了。”
/
迟梨中午回家晚了一会儿,刚走进小巷子就看见迟重信连外套都没穿好便匆匆出来找人,赵君棠的脸色也不好看,吃饭的时候逮着她数落了好一顿,下午迟重信说什么也得亲自送她来学校,眼看着她进了教学楼才走。
因为这,迟梨的心情不太好。
赵清莹听她抱怨一通,特别惊讶:“你都这么大了,学校到你家也就步行十分钟的距离,能出什么事?”
迟梨叹:“你是不知道,小学到初中从来都是他们亲自接送,搞得我和朋友们一点儿私下相处的机会都没有,读高中是因为有孔伊人陪着,他们才勉强答应不接送。平时周末,我如果想买个文具什么的,他们两个不管多忙都要陪着,绝对不会让我单独出门。”
“……”
赵清莹没想到这么夸张,诧异:“那岂不是一点儿私人空间都没有,你没反抗过?”
迟梨摇头。
旁边孔伊人接话:“叔叔阿姨慢慢就能想开了,估计还觉得你是个小孩子,不放心呢。”
赵清莹附和,转而问她们要不要去卫生间。
“去去去,憋死我了。”
孔伊人拽她:“走啦,梨子。”
彼时楼道里沸腾热闹,不缺乏女生在七班门口瞭人,狭窄的过道挤得水泄不通。
经过七班门口的时候,迟梨悄咪咪向里张望,看见江问钦坐在位置上看试卷,薄唇抿成直线,一双眼睛似乎沉着海,平淡没有波澜。
他这人身上自带着一股矛盾的氛围,有时候暴戾,有时候又特别消沉。
迟梨看不懂,却觉得不是滋味。
“唉,方子御怎么又没在……”
孔伊人不满地嘀咕,抓着她的手,把她拽走了。
从卫生间出来,三个人在走廊站了会儿,透口气。
赵清莹站在她旁边,迟梨甩了下马尾,她忽然叫了一声:“哎,梨子,你这儿有条好长的伤疤啊。”
孔伊人也凑过来瞧,扒拉开她后脑的头发,真有那么一条十厘米长的蜿蜒狰狞的伤疤,甚至还能看到缝合的痕迹,让她心里发怵,“怎么搞得?”
迟梨无所谓地道:“听我爸说,是我小时候爬树掉下来磕伤了,可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估计当时摔懵了吧。”
赵清莹冲她竖起大拇指,“看你挺温柔老实的,没想到还有这项独门绝技。”
“温柔?!”孔伊人瘪嘴:“拉倒吧。”
迟梨扑过来挠她痒,孔伊人赶紧往赵清莹身后躲,三个小姑娘闹成一团。
七班门口,有人喊:“江问钦,找你的。”
他慢条斯理的把迟梨的范文折好,塞进课本里,起身向外走。
秦悦婷笑颜如花,一看见他便贴上来。江问钦不动声色地躲了下,她表情僵了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晚饭一起吃?”
江问钦扭头,看向六班门口,迟梨扑到一个小姑娘背上,笑得眼睛完成月牙,朝气有活力。脑袋里绷紧的弦忽然断了,他指尖微颤,眼神越发着迷。
旁边秦悦婷还在念叨:“你上次不是说蟹黄粥特别好喝么,我知道在正兴街新开了一家……”
“让我看看这是谁啊?哎哟,秦悦婷,稀客!”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懒散的声音打断。
方子御悠哉悠哉的过来,揽着江问钦的肩膀,冲她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我俩晚上去食堂,怎么着,你没人陪啊?你平时那帮好姐妹呢,都死绝了?”
“你——!!!”
秦悦婷翻了个白眼,是真不想和这个泼皮无赖说话。
她向前一步,靠的江问钦非常近,脸几乎埋进他怀里,装可怜:“你晚上到底带不带着我?”
“……”
江问钦像被人按下慢速键,黑色的眸子微闪,吐出两个字,“随你。”
秦悦婷懂了他的意思,开心的不得了,“好,那我下课了在一楼大厅等你。”
她故意没说“你们”,把方子御晾在一边。
方子御看着她走远,嘀咕:“臭脾气。”
江问钦没搭话,又克制不住的冲那个方向瞧。
迟梨趴在窗台上,和朋友叽叽喳喳地聊八卦,距离太远,他听不清她的话。
方子御也注意到这一幕,觉得迟梨旁边那姑娘眼熟,半天才想起来:“阿钦,那不是你高一的同桌么,叫赵什么来着?……记不清了。我当时还觉得她笑起来和迟梨特别像,没想到转头两人就成朋友了。”他咋舌:“果然,漂亮的孩子身边还是漂亮的孩子。”
江问钦推开他的胳膊,转身回教室,瞥下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方子御小小的无语了一下,快步跟上去,叭叭:“这小姑娘长的也不错,起码比秦悦婷那款合我心意,可惜我不抢兄弟的女人……”
江问钦闻言,收拾书桌的动作一顿,冷脸骂:“闲的你,不会说话把嘴捐了。”
方子御莫名其妙:“高一那会儿你经常帮她的忙,我还以为你对她有意思。”
“没有经常。”
江问钦纠正他。
无非是女孩子特殊情况尴尬,他也不能冷眼旁观,顺手借给她一件外套而已,结果被有心人传来传去,说得越来越离谱,后来秦悦婷知道这事儿来找那女生的麻烦,给人欺负的忒惨,他看不下去,出面制止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和她有过来往。
这算哪门子“经常”?
又算什么“对她有意思”?
江问钦在桌下踹了他一脚,警告:“别瞎几把造谣。”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除了这个姓赵的小姑娘,和秦悦婷关系不错的陈灵珊,你总该记得吧,你为了她在考场里打了那孙子一顿,让谁看都是为爱痴狂啊。”
江问钦烦躁:“狗屁的为爱痴狂。”
方子御劝:“你如果对女生没那方面的心思就别为了人家出头,总让她们误会。知道的是你好心,不知道的就觉得你这人处处留情……”
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陈灵珊长得也不错,和校花是一个类型的。啧,你是不是喜欢萌妹啊?”
“滚,”江问钦甩了他个眼刀,耐心耗尽,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想打架?”
“不不不。”
方子御头摇的像拨浪鼓,注意力被他桌子旁边挂的零食袋吸引,刚把手伸过去就被打了一下。
他呼了呼手背,苦哈哈地控诉:“哇,是不是兄弟,拿你包零食都这么抠搜。”
江问钦眼皮都不带掀,下了最后通牒:“别人送的,你别碰。”
“嘁,几包破零食而已,我又不是没被女生追过。”方子御一脸不稀罕,骂骂咧咧地扭头坐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