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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一:陈小一&王小虎&齐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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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诺小的时候,其实不叫成诺,叫陈小一。
当年住在当年的贫困区里的孩子,大都叫的是这样的名字。
陈小一从小便有一个极其要好的伙伴,叫做王小虎。王小虎比他大两岁,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一起在贫困区里撒着欢儿地玩到了陈小一十岁。
然后,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贫困区里突然瘟疫横行。陈小一的父母不幸都感染上了瘟疫,但是,陈小一却没有事。那时候,贫困区的人们生活根本就没有保障,又没有钱,没有任何医院愿意免费为他们治疗。于是,那几天对于陈小一来说,仿若是噩梦般地日子。父母染病之后的第三天,父亲死了,第五天,母亲也死了。短短两天,陈小一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儿。
王小虎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个小崽子的生命力极强,可是厄运却抓住了他们的父母。接下去的五天之内,王小虎也成孤儿了。
两个孩子搬到了一起,挤在陈小一他家十坪的房子里。
下雨天,他们就挤在墙角,看雨水透过屋顶铺着的茅草的缝隙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天放晴了,他们就一人拿着一个小碗,上街去乞讨。然后晚上溜去富民区去拣些破烂,再在清早拿到废品回收站去卖。
寒冷的夜里,两人就挤在陈小一原先一家人睡得两米宽地铺上,互相暖着入睡。
而夏夜,年长两岁的王小虎就会拿着破蒲扇,扇走不停地透过窗缝和门缝钻进房里来的蚊蝇,看着陈小一入睡。
王小虎总是很闹,特别喜欢在陈小一面前耍威风。
大的垃圾堆,他都不让陈小一进,都是自己跳进去胡乱摸索一阵,弄得跟个花猫一样满头满脸的灰之后再出来,出来的时候往往手里抓着一堆包装纸,有时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摸个破铁锅,然后咧着嘴朝陈小一笑。
陈小一就上前拍拍王小虎的脸,再从王小虎手里接过些纸盒子,两个人便手牵着手回家。
王小虎爱撒娇,睡觉前总是让小一帮他洗脸,小一就用小手给他洗。天气冷的时候陈小一的小手冻得通红,王小虎就会在陈小一帮他洗完脸后把对方的手塞到自己怀里暖着。
有一次,陈小一在河边洗衣服,王小虎蹲在一边看,看了一会后突然冒出来一句:“小一,你给我洗衣服,我长大以后娶你当媳妇。”
陈小一说:“呸,媳妇都是女的。”
王小虎就说:“没事,我不要女的,我就要你。”
陈小一说:“我自己还要娶媳妇呢。”
王小虎一摊手:“好,你娶我也成。”
陈小一恼了,把衣服往王小虎怀里一扔,板起脸撅着小嘴道:“那你来洗这些衣服。”
王小虎只顾乐呵呵地笑,乖乖跑到河边去洗衣服。
陈小一看了一会,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把衣服都抢了回来。“你这样捶,衣服都让你给捶坏了!”然后把王小虎往旁边一推,自己坐回到河边台阶上洗衣服。
王小虎乖乖地退到一旁,继续蹲下托着腮帮子看陈小一。
两人就这样相亲相爱地一起生活了半年,遇到了第二件大事。
那一天,陈小一感冒生病了,就没出去,待在房子里等王小虎回来。
王小虎回来的时候,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一个不知从哪边摸来的土豆。他走在家门口的小土路上,对着站在门口等他的陈小一露出一口白牙傻笑。
手里的土豆往前一伸,得意的话还没出口,旁边却突然钻出来两个饿鬼,发疯了似地朝王小虎扑过去,揪住他手里的土豆就抢。
王小虎不知哪根筋抽了,小手死死地抠住土豆,怎么都不肯松手。
两个人对他拳打脚踢,没几下,王小虎的眼角就被打破了,嘴角也被踢裂了。
陈小一一看,急了,他跑上前去,对着其中一人的胳膊就是啊呜一口,抓上另一人的胳膊,啊呜又是一口。
“哎哟!”两声惨叫响了起来,两人放开王小虎的土豆,将他甩出了一丈开外,矛头一转,抓住了这个咬人的小刺猬,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
“啊!”看见陈小一被打的王小虎突然大喊一声,土豆一扔就要冲上来。
“小虎,别过来!”被揪住了领口的陈小一大声叫道,“快去找警察!”
王小虎果然愣住了,陈小一朝他直瞪眼,他还是犹豫着没动。
“你还不赶快把他抓回来!”饿鬼之一对着饿鬼之二喊。
王小虎这才一转身一溜烟地往外冲。
饿鬼之二刚想跑,却差点被扯摔了个狗吃屎——陈小一死死拽紧了他的裤子,阻止他去追王小虎。
“你这个小崽子!”饿鬼之二转身,抡起拳头大嚷,咚得一拳就砸了下去。
趁着王小虎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干脆以二欺一,尽情地殴打这个咬疼他俩的小家伙。
陈小一觉得自己的胸都要被踢裂了,头也疼得厉害,脑袋里嗡嗡直响,好像就快要死掉了。
他瘫倒在地上,可两个饿鬼似乎还未解完恨,继续上脚踩。
意识都有点不清醒了,冥冥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大喝:“住手!”
勉强睁开被打肿的眼皮,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少年站在路口灼灼的日光里,面朝向他。
寒冽的风蹿过土路,扬起了粒粒沙土。他眯着眼,仅能看到那白衣随迷蒙的风起伏,却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光照在他半阖的眼睑上,四周只有虚幻的红色光影。
那两个饿鬼本也就是想要随便打一通解气,此刻见到一个穿着干净的外来少年,立刻松开了陈小一,拣起路边的土豆就跑走了。
少年面带着温暖的笑容朝他跑过来,摸了摸他脸上的伤:“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陈小一眼睛都不太睁得开,却仍是摇摇头:“王小虎还没回来。”
少年不是贫困区的人,他难免会心存几分畏惧。
不想少年仍旧温暖和煦地笑:“不行,你伤得太严重,要立刻去医院。你说的那个人等治好回来再跟他打招呼好吗?”
陈小一还想摇摇头,可是脑袋愈发地沉重,丝毫不听指挥,眼睛一闭就又晕了过去。
当少年打电话叫来的出租车消失在路口的时候,王小虎终于带着几个不情不愿的警察赶到了。
贫困区里本就是非多,警察遇事一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闭一只眼让它过去了。这次要不是这个邋遢的小崽子死命要把他们拉来,他们才懒得过来。
不见了陈小一的王小虎傻了,不见命案现场的警察恼了。一个警察拎住王小虎的领子就吼:“小子,你能啊。蓄意扰乱警务工作!下次要还敢这么做,我就把你先关个几天!”
恶狠狠地骂完话,一行警察转身便想走。
“不行!”王小虎一把抱住一个警察的腰,“小一不见了,一定是被那几个家伙带走了!警察叔叔,救救他吧。”
“去去去!还嫌事不够多?你那个陈小一,说不定已经在家里等着你了。你在这胡搅蛮缠什么啊。”那个警察把他从身上扯下来,几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出陈小一根本就不在家里,王小虎把附近都掀翻了天,连小一的影子都没找着。
于是他又去了派出所。
“警察叔叔!我找不到小一。呜……求您们了,帮忙找找他吧,呜……”
王小虎被丢出了派出所门口。
他不依不饶,继续在派出所门口喊。
喊累了,他就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会,准备继续喊。
事情也叫凑巧,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做的富商突然驾临了这个小派出所,说是要慰问慰问贫困区的广大民众,带来了一车的米粮。
这个小派出所顿时因为这个富商的来临蓬荜生辉起来。
但是门口却有个怎么也赶不走的王小虎。
富商下车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邋遢的孩子。
彼时这个邋遢的孩子正一脸倔强样地和一个警察拉拉扯扯。
富商很有修养,立刻喝住了眼前一对吵架的人,也就从王小虎那里听说了这个孩子之所以扰乱警务工作,是因为想要警方帮忙找他的朋友。
然后,他忍不住笑了,这个倔强善良的孩子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这一笑,王小虎的命运便完全地被改写了——这个富商听说王小虎是孤儿,便摸了摸王小虎的头,说要收留他。
王小虎听了,眨着眼睛看了看富商干净的衣服,慈祥的笑容,然后说:行,但要收留他的话得把陈小一也一起给收留了。
富商又哈哈大笑,说没问题,小虎你先跟我回家,我留个人去等陈小一回来。
王小虎不肯,说小一回来要是看不到他会害怕的。
富商只好让那个人陪着王小虎回家等陈小一,但是陈小一那一天却没有回来。
后来的两天,也都没有回来。
第三天,富商又来接他,他还是不肯走,小手抠着门框,模样分外可怜。
“你说,小一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怨我当时跑走了?你说我当时为什么要去喊警察呢,我当时应该抓住那两个人才对啊……”他哑着嗓子喊着,鼻涕都流了出来,眼角挂着两抹清泪,小手却改成死死抓紧富商的衣服,顾不得擦一下脸。
富商摸摸王小虎的头,说:“好孩子,你先跟我回去吧,只要有陈小一的消息,我就立刻把他接来。”说着就让保镖把哭得一塌糊涂的王小虎抱进了轿车。
小一他是不是……死了……被打死了……
王小虎瑟缩在豪华轿车的后座上,哭得简直像江河决堤了一般。南国明媚的冬日日光穿过仍旧茂密的树叶枝桠投在轿车挡风窗上一片片暗影,也点亮了他脸上的那层水光,身下真皮的靠垫上早已布满了泪水。
富商叹了口气,摸了摸王小虎弓起的背。
阳光刺在哭肿的眼睛上,像是含裹着辛辣味道的暖风,邪恶地注入酸涩的胀痛。
王小虎哭着哭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黑漆光亮的高档轿车最终停在城郊一处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豪宅门口。
而此时,市中心的高级医院三楼的病房内,躺在医用洁白床褥里的陈小一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三夜。
一位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年正站在那嵌入粉白墙壁里的窗扇前,侧身朝外探望。
太阳不知何时隐入了厚厚的云层,清冷的风憾动榕树的枝叶,紧闭的窗户阻挡了寒风的入侵——虽然南国冬日温暖,但若是没了太阳,风仍旧砭人肌骨。
少年透过榕树茂盛的枝叶望着远处的一座灰褐色的尖塔出神。
在那连天的战火刚刚平息的年代,尽管万物萧条、百废待兴,淳朴的人民还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修建了这座尖塔。
现在,这个尖塔已然成为这个城市自豪的象征。
“小虎……”身后突然传来微弱的呼唤。
少年一颤,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王小虎……”床上的孩子还在低声呢喃。
少年的手轻轻覆上孩子的额头,终于安心地呼出一口气:还不错,烧已经退了。
这个孩子是他那天从孤儿院回来的途中,坐公车时无意间瞥见的。满是补丁的衣服晃晃荡荡显出的单薄的身子,被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两个流氓肆意拳打脚踢。
那孩子会被打死的……
那一刻,他指甲刺痛了手心。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喊停了公车,他飞奔下来——站在那路口时,犹能听见心脏咚咚咚咚狂跳不止。
“住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出来。
生命怎容得人如此践踏?!
唯有一次的生命,是多么宝贵。
孩子睁开了眼。
眼周的红肿已经消了差不多,小脸上的红紫也褪去大半,虽然迷蒙的眼睛似仍在半梦半醒间,但清秀的容貌却已显露出来。
“渴吗?”他笑着问,看自己的映像倒映在孩子的黑黝黝的眼瞳中。
孩子看着他,眼神有了聚焦,但呆愣的目光中似乎存有疑惑。
他继续笑笑:“感觉好些了吗?”
孩子仍旧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后才找回了魂,沙哑着嗓音说:“我要去找王小虎。”
“好,可是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最好能再躺几天。”他蘸了点水,用棉签抹上孩子的苍白的嘴唇。
王小虎?
这个孩子在昏迷前,昏迷中,包括后昏迷后都一直喊着王小虎的名字。
他把棉签扔进床底的垃圾桶,终是忍不住问:“王小虎,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孩子看着他,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现在要去找他。”
不过十岁的孩童,眼瞳中闪烁的坚定神采竟让他有一瞬间不敢正目相视。
那个时候,他几乎就预感到:“这个孩子以后一定会为了自己看重的人赴汤蹈火。”
只是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一语成谶。
更没有想到,日后让这个孩子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的,正是他自己。
陈小一最后还是没能去找成王小虎——医院的医生说什么也不放他出院。
他曾经试图自己偷偷溜出去,可是身体却跟被卡车轧过似的根本动弹不了,一动便散了架般地疼。
也曾用祈求的目光求着那位救他的少年,结果少年刚把他扶起来就被冲进来的护士给骂了个狗血喷头。大意是你到底想不想救这个孩子了,刚醒来你就要带他出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你是救他还是害他。
给自己的救命恩人带来麻烦了,陈小一恨得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在床上忐忑翻腾了一整天,却再也没敢再说一句要去找王小虎的话。
夜幕降临的时候,白色衬衫的少年坐在床头,帮他掖好了被子。
他还是放心不下王小虎,见少年想要起身离去,赶紧伸出手抓住了少年的衣摆。
“怎么了?”少年复又坐下看着他,笑容温暖干净。
他撇了撇嘴,直愣愣地看向少年,欲言又止。
“还是想去见王小虎么?”少年顺了顺他额前细软的刘海,挡住了上面那点青紫的瘀痕。
他依旧看着少年,不说话,也不敢点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你不能去……”少年刚说完,便见小一垮下了脸,只好叹口气说:“若是信得过我,我代替你去看看,好么?”
小一点点头,眼里似有晶莹的水光。
“一个人在医院可以么?我会跟护士打声招呼,多过来看下你。”
小一又点点头,嘴巴翕动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少年拿起披在椅背上的风衣,临走前揪了一下他的脸蛋,这才笑着走了出门。
当关上的白色木门将同样是白色的身影阻隔在门外的时候,他挣扎了半天终于发出了声音:“谢谢……”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进枕巾里。
王小虎,你在哪……
但是少年并没有将小虎接回来。
他坐上公车回到他发现陈小一的地方时,并没有见着王小虎——王小虎傍晚时已经随富商离开。
于是他问了隔壁的住户,一个裹着深色头巾的老妇人伸出满是皱纹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对面那个连窗户都破了一个大缝的红砖墙房屋说:“下午,一辆黑色的轿车把小虎接走了……好大的排场呢……”
王小虎,在那日晚上便随着富商一同去往了与这个城市隔海相望的另一片土地。
少年留下的字书——用缺了口的瓷碗压在那瘸了一条腿,用石块支撑着的八仙桌上的字书,王小虎自然也没有看见。
后来陈小一回去的时候,连那张字书也不知被破窗而入的风刮去了哪里,墙角的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屋角破败的棉絮上,也铺满了灰。
终归是再没看见王小虎。
再后来那片贫困区被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建的市民广场。
陈小一和王小虎,就这样永远地走散了。
好在陈小一也被收留了,就是被这个救了他一命,有着干净温和笑容,但只比他大四岁的少年收留了。
少年的名字叫做齐芾,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家里还算有钱。
只不过,从他八岁那年开始,便就是靠着遗产过日子了。
原来在齐芾八岁那年,他的父母双双飞去纽约开学术研讨会议时,乘坐的那班飞机在大西洋上失事了,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希望。
齐芾八岁便成了孤儿。
原本监护人是和父母相识的陆伯伯,平日里会来看看他。不过去年陆伯伯去了美国,齐芾不愿跟去,就在国内一个人生活了。
孤儿遇见孤儿,感觉分外亲切。
一个月之后,陈小一终于从医院搬了出来。
除了上课之外,齐芾几乎把其余时间都花在了和小一一起愉快地在医院中度过。最起码,不用回家面对冷清的墙壁,也不用开着电视来伪装有人气。
所以,十四岁大的齐芾决定自己拉扯养大孤苦伶仃,才十岁大的陈小一。
陈小一走进新家,站在光滑平整的瓷砖地上,瞅着干净客厅里的沙发和电视机,有些局促不安。
齐芾换鞋走进门,半响不见陈小一跟上,回头一看,原来那小孩子还杵在门口呢。
他复走回来,摸着孩子的头,从鞋柜里找出一双自己的拖鞋,摆在小一面前。“进来吧,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也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来,我带你参观一下。”
齐芾领着小一,带他去看自己早已给他收拾出的那间房间,整洁现成的床褥桌椅,两面墙有窗。
窗户是南国特有的窄小窗户,屋外的高大紫荆花树在冬日都开得艳丽,挡住日光洒下来影影绰绰的光影。
从此以后,陈小一便有正儿八经的床可以睡,有完整无损的桌子可以趴了。
没有大人,只有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
大孩子不拘束,常是满面笑容——在医院就已经挂在脸上一个月的温暖笑容。
小孩子适应力强,没几日便一扫先前的拘谨,实实在在地把这间屋子当成了自己的家。
小孩子很懂事,知道要报恩。
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齐芾都洗洗睡下了,没想到陈小一会在这时小心翼翼地敲开了他卧房的门。
“齐哥哥……我……我帮你洗衣服?”
躺在床上的齐芾傻了眼,哪有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帮自己洗衣服的说法,慌忙说:“不用,洗衣机洗就好了。”
“恩……恩……要我帮忙洗脸么?”孩子又羞涩着开口。
“刚洗过……”齐芾讶异。
“恩……帮你扇扇子……”孩子诺诺地又开口。
“现在是冬天。”齐芾皱眉。
“恩……有什么要做的吗?”孩子直接问齐芾。
“有,你要做的是……去睡觉。”齐芾冷下口气,这孩子就穿层睡衣站外面不冷?
“恩……”小一应着话却迟迟没有关门。
“恩?”齐芾疑惑。
“害……害怕。”以前都是和王小虎挤一块睡……
“……”齐芾满脸黑线,“那……过来和我一起睡吧……”
“恩!”小孩子扒拉扒拉地拖着不合脚的大拖鞋,一下子就蹦了上来。
齐芾搂着小一睡觉的时候,心里觉着怪怪的。
几年前,还是父母这么搂着自己,现在,却换成自己这么搂着别人……
看着窝在他肩窝里睡觉的陈小一,他突然有种做爸爸的感觉。
齐哥哥——这个美好的称谓也没有支撑多长时间,当两个月以后,陈小一和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街坊邻居都混熟了以后,就改成直呼齐芾其名了。
齐芾虽然心酸,但对这些小事也没多做纠结。
陈小一既然跟了他,自己自然是要上心地照顾这个小家伙的。
首先,要让陈小一学习知识。
齐芾拿出自己小时候用过的书——这些书是父母还在世时给齐芾买的,所以齐芾很珍惜,一本都没舍得丢,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齐芾先教了陈小一ABC和拼音,然后打算教他认汉字。
从哪个字开始学起呢,齐芾当然选择了“一”,倒不是因为小一名字中有这个字的缘故,而是几乎每个小学生最先认识的,都是这个“一”字。
齐芾说:“小一乖,来,我们最先要学的,就是你名字中的那个‘一’字。”
陈小一不干了:“干嘛要先学我的名字,齐芾,我要先学你的名字。”
齐芾愣住了,他耐心地开导小一:“乖,你的名字好写,先学你的。学会了再学我的。”
陈小一:“不要,我就是要先学你的。”
齐芾:--|||“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的名字难。”
陈小一:“我不管,我不管,你的名字难我也要先学你的。”
齐芾没办法,只好先教他自己的“齐”和“芾”字。
结果数字还没认全的陈小一,就硬是先把这两个字记下了。
陈小一认得了不得了的两个字,当然要出去炫耀。他找到楼下才7岁大的囡囡,伸手写了个“芾”字给她,问她:“你认不认得这个字?”
人家当然摇摇头,陈小一小虎牙一露,好不神气地说:“这个字念fú~,知道了吧。”
当时齐芾正在楼上书房里写作业,书房门“砰”得一声就被人撞开了,然后陈小一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齐芾,你那个芾字是什么意思?”
齐芾被他吼得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楼下囡囡急着问。”陈小一小脸儿憋得通红。
齐芾哑然失笑。
他把陈小一拽到自己身边,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微笑着说:“我这个芾字呢,和宋代的大书法家米芾是一个字哦。这个字是个多音字,有fèi、fú、fù三个音。我和米芾一样,取其中的fú音,意为草木茂盛的样子。”
“这样啊,我知道了!”陈小一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总的来说,陈小一很聪明,同时齐芾也是个耐心的好老师,强强合力,其利断金,自然陈小一的学习之路便走得飞快。他们一共用了三年的时间,就让小一把小学的课程学完了。
齐芾打算着,让陈小一和别的孩子一起上初中。既然要上学,齐芾想,还是得先改个名。
他想了半天,想到成诺这个名字,于是便把小一喊过来问。
“小一,改个名字吧。”他说。
陈小一学小学语文课本的时候就想改名了,当下自然十分爽快地点头并应了声“好”。
“我说个名字,你看怎么样。”齐芾摸摸小一的头,接着说:“成诺。成功的成,诺言的诺。成谐你以前的陈姓,不过字让我改了。成诺成诺,我承诺你,以后咱俩要互助友爱,相伴过一生。好不好?”
陈小一嘴一撇,似颇不以为然,不过最后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别别扭扭地说:“好吧……我也承诺你,要互助友爱,相伴过一生。”眼睛瞅往别处把话说完,等了半天却不见齐芾的回话。
他抬头一看,原来齐芾正盯着自己发呆。
他心慌地低下头,撅着嘴,小声继续嘀咕:“其实……我很喜欢成诺这个名。”
大孩子摸了摸小孩子的头,两人一起笑起来。
然后成诺就变成了陈小一的名字。
说到能够让成诺成功上学,齐芾也是很花了一番功夫的。
首先,总得给成诺弄个户口吧。
齐芾想到了领养这条路。
可是当他到收养登记机关递交申请书的时候,那机关的工作人员笑得露出了满口的白牙,嘴怎么都合不拢。
“孩子,你多大了?”工作人员终于笑够了,开口问他。
“十七岁。”他不动声色地回答。
“可是只有年满三十五岁才能收养子女啊。”
“成诺他是孤儿,法律上说可以适当放宽条件。”
“你是说放宽二十岁?”工作人员嘴角弯得有些过分。
“是十八岁。”他瞪着眼睛纠正。
“……”
“我有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还有二十万的存款,随时都可以取出来,足够我和他生活了。”
“……”
“我……可以收养他么?”
“不能,没有先例……”
“让我创造这个先例吧。我和他一起生活了两年,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们过得很好,感情基础也深,比把他送回孤儿院强多了。好不好?”最后三个字语调一变,转了七八个音,完全变成了孩子的撒娇口气。
“咳,那我得和领导商量一下。”看来这位工作人员吃软不吃硬呀。
“好的好的。太感谢了!”
总之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收养了成诺。
咳,不过,他们的关系也从平辈变成了上下辈。
当然,虽然齐芾平日里会用这条来调侃成诺,但成诺死都没承认过,照样直呼齐芾的名字。
成诺很喜欢看书,齐芾父母留下的大量的书籍,成了最好的资源。成诺经常会挺胸拍脯,昂首对着齐芾说:“我也要像伯父伯母那样,当一个科学家。”
齐芾只是笑,说:“好,我要看着你成为科学家的那一天。你要是当不上,我可是要揍你屁股的。”
也许是因为都是孤儿的原因,周末的时候,齐芾经常会带着成诺去孤儿院做义工。
齐芾最喜欢的,就是看着这群孩子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就算他们总是大声嚷嚷也丝毫不觉得吵,经常搬个板凳坐在院里一看就是一下午。
成诺也很喜欢这些孩子,看到这些孩子他总有做爸爸的感觉。孤儿院里几乎都是阿姨,孩子们看到他们两个大男孩就都会涌过来围着他们。相比齐芾的喜欢看,他更喜欢扎入孩子堆里一起闹个痛快。
在这群孩子里,有个叫小顺的孩子,跟他们特别亲。
小顺是个弃婴,110的警察把他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一个男娃,哪都没病,长得也好看,怎么就被父母扔了呢。
小顺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成诺和齐芾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才满月的时候,他就喜欢含着成诺的手指吸,喜欢成诺抱着他,喜欢成诺给他喂奶。
齐芾这时就站在一边,双目含笑地望着他们。
别的孩子就涌过来喊:“齐哥哥扮爸爸,成哥哥扮妈妈,我们一起玩过家家好不好?”
成诺气得差点就要一把把小顺扔掉。
他侧过脸对着孩子们凶巴巴地说:“什么妈妈,该我扮爸爸好不好!”
然后再扭脸对着笑得嘴都合不拢的齐芾吼:“你还笑!也不教育教育他们!”
齐芾也不恼,只是笑意盈盈地对成诺说:“我比你大嘛,当然是我扮爸爸,你扮妈妈了。你看孩子们多明白,就连小顺,也都是紧着你要奶喝。”
成诺看了看怀里躺得一脸安逸模样、咔吧咔吧舔着奶嘴的小顺,没办法,只好憋住了气,打落了牙齿和着血吞了。
这次的事件过后,成诺再看见小顺,就不敢抱他了。
结果小顺认人的本领真是一等一的好,他只像只小狗一样伸长了鼻子嗅了嗅,就闻到了成诺的气味,当即哇得一口又哭了出来。谁抱谁哄都不顶用。
没办法,成诺只好再尽一次当妈的义务,抱着小顺给他喂奶。
再后来的几次,成诺这个奶妈的位子就算坐实了。
后来小顺会走路的时候,看见了成诺,都是飞扑过去跳到他怀里让他抱的。
后来小顺会说话了。有一次成诺看见齐芾和小顺聊得正欢,他悄悄走过去听墙角。
齐芾:“小顺啊,我像不像你的爸爸啊?”
小顺:“像。”
齐芾:“那你喊我爸爸好不好啊?”
小顺:“好。”
齐芾:“小顺啊,成哥哥像不像你的妈妈啊?”
小顺:“像。”
齐芾:“那你喊他妈妈好不好啊?”
小顺:“好。”
成诺这一听不干了,敢情齐芾在这里带坏祖国花朵!
小顺最后那句“好”字音还没灭,他便从小墙后“啪”得一下跳出来,对着齐芾喊:“齐芾!敢情你一直都背着我教坏这帮孩子们呐!我说怎么最近大家老让我扮妈妈!”
齐芾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小顺稚嫩嫩的嗓音就先响起了:“成妈妈,你不要骂齐爸爸。阿姨说,随便骂人是不对的。”
结果成诺当场就呆住了。
再后来,成诺就被小顺喊了6年的妈妈。开始时成诺还会苦口婆心地去纠正,小顺每次听他说完了,都点点头,好像听明白了的样子,但是再看到他的时候,喊的还是“成妈妈”,这么一来二去几十次,成诺也就懒得再管了。小顺每次喊他妈妈的时候他也就应了。
倒是齐芾那家伙,心安理得地听着小顺喊他爸爸,每次听得都笑眯了眼,笑得跟只狡猾的狐狸似的——当然,这是看在成诺眼里的画面。
齐芾家住在市里大学职工宿舍的房改房里,虽然房子有一定年代了,但挺大。一间主卧、一间副卧外加一间隔出来的书房,还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和洗浴间。现在主卧归齐芾,副卧归成诺,其余的两人共用,但厨房还是齐芾一个人包了。
俩人都是学生,上课时间都是七点半。一般齐芾六点二十就起了,然后做饭给成诺吃。到了六点五十的时候就去成诺的房间里掀被子喊人。
成诺在有了舒适柔软的被子后,喜欢只穿个裤衩睡觉。不过齐芾可不管,被子一掀要是他还不起,就干脆翻过身子去打屁股。
这一招相当奏效,成诺只能泪眼汪汪地边哭喊边起床。
“齐芾,牙膏又没了。”成诺一边拿着自己的绿色刷牙杯漱口,一边倚在门口对着齐芾喊。
“齐芾,你毛巾好干净,借我用用。”洗完了脸的小兔崽子又喊。
“齐芾,剃须刀我也拿着用了啊。话说你什么时候去换个自动的呗……”
“齐芾……”
齐芾满脸黑线的出现。
“成诺,你要用就用,能不能不要每天早上都嚷嚷一遍?”齐芾瞪着眼前这小兔崽子。“是不是连我的衣服都想拿去穿啊?”
“啊?”成诺呆了一呆,开始笑:“好啊。”
齐芾这下也愣了,赶紧敲了下成诺的头。“别做梦了,赶快去吃早饭。”
齐芾很会做饭。
虽然成诺进门之前齐芾顶多也就是会做饭——保证饭菜能做熟,但现在多了一个小家伙嗷嗷待哺的他显然就对自己有了更高点的要求。
毕竟这孩子是自己领回来的,自己可是承担了照顾别人的义务,肩上挑起了担子呐。
做饭其实不难,特别是对有自学成才的天赋的人。
就像齐芾,不用去什么烹饪班,只要靠网络上的详细介绍就能做得一桌的好菜。
以往根本想不到吃饭要有营养的他,这回却天天往餐桌上堆鸡蛋——早餐是牛奶加荷包蛋,午餐是荤素搭配外加白水煮蛋,晚餐定有鸡蛋汤。
齐芾想的很简单,成诺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一定得跟得上。
但是,再好的东西吃多了都会吃灾,没几个月,成诺便开始谈鸡蛋色变。
当齐芾再把鸡蛋摆上桌子的时候,他开始歪着嘴角撒娇:“不吃,不吃,我不吃。天天都是鸡蛋,太腻了。”
“不行。”齐芾挥着锅铲子,蹙眉:“你看你嘴歪的,都赶上那个说新闻的主持人了。快吃,吃了才有营养,才能够长高。”
“不要,你看那个主持人还做牛奶的广告呢,不还是照样才邓爷爷的身高。”
“你这个小孩,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齐芾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切。”成诺努了努嘴,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乖乖听话把鸡蛋吃完了。
其实嘴上不说,成诺心里却是又温暖又感动的,齐芾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只是默默地想:以后自己也要做饭给齐芾吃。
早饭过后,一般两个人一起去上学,学校的名字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初中部,一个是高中部。
后来两人上了大学的时候,那大学的名字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本科,一个是研究生院。
放学的时候,两人是各自回家。但是回家后的任务却是既定好的——成诺负责写作业,齐芾负责烧饭。
洗澡的时候,成诺也是负责帮齐芾消耗洗发水和沐浴液的,当然,浴巾他还是知道要用自己的。
一次周末晚上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成诺像个小狗一样竖着鼻子在齐芾头顶嗅了半天,直嗅得齐芾心里直发毛,这小狗崽子便开始问话了:“齐芾,你身上的味道怎么和我的一样?”
齐芾一脚蹬了过去,把小狗崽踹到一边:“废话,洗发水沐浴液用的都是一样的,味道能不一样么。”
小狗崽捂着肚子趴在沙发上装可怜。
齐芾愣愣看了他一眼,突然站起身,一语不发地回了房,直接把狗崽晾在了客厅里。狗崽直起身来眨眨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睡觉前是要互道晚安的,然后各自回房去睡觉。
不过成诺上初中之前,还是拼死拼活要和齐芾挤在一张床上。后来成诺升了初中,不知道为什么,齐芾就非要他一个人去自个儿房里睡了。
以前成诺最喜欢的姿势就是挤到齐芾怀里,让他搂着自己睡。
齐芾私底下还为成诺对自己的亲近而暗自洋洋得意了很久,不过后来他发现到了夏天成诺就不搂他了。
有一天晚上,看到成诺老实地枕在枕头上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
成诺头都没扭回来。只迷迷糊糊地说:“冬天你身上暖和……当然抱着你睡,夏天我自己都够热的了……哪能再靠着你。”
齐芾的玻璃心,霎时间碎了满床。
原本以为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却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
那天早上,照例是齐芾把成诺从床上拖起来。
成诺乖乖钻进洗漱间里,迷迷糊糊地摸了个杯子开始刷牙,刷了一半,蓦然觉得颜色有点不对,待看清手里的杯子是蓝色的时候,立时就愣住了。
这……算间接接吻不?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撒了进来,透过绿叶投射一点点的光影。楼下,传来孩子的道别声和摩托车马达发动的呜呜声。
成诺睁大眼,放下手中的刷牙杯,扑了点水在脸上,却被穿窗而入的风拂了满面的清凉。
外间传来窸窣的动静,他听见齐芾在客厅里说:“成诺,荷包蛋和牛奶我放桌上了。我今天先走了,学生会有事。”
他恩了一声,忍不住倚着门往客厅望去。
齐芾正在脱套头的睡衣,成诺望过去的时候,他正把最里面的背心也一起掀了上去,白皙的皮肤就那么暴露了出来。
瘦削的腰线,光滑平坦的胸膛,随着双臂的上扬弓出了最美好的弧度。
还握在成诺手中的牙刷停止了运动,顿在口里不上不下。
眼看齐芾就要把头拔出睡衣,成诺赶紧又俯身靠上了漱洗台。
牙刷还戳在嘴里,他紧靠着台面,听见齐芾啪啦的拖鞋声越来越近,然后是靠在洗漱间门边的声音:“成诺,我先走了啊,记得吃早饭,按时去上学。”
“恩……”成诺动都没敢动,闷哼了一声。直到听见关门声,这才把牙刷一扔,口都没来及漱,直奔卫生间而去。
成诺还是迟到了。
不是时间不够充裕,只是因为早起后的例行公事比起以往,多加了一道工序。
成诺打死都不想承认,他,竟然要靠洗漱台来掩饰自己异常的凸起。是的,他竟然在看到齐芾光溜的上半身后,起了……欲-望?
一整天的课,成诺都没听进去一点,放学了还在街头徘徊,又在超市门口矗立了良久,最后还是一咬牙进去了,拎了大包小包的出来。
刷牙杯、剃须刀、洗发水、沐浴液……还有一堆袜子、内衣裤。
他摸摸口袋,一分钱也不剩了。
这回换个黑色的刷牙杯,总不会再认错了吧。他咬着唇想。
晚饭照样是齐芾做的没错,就是席间成诺突然沉默,搅得齐芾一个巴掌拍不响,只好跟着寂寂地吃完了一顿饭。
洗澡的时候,成诺甩着新毛巾,裹得严丝合缝地进去,又裹得严丝合缝地出来。
齐芾刚想问他要不要一起看会电视,这个老兄却蹭地一下蹦进了自己房间,房门一关再也不肯出来了。
齐芾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去洗澡。
成诺是怎么了?齐芾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
齐芾心下一惊:难道那小兔崽子发现自己对他另有所图了?这才躲得跟老鼠见着猫一样?
天。
当初就是怕那小兔崽子发现自己的异常——那小兔崽子天气一冷就死命往他身上蹭,蹭得他底下越来越大,浑身毛孔都在叫嚣,自己是忍无可忍才会把他一脚踢回了房,勒令他以后都必须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难道,还是被发现了?
齐芾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
第二天太阳斜射进屋时,齐芾黑着个熊猫眼去拎成诺起床。
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在床上打呼打得正开心,嘴角歪了歪,似乎还在嘿嘿傻笑。
齐芾的心,就这么被揪了一下。
他俯下|身,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近似于渴求神圣之物般,将唇贴上了那光洁的额头。
十六岁男孩的额头,光洁漂亮,温暖柔软,像是初夏的晨风,拂动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一根弦。
不想离开,好想拥他入怀……
唇下的额头却微蹙了一下,似潭面涌起些微涟漪。
他慌乱中站直身子,却不自觉地舔了下唇记住了这味道。
成诺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这才迷蒙中睁开眼:“齐芾……”
他轻轻恩了一声。
“奇怪……额头湿?”闭上一只眼,成诺微微吊起了一边的嘴角。
“刚才洗手,忘擦干了。”他面不改色地撒谎:“倒是你,都几点了,快给我起床!”说着直接把成诺用被子卷起来翻个个儿打屁股。
“哎~”成诺拽紧被子,仿佛才大梦初醒:“我知道了!我马上起床。”
齐芾叉着双臂看着床上那人起床。
那老兄却异于与往地拉紧被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齐芾:“我换衣服……”
齐芾一愣,只好反手带上门走了出去。
后来,两个人就没有原来那么亲密了。
有时候,他们会看着对方的物品发愣,每晚前的“晚安”仿佛也只是例行公事。
成诺乖乖地自己把自己的衣服往洗衣机里塞,而不再等着对方给自己洗衣服,晾晒干净的衣服他也会自己带回房间里换,而不是在客厅里……
虽然每天的日常对话还是没什么变化,却总有堵无形的墙隐在了两个人之间。
成诺上大学的时候,齐芾在同一个学校读研究生。
也许是因为遗传基因的良好,齐芾成绩优秀,是被直接保研的,而他本科又是学生会主席,现在直升为研究生会主席,自然是全校的知名人物。
圣诞节晚上,因为成诺说学校有聚餐,齐芾就一个人在家吃了晚饭。
寒潮应景地突袭,夜里突然狂风大作,吹得窗外的紫荆花树哗啦啦直响。
齐芾不安地看着窗外,门却在此时被崩噔一声撞了开来。
成诺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进门。
齐芾担心地抓住他的胳膊问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而醉得一塌糊涂的成诺抬眼看了看齐芾,歪了几下脑袋,突然笑开了:“齐芾你太不够意思,你有女朋友这个消息竟然是我同学告诉我的。”
齐芾听了这句醉言,愣了一下没说话。
旁边成诺开始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钳制,结果却立刻被齐芾拎到窗台结结实实又喝了几口西北风。
紫荆花紫红的花瓣不经意地飘了下来,落到齐芾的肩头。
成诺终于清醒了一点,齐芾叹了口气,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齐芾抛了条围巾给成诺,然后自己也披上外套,沉默着出了门。
就算是南国,寒潮真正袭来的时候,寒风还是会刮得人耳朵生疼。街上到处都是“Merry Christmas”的标语,却没有半粒真正的雪花,事实上,这座城市从来都没有下过雪。
成诺乖乖地跟在齐芾的身后,酒气早已被北风完全吹散了。
齐芾最后带他去的地方,是城市的地标建筑——城市中心最高的那座叫城市之光的尖塔。
乘坐观光电梯到达最顶层,齐芾站在栏杆前,望着塔下灯火通明的城市霓虹,默默地看了良久。
塔上风很大,成诺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他。齐芾的目光严肃而又淡然,像是平静的潭面一样波澜不惊,侧脸晕在泛红的城市夜空中,墨蓝的围巾变成了黑色在空中飞舞。
时间一分一秒缓缓地流逝,发丝缝里被无孔不入的冷气占据,成诺哈了一口气,似乎都能看见袅袅上升的晕白烟雾,刚想开口问问齐芾要不要回后面的玻璃房里暖和暖和,却听到齐芾忽然说道:“成诺,你知不知道,父亲曾经告诉过我,说他当初就是在这里对妈妈表白的。”
呼呼的北风携卷着寒气把这些话一股脑地刮进了成诺的耳朵里,成诺的脸一下子刮得通红。
齐芾却凝视着下面的街道接着说:“肖白只是我在研究生会共事的同学,我们之间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不是你同学说的——那种关系。”
成诺脸仍旧红着,只是掩映在夜色中看不出来,他虽然只是轻轻“恩”了一声,内心却早已澎湃汹涌。
齐芾突然转过头来,直视着他:“成诺,我喜欢你,你若是愿意,我们就在一起。只是,还要等一等,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完成。成诺,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是什么事。你,愿意等我吗?”
成诺眼睛睁得大大,他惊讶极了,颤抖着说不出话,表情也凝固了,但是他心中却欢呼雀跃,咚咚得直跳。
“答应他,答应他……”心中这样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他因激动而颤栗着——在一起,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比现在同居更进一步的关系?还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情侣?两人的羁绊,会比现在更深、更深的吧?
像是酒精挥发了它最后的余韵,将害羞染上了成诺的脸庞,他在齐芾的注视中红着脸,终于低了头,轻轻恩了一声。
虽然他还不明白从小就算是相依为命的齐芾为什么说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但是有了这样一个承诺,他就觉得心涨得满满,暖暖得无法言语。
那就等等吧,命运之神既然让他们相识,就一定会眷顾他们。
他几乎已经能闻到——即将来临的明天的幸福香气。
成诺满脸通红,齐芾却咧开嘴笑了,他双手轻轻按上成诺的肩头,把头凑到成诺耳边轻轻说:“成诺,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不等成诺回答,齐芾的鼻尖就已轻轻贴上他的鼻尖,额头也跟着抵了上来,下一秒,成诺便感到唇上传来清凉温软的触感。
成诺僵硬着,动都不敢动,一直到有湿润的感觉,他全身一颤,仿若是惊怕般地微微张开了嘴。
寻着这个机会,齐芾的舌头便卷了进来,轻轻的摩挲他的口腔内壁。
成诺生涩地回应着,追寻对方柔软灵动的舌尖,仿若初次探秘的孩子一般,感受着对方的一切。
明明都是已经过二十岁的人了,偏偏都笨拙得跟个孩子一样,搂住对方肩背的手都因着内心的兴奋而克制不住地颤抖。
翠绿的圣诞树掩藏住了二人的身影。耳边呼啸的北风早已噤了声,发丝中窜过的冷风也失去了冰冷的温度,调皮地玩弄着两人的发丝。
街头隐隐约约的圣诞欢歌,快乐地宣告了两个少年隐秘而又甜蜜的心思。
只要握着对方的手,风便不再寒冷,因为暖意总是会从相握的地方散播至全身。
这种感觉很奇妙,奇妙到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来得及讲,两人就又并肩回到了小区。
门前暖黄的照灯洒在紫荆花树飘摇的枝叶中,投下斑驳的光影,抬头,有几颗星星正在暗暗涌动的夜云中眨着眼睛。
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
不知哪家的猫饿了,开始一声一声凄凄地叫着。叫声让成诺有些恍惚,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突然手被齐芾狠狠地握了一下,成诺抬头,齐芾正回头对他笑:“发什么呆呢?”
“猫咪很可怜……”他有些慌乱,别过头不敢看齐芾。
齐芾也不说话,只在耳边轻轻笑了一声,握紧了他的手,一路进了门栋,甚至在掏钥匙伸手开门的时候,都不曾松开。
日光灯被再次点亮,白亮的光照亮了两个相视而看的红扑扑脸蛋。
齐芾也许是冻的——他把手抽走,哈了哈气,搓了搓手。
也是,他平时就不怎么运动,也非常怕冷。
至于成诺,可能是喝酒喝的吧。
他低着头,眼神还有些闪烁迷离。
啥?你说两人有没有干柴烈火一触即发相拥而眠抵死缠绵?
咳,人家很纯洁,还不懂。
呃,齐芾也许知道,但谁晓得呢?成诺肯定是不知道的。
所以,那天晚上两人只是别别扭扭一人坐在沙发的一角各自斜着眼看电视,又各自洗了个澡互道了声晚安便分头睡觉去了。
楼下灯光明亮,透过树又透过窗户在墙上投下变幻莫测的暗影,成诺在床上翻来覆去,数羊难安。
刚才的一切是不是做梦?怎么什么下文都没有?
可是嘴里的触感那么鲜明,齐芾眼睫毛投在脸上的暗影就算闭上眼后也历历在目。
成诺用手指一遍一遍描摹着记忆中的唇角,可心里却扑腾得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
想确定,可是又不好意思。万一真是做梦,那问一个爷们你是不是说过你喜欢过我,这不是太太奇怪了么。
成诺又在心里数了一百五十只绵羊,终于按捺不住,翻身下床开门朝对门走。
“咚咚咚”,三声礼貌的敲门声后,对面似乎传来了应门声。
成诺忐忑地等着,终于,门被打开。
“什么事?”穿着低领口睡衣的齐芾慵懒地站在门后,目光却像清潭般明晰地看了过来。
“咳,去卫生间……”成诺心里一颤,面上却强装严肃道。
“恩?是要喊我一起去吗?”齐芾微微咧起嘴角。
“咳,不用,”成诺头摇得跟拨浪鼓,出口却是异常严肃的一句:“晚安。”
“晚安。”齐芾嘴角咧得更大,伸手便要关门。
“等一下!”成诺失声喊道,他手已经挤到门缝里,脸憋得通红。当然,月光下看不出来就是了。
“什么事?”对话回到初始状态。
“今天在塔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你是不是说过要和我在一起?”成诺气都不喘地喊完,然后,才像找回呼吸功能似的大声喘气,眼神里全是急迫期待。
齐芾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成诺会这么浅白,不过下一秒,他又淡淡笑开了。
他歪着头,把门打开,将唇贴在成诺额头,轻轻一印,在耳畔留下一句轻声细语:“是的,没错。”
成诺瞪大了眼,一动不动,还没等齐芾开口说下一句话,他突然转身狂奔回房,啪得关上了自己的卧室门,空留齐芾一个人哭笑不得地站在门口:“真是的,真没礼貌,连晚安吻都不愿意回一个。”
第二天早上,成诺顶着两只熊猫眼起床,齐芾很好心地没戳破他,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伺候这个国宝。
国宝也很贴心,不停地往齐芾碗里夹菜,就是眼神躲闪得厉害。
“成诺,你今天怎么了?”当国宝心不在焉夹来的菜滑过碗沿掉落桌上的时候,齐芾终于沉不住气,闷声问道。
“恩?咳,互相照顾夹菜不是情……那个间的义务么……”成诺瞅着桌角,脸却刷得一下红得厉害。
这下连齐芾的老脸也开始不自然地泛红了。
要知道,他给这位国宝夹菜已经夹了八年了。
他抬起左手掩住脸,轻轻咳了一声,岂料成诺却像只兔子一样惊得一下跳起,抓起书包慌张喊了一声“我先走了”就夺门而出,而彼时,他用于掩嘴的手还没放下来……
日子就这么平静如水般地缓缓流淌着,两人时常亲吻、拥抱,但却一直没有做再进一步的事情。
其实成诺去网上浏览过一些同志的网站,也看过QSF,甚至私底下下过些GV,可是就是找不着机会真真正正实践一回。平日里抹不下脸,好不容易有一次借酒装疯,可最后竟然被齐芾以怪异味道过重为由拖进了洗浴室。好吧,洗澡就洗澡吧,可是最后好歹两人在浴室磨蹭着磨蹭着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可结果齐芾竟然又以酒醉后要好好休息为由只是互相用手解决了一下……
他母亲的,他根本没醉!
最后他暴躁得简直想跳到齐芾身上去,结果人家已经眼疾手快地抓过浴巾裹紧了他将他拖回了卧室……
事后他痛定思痛深刻反思认真总结,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当时千真万确应该当个“1”强上了那家伙!
可是想是这么想没错,问题是,他依旧下不定这个决心……
于是此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三个月前,那天,齐芾说要出国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议。
两个人坐在阳台前,颇有意境地边喝茶边欣赏起左邻右舍摆满了整座阳台的繁茂花草。入秋刚盛开的紫荆花将夕阳最后的余晖挡去了大半,投下疏疏落落的斑影。
喝的是台湾的普洱茶,云南风格的靛青花纹薄瓷杯里倒上刚从茶叶里滤出的红黄的茶水,送入口里轻轻一嗫,清苦的滋味便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成诺,明天一大早我就要走了,可能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恩。”成诺低头应着,苦味在舌根牢牢扎根,眼中是阳台上在暖风中悠悠飘摇的点点光斑。
“成诺,来个约定吧。”齐芾放下茶杯,虽微微笑着但神情却前所未有地认真:“成诺,等我回来后,我们就去领证,去结婚。恩,我看,就去荷兰,怎么样?”
茶水终于咽入喉里。
“好,我等你回来。”舌尖随着颤抖的回话在唇齿间轻轻跳跃,竟然回味出一抹意味悠远的甘甜。
有风轻轻吹拂来,在耳边堆起树的沙沙声响。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突然有些隐隐约约地明白,齐芾为什么一直都不去做那更进一步的事情,原来,是想给自己一个更加有力的承诺么。是在向自己表示,他看待他,确切无疑地是在慎重地选择唯一的终身伴侣么。
是的,齐芾,一直都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学习上无可挑剔得优秀不说,生活上也是一丝不苟。
所以,就连选择伴侣,都是以这么传统而正式的形式。
成诺心里潮潮的,涨得满满,有些闷闷的。其实不结婚就这样在一起,他也是愿意的。但是得到这样一个承诺,果然还是无法抑制地开心啊。
他终于放下茶杯,抬头,看着齐芾淡淡地笑,泪水溢满了眼眶。
齐芾是凌晨5点的飞机,因为想让成诺好好睡觉,他只说是五点,却没有挑明是早上还是晚上。
四点钟,齐芾打开成诺房间的门,深深凝望了一眼,才出了门。
成诺早上醒来的时候,便找不到了齐芾。
桌上有齐芾留下的一张便笺:“早饭在厨房的台子上,吃的时候记得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我不在的这几天,要好好照顾自己。切记。”
成诺有些气恼齐芾不告而别,但看见这几句简单的话,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他抓着便笺,按在胸口上,像是回味着上面残留的温度,秒针转了整整一圈,这才起身去热饭。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刚把饭热好。
电视上正好是早间新闻,女主播用异常标准的普通话播报凌晨机场高速上的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三辆车莫名追尾,跌落公路护栏外,两死一伤。重伤昏迷者正在医院紧急抢救。
电话里只剩忙音的时候,他跌坐在地上。
电视上一片狼藉的现场让他避不开眼睛。
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尽然说是重伤昏迷去了医院?!
机场高速,不是很久都没有出过事故了么?!
不,不可能,这一定是一场阴谋!
眼泪毫无预警地跌落下来,酥软的双腿,甚至无法再支撑起身体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