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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乔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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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舒一润收拾行李回学校作毕业论文答辩。
火车上,杜卿格打电话给她。
“一润,我在医院门口,没有见到你,你今日是否很忙?几时才能下班?”
舒一润语塞,半晌哭笑不得:“我已实习结束。”隔一会儿,又告诉他,“我在去温州的火车上。”
杜卿格忽然尴尬,仿佛一个忙于生计的生意人,回到家里,妻子儿女皆已生疏,是另一个世界。
他说:“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最轻巧的也是这句话,抛下一句,就如同已经尽了心意,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回头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舒一润笑笑:“我知道。”她不再去想杜卿格此时此地在做什么,人生不过百年,何苦担千载忧。
杭州到温州的火车要在铁轨上驶8个小时。翌日清晨,舒一润方才到达温州。一夜未安睡,面黄发乱,坐公车到达学校,收拾床铺安置行李,才有空去洗手间照镜子。
一照镜子,自己先叫出声来:“哗。”这么憔悴,完全不在状态中。
她草草梳洗,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醒来后腰酸背痛,同一个寝室的室友程素心抱怨。
“真愿意回到十七岁,皮肤晶莹头发乌亮,再多垃圾食品和熬夜上网,一觉醒来就精神奕奕。不像如今,散掉一把老骨头。”
程素心一手鼠标一手放在键盘上,眼睛盯牢屏幕,随口答:“我不愿意。我十七岁时满脸青春痘,戴一副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我宁愿如今。”转过头来调笑她,“况且你那是缺少锻炼。快,同我们去操场上每天跑三圈。”
舒一润骇笑:“不不,我宁愿散步。”
程素心不再理她,转头和其他人商量毕业旅行的事情。
有人说去雁荡山,有人说去楠溪江,有人说去泽雅,众口纷纭,争得脸孔涨红。
舒一润哀叹一声,扯上棉被蒙住头。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积极进取,十八般武艺样样亮出,从十八层地狱一层层打拼上来;另一种人胸无大志耽于现状,不思上进,生活安逸。舒一润无疑属于后者。
温州的夏日更炎热,然而挡不了一众毕业生的热情,穿着厚重学士服站在大太阳底下摆出各种姿势,high到极点。
舒一润拖着程素心找到树荫,瘫坐在地,感叹:“非得捂出痱子。”
程素心红光满面:“大多数人一生只经历过一次,即使日后读到硕士博士博士后,终究大学毕业也只得这么一次。”
舒一润不说话了,等到过个十年二十年,再来回首这一段经历,再酷热的季节也被染上浪漫的蔷薇色。
程素心东张西望,找到校园一棵枝叶繁茂的榕树,指牢树大叫:“舒一润,那棵榕树十分可爱,站起来,我们去拍照。”
舒一润抵死不从:“你去吧。让我歇会儿。”
她坐在树荫下看往来行人,行政楼里走出中年男子,穿短袖T恤,露出两条肥嘟嘟手臂,凸出一个肚腩,头发稀疏地盖不住头皮,腋下夹一个公文包,走起路来颠一颠。没有人去责怪他不修边幅,大家仿佛有共感:中年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原来不止女人,男人老起来也是骇死人。但是杜卿格一定不一样,舒一润忽然想,他即使老去,也一定精神矍铄,维持年轻时健美身段,加上儒雅气质,引得少女前仆后继。
看,原来她的工程如此浩大艰难。
舒一润一个人苦笑,忽然有人大声唤她:“舒一润!”
舒一润抬头,讶异:“乔周?”
来人一头浓密黑发,根根直立着,如同刺猬,还在往下滴水,舒一润微笑:“你又洗净头发却不吹干。”
“夏天谁用吹风机,并且我是男生。”乔周笑。
乔周是隔壁临床学院学生,与舒一润在校趣味运动会上认识。彼时有一项无聊项目叫做夹乒乓球,舒一润做裁判,发觉到众选手中有一个男生满头大汗,筷子在手里不听使唤,乒乓球如同有自主意识,不叫筷子夹到,满瓶子乱转。
舒一润默默注视他半日,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教他技巧,他十根手指笨拙,哀叹一声,十分可爱,自此相识,结为朋友。
后来乔周问她:“你为何突发奇想来教我?”
“因为你英俊。”舒一润坦白。
“哗!”乔周为她的直白愕然,隔一会儿,艰涩说,“幸而我有好皮相。”
舒一润微笑,不告诉乔周他有他的好。舒一润曾同另一临床专业男生吃饭,男生津津有味讲起实验课上捞结肠经历,舒一润一口饭在喉咙不上不下,吃下去的饭菜垫在胃里如同石块一般沉甸甸。乔周不一样,他与舒一润在一起,绝口不提人体构造,并且他爽朗,没有医生身上特有的冷硬气质,与他在一起心神舒畅。
同学都知道舒一润与乔周走得近,程素心问舒一润:“可是你男友?”
舒一润诧异:“不不,怎么会。”
有人拿同样问题乔周,换来同样诧异和否定。
于是周围人都说,这俩人来往密切,却非情侣,他们关系,非常人所能理解。
乔周有时候开玩笑,说:“舒一润,做我女朋友吧。”
舒一润说:“你虽有英俊皮相,却没有我所喜爱内涵。”
乔周哈哈大笑,声音嘹亮。舒一润就想,杜卿格从来不会这么笑,他至多微笑,何时何地都温文尔雅,善待所有人。
乔周问舒一润:“你们毕业了?”
“是。立刻便失业。”
“多好,我还余一年要熬,熬出头来也要考研考博,现代医生大抵难当,人类吃太多转基因食物,有些疾病闻所未闻。”乔周抱怨。
舒一润立刻接口:“病人更难当。一个小感冒花去一天时间挂号看病,真正看病时间只得两三分钟,医生永远只说一句话:去化验。”
乔周立刻转话题:“你们预备去哪里毕业旅行?”
舒一润说:“先去附近温州乐园狂欢,再去楠溪江漂流,最后去洞头踏海。”
“哗,真正夏日好去处。”
舒一润问:“你呢?暑假可有充实经历?”
乔周脸上焕发出神采:“我准备做无国界医生。”
舒一润惊叹一声,由衷钦佩他:“好志向。”她想起乔周夹乒乓球的笨拙的手指,握上手术刀时却灵巧极致。
“不,还没实现。暑假我只涉足过西北部偏远山区。”舒一润这才发觉乔周英俊面庞被晒得黝黑。
她从心底赞赏他的伟大:“如何?”
“有些地区甚至无医疗机构。走百十余里地,才能走到一间小小卫生所,贫穷落后,卫生设施极为匮乏。不过治疗一个感冒,当地人奉若神明,十分感激。”
舒一润恻然。
乔周又说:“给我极大感触。沿海地区有众多女性为了眼角一道皱纹脸上几颗雀斑找整容医生一掷千金,在地球另一处地方却有人因为医疗条件的落后死去,呿,令人愤慨。”
“你如同愤怒青年,我们需要接受这个社会的不公。”舒一润安慰。
“呵,我只有这时候才能愤怒了,过个几年,待年华老去,整日里为了一口饭和一平米房子奔波,谁还会关心多少雨林被砍伐建成高尔夫球场,多少动物被杀戮做成皮草衣裳,多少人吃不上饭读不上书。”乔周忽然疲倦。
“也有人一生奉献于环保及慈善事业上。”舒一润轻轻说。
“是,这些人是伟人。”
舒一润忽然惭愧,她至为信奉一句话:青春不荒废也是要过的。其实不过是她一事无成胸无大志的借口。
乔周理解她的内疚:“我们只需做小小平凡事事即可。不穿皮草也不会死去,对不对?”
舒一润感激他的体贴,问:“毕业以后能否继续联系?”
“自然。”
“有了女友知会我一声。”
“呵,是。你呢?可有捕获到那位杜君?”
舒一润忽然沉下脸来,不愿开口。
乔周惊诧,怪叫:“竟然会有男性拒绝你?”
不,他不是拒绝我,他只是不在乎我。舒一润想辩解,然而她只微笑:“这是什么话?”
“男性大抵对貌美女子心软。”
“咦,你们整日与人体构造打交道,我以为你们眼中已无性别之分,居然还对艳光四射的女子有视觉欣赏及眷恋。”舒一润打趣他。
“可不是,多奇怪的生物。”乔周也笑。
“舒一润!”程素心在远处叫,“过来拍照!”
舒一润只得与乔周告别,与众人齐齐拍毕业照,已有人订好了饭店包厢,只等晚上一醉方休。
晚上十分喧闹,几乎人人喝醉,又哭又笑,平日里谁看谁不对眼,今晚通通发泄出来,说出肺腑之言,相视一笑泯恩仇。舒一润自小家里练出的好酒量,幸存下来没被灌醉,程素心却醉了,嘴里嘟嘟囔囔,由舒一润扶回寝室,扎头就睡。
舒一润却精神亢奋,黑夜里想念起杜卿格来。他多日未联系她,仿佛她不过他以往任何一届女友,一旦失宠,旧人哭都找不到地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