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点的爱情》一剑一蓬莱

2、二

　　醒过来的时候，医院墙上石英钟显示已经是凌晨。我隐约听到静脉滴管里滴答的声音，钝钝的，落下来却几乎能在心上砸出一个大坑。我有些惊惶地睁大眼睛，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身子也像烂泥一样陷在白色包裹的病床里。我看到他就在床边趴着打瞌睡。几乎是同时，我酸麻无力的身体刚微微弯了下手指，他就醒了，疲倦地打了个呵欠，站起来去看输液袋里的存留。我也歪着头去看，日光灯下一切清晰可见：却原来即使惺忪着睡眼，下巴上一片青黑的胡茬，他却还是一样帅得入眼。

　　忽然想起大学毕业那年，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辞，我则坐在下面神游世界。然而下意识地抬了下头，恰好遇上他投过来温柔的笑眼，我忽然愣了一愣，心跳没来由地加速。这是我人生以来第一次的心动，也昭示着我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话开头有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于是毕业晚会后，我坚决要和他一起回家。坐在他的山地车后座上，我邪恶地冲着每一个投来嫉妒眼神的女生奸笑，无声地宣布这个帅哥以后为本姑娘专有了。等到了家门口，还没等到我说话，他就回过头来呵呵地笑：“刚才你使坏了吧！”

　　我惊讶这家伙竟然背后都长着眼睛，转而又想干脆趁此机会一吐衷肠，结果又被他抢得先机。“明天有空吗？”

　　我欣然回应：“有空有空。”

　　“明天约了人郊游，你也来吧。”这可能是种习惯性邀请，实际上因为这个理由我们已经结伴郊游了多次。

　　第二天我兴致勃勃前往，最后却变成郊游大军里拖拉倒退的典型。那山顶上与他站在一起笑声悦耳的女生，一个星期后成了他的女朋友。

　　做不成情人，只好做朋友。可我似乎连情人的边缘都没碰着，就这样云淡风清地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幸而朋友还是朋友。

　　我收回思绪，对他说：“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他摇摇头，说可以请假。我笑了笑：“女朋友不用陪？”

　　“你认识？”他不悦地皱皱眉。

　　“那么多，我怎么认得？”我讥讽道。

　　他忽然郑重起来：“我说过了，那不是我女朋友。”

　　我不由抛个白眼给他：“有哪一个你承认过？”郊游之后我遇到他和那个女生，自然平和地祝福，然后他告诉我的也是这样一句话。听得多了，偶尔有些腻。“别和我说，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我——”有一句话似乎就要冲口而出，可他只轻轻叹了口气：“那小子人呢，你病了他都不知道？”

　　“分手了，如你所愿。”

　　“上一次你也这样说。”他笑得有些轻松。

　　我也笑。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原点？再次说着同样的话，似乎是要为这一场徒劳无功的旅行总结一二。我其实有些高兴，那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正好遇上的缘分继续新鲜开演。可那张铺天的大幕里，我或者他却总是对方身后的一个虚景。通常我认为那叫做路人。

　　我还是很累，没说两句又沉沉睡去。

　　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后来的两天，我似乎都处于这样的睡眠状态，偶尔醒来则立刻开始剧烈的咳嗽。医生说是小毛病，炎症而已，吃些药就会好。果然到第三天，神清气爽了很多，而请假陪了我两个通宵的他却明显黑瘦了一圈。

　　“这床换你躺躺？”睡饱喝足的我得意地在床上充分展示矫健的身手，他则在一旁看了我好久，说：“要躺回家去躺。”

　　下午办好出院手续，他送我回了家，一个租来的套间，一室一厅，厨卫齐备。这里他来过多次，并不陌生，他自顾自地往我床上一躺，合眼就睡。我抗议地去拉他：“私人领地岂容侵犯？你睡沙发！”

　　他纹丝不动，悠悠地说：“你不是要把床给我躺躺？”

　　我看着他脸上青黑的眼圈，不再说话，拿了张毯子给他盖上，这个时候他忽然就张开了眼，不由分说地攥住我的手腕。

　　“疼！”我挣扎着。

　　他稍微松了手，眸子里燃着不同以往的灼热的火。我恍惚片刻几乎以为发烧也会传染，但下一秒我就贴在了他的胸膛上，那里有我从未听到过的强烈有力的跳动。

　　我登时涨红了脸：“放开。”

　　他却故意似的更加使了力气：“你喜欢我，对吗？”

　　“不是！”我脱口而出。

　　“那为什么做梦喊我的名字，不让我离开你？”

　　我严重怀疑这句肉麻话的真实性，但既然是梦话，也无从追究起伪证的可能。于是我反驳到：“你不知道梦是反的？即使我说过这句，那意思一定是——”

　　“我喜欢你！”

　　说完，他松开了手，我直起身来，两个人都是沉默。

　　我想当我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我是极痛恨他的。我曾经多么期待某一天他如何浪漫地表达迟到多年的真实心意，然后玫瑰红酒加之优雅的圆舞曲，二人翩翩舞步，状如梁祝化蝶。然而事实往往残酷，这俨然是本世纪以来最不像表白的表白吧。

　　我一脸面无表情，因为等待太久以至于麻木。“我也喜欢你，不过有可能已经成为过去式。”

　　如果把我和他的爱情比做一支舞曲，开始的时候舒缓而轻快，然而只是相望不相及，还未成为各自的舞伴，就这样越过了高～潮，落点处是尾声里小提琴上忽起的颤弦，情节似乎紧张引人入胜，可惜后劲不足，待要收尾。

　　“回到原点，重新开始。”他说话的语气何其坚定，带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只朝他望了一眼，不由承认再次的心动。

　　“好。”我说道。

　　爱情几乎瓜熟蒂落。

　　“为什么你忽然就表白了？”我追问。其实我是对那句肉麻的梦话耿耿于怀。

　　他笑着说：“其实你很少有说梦话的习惯。不过在医院的那天晚上你做恶梦，哭了快五分钟，你说我是个大混蛋，叫我滚得远远的，你想好好谈恋爱——”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一下便涌出来，止也止不住。他揽我在肩头，直等我哭得没声音了，才说道：“我们两个兜兜转转这么几年，现在算不算修成了正果？”

　　我抽抽噎噎地回应说：“九九八十一难可能还不够，要做好万全准备。”

　　“那就结婚？”

　　“休想！”我拳头都握了起来，示威地亮到他眼前：“表白都一塌糊涂，恋爱你还要省略，想一步登天，真比资本家还黑心！”

　　他连连投降：“好好，那就循序渐进。”

　　我拍拍他的肩膀，作势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不过——”忽然我想起了什么，直对上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让我来提吧，这样我就可以走在你前面，天大地大，好男人那么多，我要牢牢抓住机会。”

　　他哭笑不得。

　　原点上失落的爱情，我们终于寻回。可路还很长，等待携手的人慢慢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