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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那年河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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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考试，我依然稳坐年级第一名。李诺的成绩排在中下，但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脸上看不出悲喜。
就在暑假即将来临，我们最后一次到学校开班会的那个下午。散会后，我作为班长，留下来收拾教室，检查门窗。不一会，便听到外面传来叫嚷声，伴随着起哄叫好乱哄哄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我听到有人喊了李诺的名字。
我冲出教室，外面这时下起了小雨。我看到李诺歪坐在泥泞的土地上，白色的衬衫沾满了黑泥和红色的鲜血，白皙的脸已经被打的变了形状，乌黑的头发上面粘了血，一缕一缕的贴在前额。周围围着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看样子还不满意，立时又要冲上去再揍他一顿。
我的脑袋有一时的空白，这样的暴力加血腥的场面是我不熟悉的。但我立刻清醒过来，扒开人群，扑到李诺身边，用胳膊把他围起来，护在身下。那几个男生，看到我，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我想他们是认识我的，我优秀的成绩，出色的表现，以及在各种大赛中获得的奖项，使我在这个学校里非常有名。最终，他们耽于我“好学生”的“威名”，走了，临了，还不忘恶狠狠的对李诺说：“小子，给我记住了，这是替我兄弟还你的，咱以后走着瞧。”
李诺依旧沉默着，只在我搀他起来时，闷哼出声，恐怕是疼得狠了。
周围围了好多同学，以往我小心翼翼隐藏我和李诺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今天全部曝光在众人面前。可我居然没有产生一丝不安，反倒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理得。
我扶李诺坐到自行车后座上，把他推到我家。母亲再看到李诺被人揍扁了的脸，和满身的污迹，不可抑止的皱起了眉头。我不说话，李诺却记得轻声的问候：“阿姨好。”
我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间，这是第一次有外人来我的房间，我性格孤僻，连母亲也不被允许进入我这片私人领地。
他伤的很重，眉骨处裂了一个口子，往外流着鲜血，眼睛和颧骨全都肿了起来。脱下的衬衫下，是同样白皙的皮肤，上面却印了好几个脚印。
我要带他去医院，可他死死的揪住我的衣襟，用颤抖的声音说：“求求你，不要去医院好吗？”
其实，对于医院，我有着同样的恐惧。4岁那年，母亲带着我一路跌跌撞撞，奔进医院大门，在那狭长走廊的尽头，冒出透骨阴森的房间里，耀眼的白炽灯下，平静地躺着我的父亲。父亲的身上蒙着长长的白布，从头到脚。母亲一头扑过去，用颤抖的手掀起那层白布，白布下面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父亲，血肉模糊，无法辨认的父亲。自此，我内心便对医院有着深深的恐惧，仿佛那是通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大门。
我轻轻抚摸着李诺的手背，他终于肯放手。我从浴室里打来温水，替他擦洗伤口。血污被洗掉后，留下淤紫的暗影，投在雪白的皮肤上，更显得狰狞。我渐渐发现，在那些新添的伤痕下面，罗列着淡淡的旧伤。我用手指微微拂过，问他：“还疼吗？”
他变形高肿的嘴角挤出一抹笑容：“早就不疼了，你别担心。”
洗好后，我用碘酒给他消毒，疼得他嘶嘶的抽气，我恨不得手指都变得没有重量，尽量放轻动作。
一切收拾好后，已经到了傍晚。我恳求母亲留下李诺吃饭，母亲告诉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餐桌上，三个人，没有任何声音。我想李诺已经从母亲的脸色上看出了对他厌烦。
吃好后，母亲一句话没有地走回房间，再也没有出现。我收拾好碗筷，把李诺又带回自己的房间。他抬起明亮的眼睛，小声的问我：“我今晚可不可以不走？”
我轻轻的揉着他软绵绵的头发，笑道：“可以，当然可以。”
我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我便可以卸下心头的伪装，露出我少年的活泼。他似乎是我遗失的另一个自我，当找回时，我便完整。
那个夏天的晚上，头顶传来风扇呜呜作响的声音，我和李诺并头躺在我略显狭小的床上，睁着眼，兴奋的睡不着觉。他一直在说话，讲他小时候在奶奶家度过的愉快童年，讲他双胞胎的弟弟。可他一直没有提到他的父母。我也不问，无论他要给我讲什么，我都乐意去倾听。
他的声音清脆，又略带了孩子般的稚气，断断续续的说着，夹杂着咕噜咕噜的换气声，像个稚嫩的小兽，蜷缩在我身边，需要我的保护。
在迷迷糊糊的话语中，我渐渐沉睡，睡得无比香甜。
第二天的一早，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李诺已经从我的身边离开，只留下散落在鼻间的混合着淡淡香甜少年清新的气息。我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失落。
之后的一连几天，我都坐在窗前发呆，耳边好像总回想起那清脆又急切的声音。
这天，母亲出去办事，留我一人在家。我捧了一本书，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静静地读着。忽然之间，我听到墙外有人轻声唤我的名字：“元夕，元夕。”
我丢下书，翻上墙头，便看见笑嘻嘻的李诺站在下面，扬起小脸，对我用力的笑着。那双眼睛亮的让我心慌，差点从墙上跌下去。
“走吧，我们去河边。”他说着，向我伸出右手。
我望着面前这只细白修长的手，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用力一拉，我便从墙头落下，之后他拉住我向前不停的奔跑。
这个城市依山傍水，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我和李诺来到河边，在草地上坐下，头上的树荫正好为我们遮挡了夏天午后的日头，水面上吹来清凉的风，带着水草的腥甜。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水壶，拧开递给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尝尝，我煮的绿豆汤。”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一股清甜微凉由喉咙一直滑到心底，全身都舒服得哆嗦了一下。
我对着他那会发光的眼睛，也笑得开心，说道：“真好喝。”
他听完，便开怀大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们在河边从下午，坐到傍晚，在从日落呆到天黑。李诺今天的话很少，我也乐于享受这难得的静谧，两个人平躺在草地上，手牵着手，听着耳边传来的蟋蟀声，看着像星星一样闪耀的萤火虫飞来飞去。
那个画面，在今后的人生中，被我无数次的想起，却已无处再去寻觅当时那简单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