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说的爱》流越

1、第一章 初识

　　12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李诺。那是春天的早上，窗外散发出隔夜雨后泥土的清香，他低着头，跟着老师进来，站在讲台上，歪歪扭扭的样子。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露出细细的脖子和细细的胳膊。黑色的发柔顺的贴在头上，长长的额发挡住半张脸孔，只余下粉红的唇和白皙而柔和的下巴。
　　老师介绍他是插班生，从外校转来。底下立刻传出嘁嘁喳喳的议论。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正是充满好奇的年龄。我依旧沉默。
　　讲台上的插班生此刻微微抬起了头，让人看清楚些许面容。我发现那居然是自己所看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尤其那双眼睛，怎么可以那么亮，像是耀眼的日光，晃的人睁不开眼。
　　他转过身，拿起半截粉笔，在黑板上缓慢而认真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李诺。清秀的字迹，带着些许孩童般的稚气。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李诺的情景。那并不能叫做相识，因为只有我认识了他，而他并没注意到一直注视着他的我。
　　李诺被分到班级最后一排上那个单独的座位。那里之前的主人是一个留级生，后来终于辍学。这样的安排更加激起了大家的好奇。那个座位就像是一个印记，谁坐在那里，谁身上就被牢刻上“坏孩子”三个鲜红而屈辱的大字。
　　我坐在教室中间那排，每次低头看书写字，眼角的余光总会不经意的扫过角落里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李诺，安静沉默。我想这是他吸引我的原因。我感到他和我一样的孤独，所以我们用沉默去填补心里的那个缺口。
　　很快，有关李诺的传言开始在同学之间散播。我虽然不用刻意去打听，但我同桌那个叽叽喳喳的女生，总会带给我各种关于李诺的消息。
　　“听说他在以前的那个学校里经常打架，把人家腿都打断了，他还被送进了管教所。啧啧，真看不出来，装的那么安静无辜，打起架来却像只疯狗。”
　　人心的两面大多数时间里能维持平衡，但在弱者面前，邪恶的那一面就要跑出来作怪。无疑的，在他们眼里，孤立无援的李诺是个弱者，所以他们不介意再踩上一脚，哪怕把他踩进尘土里。
　　我微微也有些诧异，那个安静而苍白的男孩，会为什么一次一次的需要用拳头和别人对话。那么细弱的身体，把别人打断了腿，恐怕他自己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吧。
　　同桌的女生再问我借作业本时，我第一次拒绝了她。看她闪着委屈的眼睛，我心里居然有些快意。
　　初一的学业于我而言是轻松的，但我依然用大把的时间来看书学习。母亲对我的要求极严，在我的记忆里，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便很少对我露出笑脸，只在每次拿到成绩通知书时，脸上流露出些微的满意。我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迫使我从很小时便长成一个稳重静默的男子。母亲不准我大笑或流泪，她说任何的情感外露都是脆弱的表现，于是我便不哭也不笑，成为被人赞许的老成持重的孩子。
　　我喜欢趴在我房间的窗台上看书，窗外是母亲种的大片的栀子花，翠绿的叶子，洁白的花瓣，远远漂来的清香，让我获得片刻的宁静。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即是能永远这样下去，时间停滞在那片刻之间就好。可时间无法停止，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也无力去追寻内心深处的答案。
　　第二次注意到李诺是在某一个周一的早上。升旗仪式，全校都要穿校服，那天李诺依旧穿了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裤子，耷拉着脑袋被老师叫到一旁责问。无论老师怎样尖刻的批评，李诺都一声不吭的站着，沉默的对抗。老师最后露出无力的表情，只好叫身为班长的我把他带回教室，罚站思过。
　　我走到李诺面前，对他说出人生中的第一句话：“跟我来。”
　　他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那里面是我熟知的孤独。
　　我和他一前一后走进教室，他很自觉的走到教室后面，面对着墙，笔直的站着。我看着他瘦削的脊背，单薄的双肩，感受到那幼小躯体里孤独的灵魂，再看看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巨大的缺口，原来我们都是独自一人，静静而沉默的孤单着。
　　突然间，李诺转过头，怔怔的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有种偷窥者被识破的尴尬，可很快，我就把这片刻的尴尬抛到脑后，眼前和内心都被李诺绽开的微笑填满。是的，他看着我，之后就笑了。那抹清雅的笑容浮上那张美丽的脸庞，映衬着他明亮的眼睛，让我移不开视线。
　　多年之后，我问他，为什么会突然转过头来冲着我笑。他听了，又笑起来，轻声说：“因为我想让你喜欢我。”
　　那时的我，并没有因为他的微笑而喜欢上他，只是傻傻的看着，恍惚过后惊觉自己的失态，内心生出恼怒的恨意。
　　我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也不看他一眼。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夏天就要来临，也意味着期末考试要近了。我从来不担心考试，只是有些烦恼，越到期末，自由时间越少，我已好久都没有独自一人发呆的时间。
　　周围的同学开始向我借各科的笔记，我通常懒得拒绝，事实上对这种事，我丝毫不在意，想借就借好了，那些笔记我已烂熟于胸，再说，考试也不在于笔记记得好坏。可这一次，我的眼睛又似不经意的扫到角落里的那人。他长期保持双手抱头趴在桌面上的姿势，那样子让人看不清楚，他到底是在看书，还是在睡觉。不过，无论他在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在意。刚开始的那些新鲜劲一过，全班同学便像商量好了一样，彻底的遗忘了他。老师们也从不点他的名字。李诺在这个班级里，像隐形人一样存在着。
　　我纠结别扭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去把各科笔记复印了一遍，第二天一早，提前好久去学校，偷偷将笔记放到他书桌里。
　　到上课的时候，我又开始后悔，想象着，万一他不领情，把笔记抛回来给我，怎么办。但最多的担心却是害怕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我和李诺，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是两个极端，他们知道了，会怎样评价我的行为，我无法忍受那种过分的关注。
　　在心思忐忑中，我终于熬到中午午休。这期间，我控制不住的不停用余光飘向后面的角落。李诺还和往常一样，时而抬头，时而趴到桌上。
　　中午从食堂吃饭回来，我内心的焦躁略微好了一点，翻开书，准备预习下午的课程。一张纸条从书页里落下，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两个字：谢谢。我不自觉的嘴角上翘，内心所有的烦闷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