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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空白试卷(2) ...

  •   邹世莴觉得羞耻,很多时候都这样觉得。初中时宿舍的女生懒得去去小卖部买零食,就把一块五毛像施舍一样地推到她面前。

      她接过那点钱握在手里,手心的汗都要把它们浸湿,走向小卖部的步伐很紧张。那些女生背后,甚至是当面指责她的内容,她很清楚。

      “好像一辈子没有吃过饭……饿死鬼投胎。”

      “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吧。”

      “她的眼睛长得太奇怪了。”

      奇怪吗?

      邹世莴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过几次,最后都无趣地放下镜子,她没发觉自己面孔的怪异,但顺从地接受他人对她的恶意和厌恶。

      她习惯在任何地方扮演被讨厌的角色,在学校也是,她天生就有不让人喜欢的特质。

      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从小学开始,她继承了堂姐的教材讲解书,对高尔基的生平进行了详细的概括。

      老师发下来的课外练习卷上有相似的题目,她把那段文字抄上去时像在描画一朵花。在课堂上被提问的时候,她捧着试卷念不出来,老师接过去看了看,决定拿这个当标准答案。

      “大家去抄邹世莴的答案就好了,下课。”

      恰好下课铃声在这时响起,邹世莴被同学包围了,班长不想排队,从书包里掏出一袋零食给她,邹世莴就顺从地先把答案交给了她。

      后来,其他同学在下一节语文课上大声举报她不把答案给他们抄,她被老师罚到外面站着了。

      南方的教学楼没有窗户,阳光落在她脚边,她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对自己有利的是错吗?接过那一包零食是错吗?

      她的面孔总是不好看的,任何人在她面前吃东西,她都克制不住去盯着对方,像一条馋极了的狗。

      但狗是不会让人厌恶的,她会。

      “出去别让人说你没有家教!”

      家教是什么?可以吃吗?邹世莴分泌出唾液。她小时候总闹着上火,要喝一包包的广东凉茶冲剂,里面褐色的液体被水冲开之后泛一点白色的沫。

      小时候,凉茶在她心里是超越任何饮料的存在,低廉的,可以合理地喝上一口的饮料,不用担心邹光宗和她争抢。

      因为他觉得那饮料太苦了。

      别人吹嘘任何滚烫的,手磨的拉花的咖啡,邹世莴只能从那上面找到凉茶的影子,褐色的液体里凉茶是最美味的。

      她也喜欢感冒,感冒灵冲好之后有淡淡的甜味,像凉茶泡开之后带一点白色的泡沫。邹世莴捧着白色瓷碗慢慢把它吹凉的时候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但太多时候,邹世莴不讨人喜欢,她有点超出常人的笨拙,上学时无法分辨哪一节课之后是放学铃声,在上课时间背着书包企图走出校门被门卫像拎小鸡一样拎回去。

      上课的时候频繁想去厕所,在老师斥责她之后才明白——原来上课时间是不能去厕所的。后来她开始喜欢在上课时间偷偷吃东西,五毛三个小小星球杯,撕开之后用手指慢慢地挖着吃老师看见了。

      邹世莴后来想起来总觉得老师一切都明白的,但老师只是含蓄地告诫了她:“我闻到有味道了,好像在这个组里,下次不许吃了哦。”

      原来这样是不对的。

      到什么时候呢?邹世莴习惯性地扮演一个馋鬼,任何老师见到她,都会先拎起她那条细细的胳膊感慨一下:“这孩子真瘦啊,在家里没吃饱过吗?”

      她的胳膊拎到镜头前都会显得过分细瘦,像捡到的细长光滑的枝条,因为营养不良而泛黄的皮肤看起来也像黄色的竹子,像植物像狗就是不像人。

      邹世莴把那些话当做了对她的怜悯,她也适时地对别人流露出渴求:“老师,有零食吃吗?”

      她第一次明白自己可以向老师索取,是从几个同学没买早餐,从班主任的桌上拿走几个酸菜包子开始,她觉得自己似乎也能这样做。

      “老师,有好吃的吗?”

      对她怜悯的老师脸色几度变换,最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老师抱着胳膊,语气轻飘飘:“你这样子……显得没什么家教。”

      家教。

      邹世莴只是仰视着老师,家教这个词汇浮在对方舌尖,老师居高临下的笑容好微妙,那么她要回答什么呢?

      邹世莴什么也没有说,这句话轻飘飘地从她耳朵里过去了。饱暖思□□,人要吃饱才渴望其他的享受,一个人饥饿到达一定程度,会遗忘她的教养。

      吃饱的人会觉得比饥饿的人高人一等吗?

      她思考着,校运会操场各处人来人往,过去可以趁着没有人挖三叶草的根茎,手指粗的白萝卜一样的小块,吃到嘴里有种甜味。

      如果这里有山就好了,有山会有植物,她可以在奶奶给邹光宗炖香喷喷的鸡腿的时候,跑到山上去寻觅可以吃的东西。

      迷你版的黄色小西瓜不能吃,一股苦味;鲜红的桑葚好吃,甜甜的,即使想到上面可能喷洒过农药,也还是想要吃;比尾指盖还小的紫色果子没有味道;某种鲜红的花,尾部有甜甜的汁水……

      一想到那些好吃的东西,邹世莴就觉得饥饿,胃酸腐蚀就像有火在烧,她的眼泪慢慢流下来。

      有些人什么都不懂。

      饥饿是那么那么压榨人的尊严。小时候邹世莴饿得流眼泪流鼻涕,几乎要死去,她当时想不需要什么,给她一个带甜味糖纸她会追逐到天涯海角。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去望着别人碗里没吃完的饭菜,以前和好心的同学吃饭,她们觉得食堂里白水煮的青菜叶子蔫蔫的,听说她爱吃就一口气丢她盘子里了。

      那些青菜几乎要堆成小山了,她每个夜晚饥饿时就想到那个画面,她几乎要跪倒在她们面前表达她的感激。

      邹世莴摸着空空的可乐瓶子,之后的一周再拿它来装水喝吧,那种碳酸饮料的甜味,她之后每一次打开都能闻到。

      太幸福了,太饥饿了。

      她忽然想吃三叶草的根茎,她控制不住这种渴望,她跪坐在操场上,草叶湿润着亲吻着她的身体,她产生一种错觉,也许她是一棵植物。

      她用自己的手指充当工具在草皮上挖着,周围的人为运动员加油,跟着运动员奔跑的声音全都被隔绝在外了。

      “邹光宗,加油!”

      “邹光宗,加油!”

      她疯狂地挖着,耳边的模糊名字混着风声成为了邹光宗的名字,邹光宗为什么要加油?他不是什么都可以拥有吗?

      她嘴里好像含了一颗跳跳糖,疯狂地爆炸着,她似乎应该嫉妒点什么,她终于挖出了一块根茎,但现在没有水。

      根茎上还沾着黄色的泥,手指指甲里也全是泥,但她的胃发出微弱的哀鸣。

      邹世莴根本没发现有人围了过来,她用手指去擦白萝卜一样的根茎,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像过去那样把它藏在自己拳头里,悄悄咽下去。

      “我靠,你怎么什么都吃啊!”

      “这里的东西不脏吗?”

      “你在吃什么……”

      面孔模糊的男生女生盯着她,目光里带着很多她不愿意解读的情绪,邹世莴想打个喷嚏,但她忍住了,这动作让她的表情更加扭曲。

      “她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窃窃私语在她耳边响起,邹世莴站了起来,周围的人后退几步给她让出道路,她忽然感觉自己是打了胜仗凯旋的女王,一步一步走到水龙头边洗了手,把脸擦干净。

      “洗完了吗?到我了。”

      在让出位置之前,邹世莴先回头看了一眼,她看见了邹光宗的脸,对方在看清是她之后也露出了几乎戏谑的表情。

      “脸弄成这样?被人打了?”

      他的表情比小丑脸上的色彩更丰富,邹世莴像被扎破的气球,她的身体在无形中慢慢地瘪下去,找回自己的位置,低下头说了一句:“没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

      这件事传播很广,等前桌的男生把手机放在她面前,邹世莴对着手机屏幕念出来:“校运会是不是有人在操场吃屎,有谁给我看看图片。”

      群里有人贴了照片,邹世莴的脸被头发遮挡着,但脸上泥土看起来确实符合这个谣言,她盯着男生的脸,黑眼珠看得他心里发慌:“怎么了?”

      “你真的吃屎啦?”

      邹世莴的耳朵里响起好多声音,她眼前的人脸上重叠着无数张脸,轻描淡写指责她没有家教的老师,握着一把花生米引诱她的邻居大叔,一个人独享两个鸡腿桶的邹光宗说太腻时厌倦的脸。

      她伸出手,哗啦一下把书立推倒,男生强撑镇定,站起来俯视她的脸,邹世莴发觉自己是很渺小的人。

      “怎么,你还敢打我吗?”

      鸡腿真的会摇摇晃晃地朝人走过来吗?邹世莴的肚子又开始叫了,她说服自己把男生当作一只烤鸡,迫不及待地走上前,狠狠地一口咬住了他不断挥舞的手臂。

      炸鸡翅最好吃了,被邹光宗嫌弃油腻的鸡皮是里面最为精华的部分,和酥脆的表皮形成反差,滑嫩的带着血丝的肉入口即化,炸鸡翅是人类最好的食物。

      要是能吃掉它就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都不敢看上一章的更新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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