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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毕业·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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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柯星悦的暗示,季白萱不想再自寻烦恼,她现在对韦泽年不再有什么幻想,整个夏天他们都没有联络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陌路是迟早的事。
但过去几年的交集留下太多牵绊,相伴时的各种情绪在岁月的土壤里落地生根,无法在瞬间一刀两断,毕竟他们之间还没有演变成仇人,复杂的心情和城市的天空一样是灰沉沉的,被困在九曲迷宫里寻不到出路。
午后三点钟,季白萱歪在床上看一部老电影,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意外要发生。
手机屏幕上突然亮起韦泽年的来电提醒,季白萱的意识被唤醒到新的层次。
“季白萱,在家吗?”韦泽年叫着她的全名,然后说,“我在你家附近。”
“在家……”季白萱犹犹豫豫说实话,又问他,“你到这边做什么?”
季白萱抬头窥视了一眼窗外的天空,雨已渐止,但浓云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气压依旧沉闷。
“到这边……想看看你最近改变啊。”声音如水穿石,在清脆滴答中浸透漫长的岁月蹉跎。不过他那句话好像是歌词吧?
“噢,心血来潮吗?”季白萱想放进拖鞋里的脚忽而悬在空中。
是与不是,对他来说都是难题吧。
“我要怎么回答,你才会出来呢?”韦泽年言语诚恳轻和,季白萱能想像他微仰着头边深思边说话的样子。
季白萱轻轻笑着,一只脚自然地伸进拖鞋里,瞬间感受到地心引力的存在。
“为什么把问题抛给我?”季白萱说,“你有没有诚意啊?“
“诚意……”韦泽年重复着,像在找“诚意”在哪里,“我现在在咖啡店,你不来我就不走。”
季白萱穿好鞋,很惬意地坐在床沿上说:“那好啊——你随意,咖啡一次喝个够。”
“哎——别!”韦泽年忙否决她的提议,声音似出水河蛙,高了两倍。“我有很重要的事。”声音又如溪水慢流。
“韦泽年,什么状况啊你?”季白萱有点不安地问,心里似乎预感到什么。
“我明天就回北京了。”
一个“回”字警醒了季白萱。韦泽年从来都是属于北京的。这一刻她终于看清她跟他之间的千山万水根源在哪里。
那这一面,就算送别了?
毕竟夏日当头,即使是阴天云层也只会增加闷热。路旁的广玉兰翠叶像凝固的守城将士,川流不息的人心浮躁至此,它们还是纹丝不动。季白萱没有带伞,会不会下雨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韦泽年要走的消息已经将她淋湿一遍了。不过此刻气流平稳,不像会突然下雨的样子。
咖啡店的靠窗桌位坐着一对对笑脸相对的男女,隔着玻璃窗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甜蜜。韦泽年也真会挑地方,在这样的地方告别,离愁恐怕也会翻倍。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当日历真的翻到这一页时,季白萱还是觉得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季白萱站在门口仔细搜寻每个角落,确定穿着灰色短袖衫的韦泽年坐在窗后第二排的位置才推门进去——这样进去之后就不必东张西望寻找他了。看到她进来,韦泽年眼波微漾,嘴角却保持缄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吧。季白萱低头走到他对面坐下,落座后听到他的声音:“想喝什么?”
季白萱摇头:“不知道啊,我基本不喝咖啡。”不喝咖啡是因为……
“因为你肠胃不好吧?”韦泽年替她说。
“你怎么知道?”
“看你那么瘦不就知道喽。”
季白萱抬头迎上他淡然的笑。然后他帮她要了杯热拿铁。他说拿铁里面牛奶含量较多,适合肠胃不好的人。季白萱恍然觉得,这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真实的韦泽年。
这次见面的开场还算旋律平稳,跟韦泽年面对面告别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季白萱暗暗舒一口气为自己放松。片刻沉默中,季白萱一直低头凝视着这杯拿铁,真想照照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可这是咖啡不是水。
韦泽年靠在椅背上,没精打采地说:“季白萱,其实我刚才真的很怕你不来。”
季白萱头也不抬地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嗯?”韦泽年“嗯”的九曲连环,季白萱又把问题给他重复一遍。
韦泽年听罢便揶揄:“我如果明天走,会今天才告诉你吗?”
季白萱茫然地举目望他,发现他正拳抵下巴用一种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她。
季白萱很不爽地瞄了韦泽年一眼,他不以为然地凑过来问:“如果我真的明天走,你现在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啊?” 咖啡的热气缭绕盘旋,季白萱觉得眼前的人有一种忽近忽远的错觉。
即使不是明天,他早晚还是要离开的。季白萱拿起勺子放在嘴边,说:“有,后会无期。”然后艰难了喝了一口所谓的拿铁,并不好喝。
韦泽年苦笑着又往后靠在椅背上,两眼黯淡地看着季白萱:“有时候明明知道你说的是赌气的话,但心里好像还是难以承受。季白萱,你那些想跟我说的话,现在不说,以后打算说给谁听呢?”
一番话击溃季白萱强力撑起的坚固伪装。
季白萱在片刻之间想到许多往事,心里燃放了一场烟花,原本的少女情怀又很快化为灰烬。她和韦泽年这几年的感情并不纯粹,如果真的即将离开,那无论她现在说什么,说多少,对离别本身来讲都是苍白无力的吧。那么有些话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说你这个暑假在启迪星做兼职?”韦泽年看着她的咖啡杯缓缓地说。
此刻坐在他的对面,她看得出韦泽年是想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只要敞开心扉,或许就能冰释前嫌,他们还是距离彼此最近的那个人。然而季白萱已经不是从前的季白萱了,她为今后的人生设定了“从未遇见过韦泽年”这种可能性。
季白萱点点头,然后在一瞬间想到了颜蜜,她看到眼前目光澄澈的韦泽年,脑海里兀自产生一种想法,也许几年后她会变成另一个颜蜜,韦泽年会变成另一个刘文攀,而那时候的他们,还是会有相同结局。因为个性强烈的人不会围着另一位个性强烈的人转。
季白萱开口告诉韦泽年:“我在启迪星亲眼看到一个真实的故事,并且得到了启发。”
韦泽年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季白萱却直接道出故事结尾:“我体会到了那种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无法改变事情发展轨迹的感受。像我们这种学习成绩还算可以的人,以为世界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其实不是的,在大千世界中,我们非常渺小,我们经历过的悲欢离合,很多人都经历过,所以不必怜悯自己。”
她几乎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所有感受。韦泽年垂下眼眸,不流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我好像明白了你在指什么。”他怅然望着窗外说,“不管将来我在哪里,咱们永远都是朋友。”
季白萱想到那些互相隐瞒着的事,低着头凝视咖啡,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像春蚕吐丝一样问了句:“这样回去,算败兴而归吗?”此刻终于在咖啡倒影里看清自己忧郁的脸角,说出来的,只是心里的千万分之一。
“你这样问,说明你心里是有答案的吧。说句心里话,这样回去不仅是败兴而归,简直是落荒而逃。”韦泽年意兴阑珊地回答她,“这个地方有我永远的回忆,也有我永远的遗憾。”
他们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究竟了解多少关于自己的私事,也不会主动开口询问,人与人之间要想平安无事地长久相处,是需要保留一片亦真亦假的中间地带,即便这片地带终究会演变成无法弥补的鸿沟。季白萱跟韦泽年之间,从一开始就是缘浅坎坷的。
咖啡凉了,握勺子的手也已经麻木了,再撑下去整个人都会元气大伤吧。
“泽年……”他名字的旋调真好听,可惜季白萱叫得有点陌生,“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你,可能也是仅此的一次吧。”她是真的没有机会多练习几遍了。
韦泽年听到她那样叫他的名字,脸上笑得很甜,不过笑容停留的时间不长。因为季白萱看着他继续说:“我终于明白,你的生活是以北京为圆心的,认识我是你掌控范围之外的事。你本不该回来,现在既然决定回去了,就不要再有任何的眷恋了。”
韦泽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她说话,沉默得像一块礁石,眨一下眼睛都能捕捉到岁月的游走。季白萱来不及看他被海水淹没,就站起来先行一步了。
她事先并不能料到这一天的戏目竟是这样跳转,戏散场了才发现,其实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处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往任何方向走一步都是接近光明。
走出咖啡店,云层中释放出一缕淡泊的阳光,经历几天的乌云细雨,天空也该换一番景象了。韦泽年,我们还是这样再见了,从今天起,我们就会通往不同的轨道了,你期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