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卫道》归南雁

5、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喝茶？”

　　谷冬兰无所谓地一笑，半边脸的红随着她的动作扭曲成一个可怖的形态。

　　“你们不是最喜欢开会叫人谈心，叫人改过自新的吗？”

　　她吐掉嘴里的口香糖，包在包装纸里，偏头看了他一眼，“贺文竹先生，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恶心。”

　　说完，随手一扔，口香糖就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贺文竹一笑，低头抬手扶了下金丝框眼镜，他的眼睛弯了起来，睫毛半垂着，“你不明白——”

　　“不需要明白，”谷冬兰拿起头盔，有点不耐烦，决定这是最后一次跟他掰扯这些东西。

　　他们终究不是同路人。

　　“你光明，你伟大，你为委员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最了不起。”

　　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身旁的人。

　　“我就一普通老百姓，不劳烦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浪费资源，我就算再属于高危险人群，这么盯了八年，够了吧？”

　　谷冬兰点火挂挡，声音从头盔里传来的时候，有些模糊不清。

　　“不介意的话，希望下次跟你见面是在委员会换届新闻上，恭贺贺文竹先生荣获督长一职。”

　　最后一句带着无尽的嘲讽，半分真诚也没有，甚至不如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客套。

　　摩托很快就隐在了车流里。

　　贺文竹看着摩托离开的方向，镜片的反光遮住了目光，片刻后，他便回到了车上。

　　“听我一句劝，”车内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有些低沉，“等当上督长，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不至于在这找气受。”

　　后视镜里，贺文竹的嘴角浅浅勾起。

　　“说得对。”

　　很快，车子发动，向着市中心那栋最高建筑驶去。

　　.

　　谷冬兰现在有点烦躁。

　　耳边的喋喋不休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取个TCT！”

　　“我都说了！取HPV，不是TCT，你听不懂吗！？”

　　谷冬兰拿着拭子要采样的手一顿，看了旁边一眼。

　　那里，一个眉头紧皱，皱的连眼角细纹都层层叠叠显露出来的中老年女性，正端端正正坐在主任那把椅子上，手在病历本上飞快写着什么，笔记虽说潇洒漂亮，唯有一点不好——

　　不是经常作为助手跟她出门诊的人都不认识。

　　谷冬兰没说话，还是将采好的TCT拭子推进采样管里，又重新换了个取HPV的拭子取样，随后很快就回到了电脑前，开始下医嘱。

　　“要不是我说，不是在清北上学的人就是能力不行，放在以前哪能让你们考上大学啊，各个能力这么差，连话都听不清。”

　　清北是本市最高等的医学教育学府，常人不能入，谷冬兰这样的半吊子，再挣扎个十年八年也进不去。

　　“你要认真听我下的每个口头医嘱，不能一心三用的话就不配当妇产科大夫！”

　　“别因为你的愚蠢把我们的关系搞得生分了。”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有什么东西哗啦啦贴着电脑边缘飞了过来，随着对方的动作，她胸口处胸牌轻晃，蓝底白字的“邬玉梅主任医师”也跟着显露了出来。

　　病历本苟延残喘，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了似的。

　　本子掉在桌子上的同一时刻，谷冬兰的指尖也刚好从键盘上移开，最后一个“生化全项”也审核了过去，所有术前化验已经完善，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吐出一张张导诊单。

　　她和这位邬主任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只不过在阶段培训过程中，恰好转科到了主任手底下而已，所以对方生气与否，说了什么，于她而言不过都是一堆可以忽略的废话。

　　她的声音很稳：“都开完了。”

　　邬主任那些要脱口而出继续贬低人的话，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于是她盯了谷冬兰半秒，才一把夺过导诊单，又再次审查了一遍，确认开的化验都没有问题后，这才转头，压着火看向病人，说：“周日查血，周一住院，别忘了家属签字。有性生活以后两癌筛查要做，更要注意避孕。这么年轻就流过三次，以后还想不想生孩子了？”

　　说罢，她又看向门口，呵斥道：“你们外边那些，别说话了！太吵了！”

　　门诊护士听见声音忙小步跑过来，一边组织秩序一边带上了诊室的门。

　　一双手接过导诊单，动作小心翼翼。

　　这位患者，正是谷冬兰的舍友——宋凯旋。

　　她从进来一共就没说过几句话，总是垂着头，茫然而不知所措。

　　见她手捏紧了那张薄薄的纸，像是攥住了生命力的全部，又似乎在对整个世界说着抱歉似的点点头，转身走出了诊室后，谷冬兰的目光才从对方身上挪开。

　　她看的清楚，在宋凯旋黑发下的眼角处，被遮盖的地方有着青紫色的瘀斑，从口罩边缘的上显露了出来。

　　她什么也没说，在系统上呼叫了下一个病人。

　　一整个上午，谷冬兰都在叫病人、查病人、下医嘱、打导诊单化验单，以及狂风骤雨般的挨骂中度过。

　　等对面的主任一拍桌子，怒火中烧地质问另一个患者为什么盆腔核磁没做的时候，谷冬兰这才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活动了下手指。

　　至少在这半分钟内，主任都会气急败坏的跟患者掰扯，而不是把火力转移到她身上。

　　今天早上查完房没多久之后，如果不是科里某位师姐眼尖，在主任刚进病房的时候说了那一句——

　　“冬兰，病房我一个人看着也行，要不你跟着主任出门诊吧，我中午帮你打饭。”

　　这位师姐就是当初纠正谷冬兰“摆烂”而不是“摆赖”的那位。

　　科室里谁都知道，跟着邬主任出门诊就像在打仗，不是想跟患者干仗就是想跟主任干仗，这个差事连邬主任的研究生都不愿意去。

　　师姐说完，随即又睁大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表示惊诧地哎呦了一声，好像刚看见主任进来似的，卖乖地问了句：“主任，您看行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今天也用不着她来迎接主任的暴风雨。

　　好在，尽管一上午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终于搞定了四十三个病人，等她拖着自己的双脚从门诊回到病房医生休息室之后，看见的只有空空如也的桌子，上面并没有午饭。

　　门诊看到下午一点多，食堂早就关门了。

　　谷冬兰轻笑一声，从包里找出一包速食荞麦面，用热水泡软了，伴上调料，麻酱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

　　有人敲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

　　“师姐？”

　　是隔壁组的小师妹，这个月刚进临床轮转，什么也不会，平时对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师姐长师姐短，倒是很讨喜。

　　“怎么了？”

　　小师妹进了屋，贴在门边上，有些拘谨，支支吾吾这个那个了好半天也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就在她刚一张嘴要说话的时候，另一个人就推门进来了，直接把人家给挤到门缝里去了。

　　“这还有个人呐？”

　　听见这声音，小师妹立即垂下了头，嗫嚅着说：“可不这还有个人呢吗。”

　　说完有点狼狈似的仓皇挤了出去。

　　科里唯一的男大夫端着外卖走了进来，跟谷冬兰打了个招呼就坐下吃饭。

　　谷冬兰擦了擦嘴，直接把一半没吃完的荞麦面扔了，披上白大褂就追了出去。

　　她一把抓住小师妹的手腕，把人拽进了办公室，恰好里面没人。

　　看了眼对方胸牌上的名字，谷冬兰这才开口问：“贺筠是吧？”

　　她长腿一伸，踢了一脚值班室的门，门卡啦一声，严丝合缝地关上了，谷冬兰这才往窗台上一倚，双手插在白大衣口袋里。

　　阳光刚好照下来，将她脸上的疤痕照的清清楚楚。

　　“他是不是欺负过你。”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贺筠眼神四处乱飘，最后落到了窗外的蓝天上，否认道：“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谷冬兰还是倚在窗台上，脸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在对方回答之后的五六秒里，她都没有说话。

　　“行，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