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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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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烂。
谷冬兰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是在科室里,在一个很讨厌的师姐口中出现的。
开始她还以为是“摆赖”。
那个师姐纠正了一次,是“烂”。
相较于“躺平”而言,“摆烂”除了“无所谓”之外,还带着一种“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挑衅态度。
谷冬兰笑笑,又干又皱的皮肤传来被牵拉时的痛感。
无所谓,她不在乎。
她看了下手机,随即按熄了屏。
来自教务处老师的那句“我给你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就这么被扔在了脑后。
看个屁。
窗外阳光明媚,她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橙色布满视野,鼻尖也传来药水的味道。
脚尖稍微用了点力,转椅就轻轻左右摇晃了起来,也露出了她另一半隐藏在阴影里的面容。
眼尾一抹斑驳的红色疤痕向下蔓延,直至整个右半张脸。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自动忽略了腰间干皱皮肤的撕扯。
白大褂上各种各样的污渍——墨蓝的笔渍,患者的尿液、血液,呕吐物留下褐黄的永远洗不下去的颜色——都赤*裸*裸的暴露在春日的阳光里。
她将白衣收好挂在衣架上,披上黑色运动外套,一手拎起健身包斜挎在身上,一手摸上门把手。
被光照的暖融融的把手对她来说,像极了黏腻温热的血。
刚一拉开休息室的门,嘈杂的声音闯入脑海。
谷冬兰前脚刚迈出去,就又收了回来,恰好让开了抱着病历夹子从眼前风风火火冲过去的小护士。
“小心点。”
那副温柔至极包容一切的平和,即便被口罩遮着看不见,也从她的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值班室内,有人在噼里啪啦敲击键盘书写病历,有人在不耐烦的询问病史,有人在颠三倒四哭天抹泪的叙述病情。
内线电话尖锐刺耳,接起来后传来一声吼。
“谁又把医嘱开错了!”
凡此种种相互交织纠缠在一起,鸡飞狗跳。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医疗环境。
“下夜班了啊?”
师姐连头都没抬,只翻着眼睛瞧了她一眼,就当打过招呼了。
谷冬兰嗯了一声,抬脚向后略微一勾,漫不经心地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离开医院,走到车棚附近,她才久违的,难得的感受到一丝放松。
从灵魂深处弥漫开去的疲惫劲终于消解了那么一点点。
摘下口罩,戴上头套,再戴上头盔。
盔有些紧,刚好将脸上挤出一点肉,却最安全,严丝合缝地护住了脑部。
护具穿戴完毕,她又从兜里摸出钥匙。
点火、捏离合、挂挡。
她喜欢机车的声浪,喜欢追逐风与自由,她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因为骑车出现意外身亡,那也没关系。
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
单缸的声浪没有那么好听,却也足够让她沉浸其中。
为了买下大黑,一个月只拿三千块补助加夜班费的她,第一次低头,从前男友——当时还是男友——的手里借了两千。
二手本田CB190R,不新,已经跑了一万公里,链条有些松,轮胎被扎过,后视镜有一个歪了,需要自己动手拧。
这些,都没关系。
她急需向灰黑枯萎的生命里注入一团火红的烈焰。
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有摩友比了个骑行礼,她也竖起大拇指作为回应。
190排量不大,追不上摩友的忍四,却没想在下一个路口又碰到了对方。
谷冬兰一挑眉,顺着他的指引到路边停车。
嗯,又是一个想加微信的。
骑摩托的,如果是个女的,稍微身材好一点,就很容易被人要微信。
谷冬兰摘下头套,对方怔愣了片刻,随即收起手机,低声骂了句脏话,二话不说就骑上车走了。
这样的情形太多次了,多到她都觉得腻。
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张脸,一半勉强能说得上算是清秀,另一半,则印着一大片红色的疤痕,有些地方起了透明的干皮,张牙舞爪的立在那里。
这样一张被药物作用后留下不可磨灭痕迹的脸,任谁都不想看见。
谷冬兰不在乎。
她只想在下夜班的路上顺道去打个拳,然后回去好好洗个澡,再睡一觉。
重新骑上路,耳机里强烈的电子节奏让她的车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危险。
眼睛里没有光的人,生活也像寂寂长夜。
二十四小时健身房里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也是,工作日九点左右,本来就没什么人。
谷冬兰停好车,进了健身房,绑好马尾,看也不看镜子里的自己,直接进了拳击室。
直到一声惊声尖叫像利刃一样划开翻涌于心的浓厚乌云,她这才喘着气停下。
黑色工装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谷冬兰摘下拳击手套,看见指关节处在渗血。
她满不在乎地往身上一抹,循着声音望过去。
不远处,一女人正在骂骂咧咧,对面的男人双手环胸沉默不语。
只听了两句,就大概知道什么事了。
像是男人趁女人硬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臀*部,女人觉得气不过,就开始质问,最后愈演愈烈,女人火气上头,指甲差点戳到对方脸上。
男人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最后冷哼一声,扬起手,眼看着就要给女人一巴掌。
可以争吵,但不能动手。
下一秒,人影一闪,有人一个膝击正中男人小腹,撞得他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向后倒去。
抬眼看去。
只见一个背影,工装背心配迷彩长裤,小臂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上泛着汗珠。
背影的主人开了口,音质清冷,莫名让人想起冬天的兰花。
“打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