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当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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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谢时客与温则以在这方院落住下了。
四人各有各的忙——如果说记录两位梦主的日常生活也能算作忙碌的话。
由于全城搜捕，谢时客他们实在不方便出门，顾离和长谙又要保存多点灵力，于是二人时不时就得替谢时客二人步行出街采买。
从院落去东街的路很长，两人走慢点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半钟头。他们出门也没有规律，有时大清早起来就出去一趟，有时傍晚压着饭点前把摊主拦下。总而言之，这样的日子过得倒也算是悠哉。
傍晚时顾离出门往往会从家里捞个苹果路上啃，长谙跟在他后头几步远，看着他的发尾轻轻摇晃。总有时会期待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只是不论路再怎么长……再怎么长到一望无际，也总归是有尽时的。就像月升日沉，太阳要升起来，可它总也要落下去，回到海平线下面去。
民国十八年夏，书肆转交给了治文兄弟俩，二人没有了传接消息的任务，除了写文章逐渐闲了下来。谢时客和顾离教温则以外语，温则以学得很快，基本的交流完全无障碍，长谙在旁啧啧称奇。
民国十八年秋，由于城内接连不断的小规模搜捕，四个人一起搬去了城郊，在温则以以往练枪的山头住了一段时间。温则以带着三人练枪，谢时客学得最为认真，虽然准头没那么好，也改不了某些以前握枪握出来的小习惯，可远远看着，他俩站在一起的背影还真有那么几分相像。
民国十八年冬，四人又搬回了城中。谢时客偶然在窗前提起一句想念城郊山上的红枫，温则以便提议来年秋天回去小住。顾离和长谙听了直接栽了一棵红枫在院里，说这样不管在哪里都能看。
民国十九年春，两党关系愈发紧张，温则以开始大量发表革命文章，言辞诚恳，一针见血，引人深思。越来越多人公开表示支持黎明，引起安和强烈不安，又一次暗戳戳满城搜捕二人。
民国十九年夏，今年的夏天特别酷热难耐，四人迁去城郊避暑。四人挑了个满月夜对月把酒，聊了一个夜晚。聊起从前的事，聊得眼眶通红。聊起某一件事的时候顾离敏感发现两人经历有些相像，不由又想起书本空白的第一页，于是往深处问了点，没想到居然真的得到了两人真正的第一次“相遇”。
他们二人算是极有缘分。民国十二年冬温则以曾“意外”落水，是刚回国路过的谢时客救了他一命。谢时客救完就走，而温则以发起了高热，从此一直“身体不好”，顺带还营造出了一个“纨绔人设”。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机会找到可以报答的那个人，却未曾想那个人就在身旁。
四人围绕这件事细说谈笑了许久。
……
风拨动时针，时间缓缓来到了民国十九年秋。院里的枫叶红了，虽然只有一棵，却因为枝丫散得极开而显得和山上并无不同。甚至在某二人作弊的灵气下，它的叶比山上的更红了几分。
今年的八月十五特别早，因为叶还红着，所以四个人搬着桌椅就去院子里赏月了。
去年秋季是在山上，见到的月亮明明还是同一个，感觉却和今年两厢不同。
枫叶红红火火铺了一地，远离城中心的地段特别安静，夜晚也见不到几个灯火。清风将酒香扬起，一时格外惬意。
顾离的书记了半本，而他越来越频繁地空坐着发呆，看上去像是在想些什么很久远的事情。他的异常让长谙时时惴惴不安又憋着又不能问——因为一旦他问起，顾离又皱着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天顾离的兴致比平日都高，整天下来都没怎么发呆。长谙心里觉得奇怪，面上却不说，只是一天下来多看了他好几回。
秋日天色很快暗下来，四个人早早坐在院子里吃饭谈天。谢时客的菜烧得很好，加上节日在，菜样也比平时要丰盛一些，顾离肉眼可见地吃多了不少。
那人吃多了，就必少不了多喝几口酒。
这里的酒没什么好挑的，因为平日只有顾离一个人爱喝。他喝酒本来就很随意，为了少花点钱更是来来去去只买那么一些便宜的浊酒烈酒，温则以猝不及防，一口下去差点直接呛出来。
今日佳节，谢时客没阻止小孩喝酒，给他递了个手帕又顺了顺背，再夹了几筷子菜进他碗里。温则以咳得眼眶都红了，用谢时客给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随口说了句“先生惯是体贴，我都要被惯成三岁小孩了。”
长谙默默看着，突然瞟了顾离一眼，也跟着夹了几筷子菜。顾离看着被扔进自己碗里的菜挑挑眉，未置一词。
直到碗里的菜逐渐有了堆成山的趋势，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差不多得了长谙同志，你是想把我撑死在这个美好的团圆时刻吗？”他忍无可忍，轻抬手按住了长谙还想再夹的手。长谙以前没少给他夹菜，一直都是量少却合他胃口。今天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风吹坏了脑，和谢时客两个一人一筷子，眼看着就要用菜把他和温则以两个人淹了。
温则以也几番欲言又止，看着谢时客哭笑不得，此刻刚好接在顾离后面开口：“……先生，我吃不下那么多。”
谢时客也说不清自己是中了什么邪，闻言默默收回了筷子，掩饰般地说：“吃多点好，你身上本就没几两肉。”
一年多来胖了七八斤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圆润了的温则以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蛋。顾离则笑了声，接道：“叙清说得是，则以长身体，是该多吃点的。”
虽然不知道“叙清”这个名称顾离从何得知，但也不难猜到是谢时客的字。谢时客没说过什么，顾离也一直没有改口，长谙便同样没有过问。
“我已经十九了……长什么身体呢。”温则以脸上微红，也不知道是酒呛的还是天燥的。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十九也还能长。”谢时客坐得近，听到了就反驳他，“我看你是能有阿离高的。”
谢时客和长谙都没有比顾离高多少，而顾离却比小少爷高了半个头。到十九了还想长这么高到底还是有些困难的，可顾离和长谙听了却都只是点头赞同，表示小孩该吃多点。
无奈之下，温则以吃了个撑。
饭后顾离和长谙想出去走走，温则以二人不便出门，再加上吃太撑了有些动弹不得，就摆摆手目送他俩离开了。
今夜星空闪烁，院子里留下一片风声，两个人望着皎洁的月亮，孤寂感突如其来，瞬间席卷了这方天地。
许久后，谢时客忽然想起了一首诗，于是他半是感慨地说了出来：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温则以眨了眨眼，脑海里瞬间跟着跳出了另一首诗。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他卡了卡，到底是抿着唇把最后一句藏了起来。
心情很复杂，就像是将什么缠绕多年的隐晦秘密宣之于口，他既期盼对方能懂，又害怕对方能懂。
谢时客不可能不知道下句。
他看到谢时客愣了愣，最后只是如常般淡笑接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然后他站起身来，顺手轻轻拍了拍温则以的肩，温声道：“眼下毕竟是秋天了，天晚了夜凉，还是不要在院子里坐太久的好。我们回去吧。”
温则以应了声，却没急着动。他仰着头，又盯着月亮看了很久，以往跟着谢时客学到的诗句都在此刻一字一字敲上心门。
传说那上边住着仙人……虽然他不信，但如果真的有，能不能也替他传个话，托个梦。
就将他所思所想偷偷告诉那个站在他旁边、站在月光里的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今年的枫叶很好看……”温则以说着火红的枫叶，视线却慢慢落到谢时客身上。他笑起来，“先生明年还可以陪着我吗？”
温则以这个“陪着”，乍一听像是单纯地指一起“看枫叶”，再想却不同寻常。谢时客对此心知肚明——更深层是藏着“一直陪我”的意思。
他垂眸看向那少年，常年居家的少年在月光下白到仿佛透光。像是风吹过就要化成虚影，谁也追不上他，谁也碰不到他。
良久后，谢时客望向那红枫，还是在百般变数面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会。”
「恨君不似江楼月，只有相随无别离。」
……
片刻的安静后，温则以弯了眼睛，终于站起身来，轻松说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将桌上剩余的东西收好了，跟着一前一后回了房。
只是今晚的月亮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温则以关门时到底还是没忍住，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似乎近在眼前的圆月。照进他眼底的月光就如同他身后的那个人，温温凉凉，散发着朴实无华的微弱光芒。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
这一眼后他收回视线，再也没有回头。云层在他之后，悄无声息地藏起了月华。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