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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巷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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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沉溺只有不到两秒,此刻又值春季,微寒的雨密密麻麻落在脸上,风一吹,便如剜骨的刀。
谢时客很快清醒过来,不仅是因为寒雨,更是因为身后骤然响起的那些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双方都清楚,今晚注定不能善了。
谢时客神色复杂地望着那个背影,风混着雨和一丝很奇特且莫名熟悉的香气从身旁穿梭,长久的奔逃让俩人都止不住地喘息。他斟酌着,尽可能地放轻声音,几乎可以算是温柔地提醒道:“小公子,眼下丢下我自己跑还来得及。”
前头的人似乎对他的发言毫不意外,并没有开口回答他的意思,脚步未停,只无言攥紧了他的手,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决心。
“好吧。”谢时客无奈一笑,这倔强劲也很是熟悉。
话音落下的一刻,他毫无征兆往前一扑,同时揽住那个少年就地一滚!
“砰——!”
突兀的火光霎时照亮了暗巷,随声而来的子弹顺着凌厉的风,打着旋呼啸着贯穿两人身侧的地面,刹那间打出一个不深不浅的洞来——如若谢时客刚刚没扑那一下,说不定这个子弹就要打到两人身上了!
那少年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动作也快到非同寻常。方才那一扑扑得有点狠,还好死不死地磕了一堆碎石子,就连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谢时客都摔得有点眼冒金星。可他连身都还没来得及起,那被他扑倒的少年就几乎毫无磕巴地翻身站起,甚至还有力气捞他一把。
两人不能耽搁,身后枪声一下下回荡在小巷的风里,就像是催命的丧钟。火光亮起又熄灭,却连微弱的照明都做不到,作用除了对感知的干扰外,还刺得眼睛耳朵处处疼。而少年抓着从他那夺来的枪,却迟迟未有反击,只一昧奔逃。
谢时客最初以为他大概是普通人,没用过这东西,不会用也不敢用。
但他很快又觉得不对,方才那少年从后边来,应该是亲眼看着他拉了栓,知道那把枪随时都会走火。可他夺枪的动作却压根没有一点迟疑,怎一个快准狠了得!若是没有把握的普通人,谁敢那样抢?
总不能是不知道他拉了栓吧。
于是他这个只挨打不反击的行为就显得格外可疑了。只是眼下急着跑路,谢时客一时半刻也不好搞“内讧”,再疑惑也得将疑虑暂放。
小巷中令人胆战心惊的追逐黑到连风也看不清楚,只有不远处跟着的两个局外人如上帝般目睹全局。
“这少爷够‘柔弱’啊,两分钟能跑完一千米吧。”长谙中肯评价。
“我看悬,一分半吧。”顾离手上悬着书,黑色字迹在书页上若隐若现。他镇定纠正道。
长谙笑了声,又问:“他怎么不开枪?在顾虑什么?总不能是怕打不中啊……”
确实,以小少爷的枪法,只要时机到了,一枪估计都能把对方串成葫芦了。遑论眼下对方毫无防备,他回头来一发,打不中的概率堪比莫比乌斯环有尽头。
所以为什么不开枪?
半晌,顾离不疾不徐开口:“有火光。”
长谙一愣,下意识看向不远处那因为不断开枪而忽明忽灭的光。
再看狼狈逃跑身上擦伤不断的两个人,他福至心灵,忽然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嘶,”他忍不住抽了抽气,“原来如此。”
顾离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哂:“想通了?”
“想是想通了,但你怎么看出来的?”长谙虚心请教。
顾离:“你看温则以的穿着。虽然和平常一样都是淡色系,但他特意挑了件很轻薄利落的,还用袖箍束了袖。这种着装跑起来完全不拖后腿,和温则以平时宽袍长袖风一吹都要晃的风格大相径庭。再加上他全然不同往日的低马尾,还出现在这种时候……光从背影和出现概率上看,其实是不怎么像温则以本人的。”
“谢时客从温家路过时特意往里看了一眼——虽然我觉得那一眼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但也足够说明温则以不应该知道谢时客今晚有什么活动了。可温则以还是跑出来了,以这种一看就带有强烈目的性的方式跑出来了——不然也不能穿成这样。”
“他不知道,又为什么会这么‘恰巧’地穿成这样出来,又这么‘刚好’地跑到这里来救谢时客?”
“再来,还有一个算不上是证据的细节,”顾离不紧不慢道,“小少爷是很怕疼的。可刚刚谢时客扑那一下,谢时客本人都忍不住嘶了声,小少爷同样连表情都狰狞了,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说真的,反正他们也暴露了,还真不多那一声抽气……”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他不开枪了吗?”
长谙一边撑着伞,一边微微笑着望巷子,“你都说那么多了……我想我应该不像个傻子。”
顾离:“谁知道呢?”
长谙:“……”
且不管温则以为什么会跑出来,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就是不想让谢时客发现现在在他面前拽着他狂奔的人就是自己罢了。
开枪的火光是弱,消逝得也足够快,可温则以还是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秒内,谢时客究竟会不会看清楚。
至于其中各种因由,眼下如此混乱,估计也只有小少爷一个人知道了。
巷子里追逐的枪声并不小,持续时间也并不短,但一直没有任何人好奇探望,四周方圆百里就像没有一户活人。长谙从伞下眺望,眼下天色虽暗,也已经到了午夜,但总归还有人没有入睡……可在这接连不断的声响里,顾离看着远处的人家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锁好了门窗,熄灭了所有光源,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抹掉自己的声息,闭眼关耳假装不知情。
人不为己天打雷劈,怕死乃人之常情,想来大家都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长谙轻轻叹息,神色间有些不易察觉的凝重,观察猜测着两人到底要怎样逃出这里。
其实本来直接跑是好跑的,谢时客最初时离出口并不算太远。可巷子里实在黑,又下着朦胧细雨,两人开头都不太认得清路,后头又有人死赶猛赶着追杀,情急之下慌不择路,一直拐来拐去拐不出去。而眼下拖得太久,小巷唯三的出路都已经被人封死了,除非开枪,不然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直接硬闯出去。
不过办法也不是只有一个,小少爷显然想好了对策,因此也勉强能算的上是从容镇定。
长谙和顾离从高处静默着看他们跑了许久跑出来的路线——唯一且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毫不弯绕却障碍颇多。
他们走的多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了就很难不开枪、枪开了却也有很多办法可以躲的路。
他猜想小少爷本身是想耗尽对方的弹药,再近身搏斗争取逃跑的机会。可对方简直没完没了,一点也不心疼弹药损耗,恨不得将手│枪打成机关│枪——这就让人有些摸不清底,跑和不跑都显得不是上策,一时难免进退维谷。
可眼下必须做出取舍,他们跑太久,就算是猿猴附体也有些吃不消了。
又过了二十来秒,他们终于跑到了出口附近,这事说好不好,说不好也就那么回事——眼见他们就要撞上前面守株待兔的人了。
虽然知道他们大概率不会在这里出事,但顾离二人看着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温则以会怎么做?
——这一枪,他非开不可。
……
黑暗中两人的喘息声完全压抑不住,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身陷地狱火场。两条腿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失去知觉,完全是本能地在跑。好在谢时客自己也累得耳朵短路,根本听不清别的声音,更别说认出前面的人。
子弹不断擦着身侧呼啸,虽然还未有一发正中,但一路磕磕碰碰,两人身上都多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两人身后的枪声虽然未停,追的人却越来越少,脑子高速运转,正常人用脚趾想都知道是为什么。
眼见遥远的路口有微光传来,两人都不由自主高度紧绷起来,紧抓着的手也在冷汗热汗作用下有些打滑。
他们清楚那是出口,而出口一定还守着人,说不定还不少。
但相比谢时客的纯担心,温则以情绪就要复杂多了。他抓着枪的手不住颤抖,湮没于黑暗中的瞳孔轻轻发颤,呼吸声都快变成拉风箱了。
这枪他不得不开,不然他和谢时客今晚都要葬身此地……可这枪一开,他就注定要暴露了。
不仅是暴露给谢时客,更是暴露给安和。
他是不愿让谢时客知道自己这卓绝枪技,但那只是怕他误解些什么,来回不过是些少年心思罢了……相比之下,他更不愿在此时此刻与安和撕破脸皮:小则置自身于死地,大则置温家于死地,他藏了那么多年,不论哪个,他都不愿。
温家上下皆是些手无寸铁的无辜人,根本遭不住报复。所以只要这枪开了,无论结果如何……从今往后他都不能再和温家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了。
小少爷不说对温家感情多深厚,但毕竟生他养他,多年来锦衣玉食供着他,十多年来就算是温情浅薄,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于情于理,那都是他一辈子也还不清的恩情。
可他如今能回报这恩情的,居然是斩断所有关系,不拖温家下水、惹安和人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