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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围堵 ...

  •   他回过神来,书页已经翻到了开场。
      灵气丝丝缕缕闯入纸面,长谙闭上眼,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却不绝于耳。故事的书页越翻越快,直至抵达他们的初见——
      民国十六年,光影摇曳,靠着阑干的少年,轻晃的酒杯,以及在半空中猛然交汇的目光。

      谢时客温文有礼的致意,温则以毫不拖泥带水的回敬。离去的背影,以及忍不住打探对方详情的少年。
      同样的,长谙也“听”到了管家没听到的话,见到少年对着那位先生离开的方向,轻声喃喃——

      「满堂嬉闹非我类,独那一人,绝非庸俗之辈。」

      再逢是雨幕之下,打湿的衣襟,倾斜的伞面,侧身时萦绕鼻尖的淡淡香气。
      少年最是光明磊落,听着无数人向往之中的歌舞升平,最后义无反顾地跳入红尘乱世。

      接着是朝夕相处,谢时客一天天教着那少年自己学来的所有,给他讲自己多年在外的所见所闻,是得来不易的平静宁和。
      随着时间流逝,少年的眼神日益坚定。那里装着的,是另一位少年教给他的家国大义;心里藏着的,更是那位少年无法被俗世磨灭半分的赤忱。
      ……

      翻书的声音停下了。长谙睁开眼,将书翻到第一页——那是一页空白页。
      他定定地盯着那页空白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好一会儿,他又往后翻,后面的文字排版整齐,下一段空白的时间线已是眼下了。

      “看完了?”顾离的声音响起。
      长谙应了一声,将心里疑惑问出口:“这个前面一直是空白的吗?”
      “前面?”顾离一愣,绕到长谙身边,“哪里?”

      长谙哗啦啦地翻了回去,指着书本第一页的空白,“就是这一页。”
      “哦,这里……”
      顾离眉头微微蹙起,“确实是一直空白的。这种特殊道具你也知道,它不会记录与剧情无关的故事,也不会无缘无故留白,所以应该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长谙点点头,随意玩笑说:“说不定他们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前世情缘’——但这应该不需要我们收集吧?这超出我的业务水平了。”
      顾离就笑了,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想多了吧你,这本书是温则以给的,那就是‘温则以知道’的,正常人谁能带着记忆转世啊。”

      他说着,还略微压低了声音,在长谙耳边戏谑道:“人这一生,生死自有命。踏过奈何桥,饮下忘川水,等时辰一至,等轮回一转,枯荣又是一世,什么也带不来,什么也带不走。谁还像咱俩这般无赖,千年如一日,一点也不敬重阴差地府。”

      他本也就说着调侃一下两人老不死的王八属性,却不知这句话哪里戳到了长谙。他的笑容复杂了一瞬,好半晌,虽然仍旧温和笑着,声音却不由自主带了些莫名的苦涩:“……你现在这样,和喝了忘川水倒也没太大分别了。”
      顾离:“……”
      “我觉得我还是记得很多东西的。”尽管知道长谙说的很真实,但他依旧挣扎着试图为自己的浆糊记忆辩解。

      然而他这种鬼话在长谙眼里跟放屁也没什么区别,顶多是天然无异味,还可以呼吸到清新空气。

      “你说是就是吧,亲爱的顾大少爷。”他最后做出评论。
      顾离:“……”突然很不爽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在阴阳我。果然孩子养大了就是叛逆。

      ……
      谁也没再纠结着那一页的空白。毕竟俗话说得好,如果你要为花朵既定的败谢而难过,那你也将错过它不顾一切遗留下的果实。

      日子过得很平稳,平稳到就像一场不为人知的梦境。两个人就这样度过一日又一日,谢时客的书肆传递着来来往往不知来路不知去向的暗号字条,他的文章也一章一章匿名发表出去。
      小少爷常常会在旁边看着他落笔成章,然后也试着去写那么一两篇属于自己的文章。他们走在街上,那些文章偶尔放在城墙公告上,也能听到路人对这些文章的讨论。谢时客言辞犀利,有的人深以为然,但大多数人还是不屑一顾。温则以初时为那些不屑忿忿不平过,后来在谢时客的安抚下倒也变得不那么在意了。
      温则以很有天赋,他的文字很有力量,虽然还有些词不达意的地方,却依旧看得人心潮澎湃。

      某天谢时客教完了文化常识,突然在他走之前叫住他:“小少爷。”
      温则以一愣,回过头来“嗯?”了一声。
      “治文前几天写了段文章,你来看看?”

      治文是当初温则以带回来那乞儿要救的哥哥。两人为了报答恩情来到枫亭晚,本是抱着做些粗重活的心思,却没想到谢时客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他们认不认字。
      治恩是弟弟,父母亲在他还没记事时就走了,哥哥好歹认过几个字,他却是一点不懂的。
      但那位看上去很好脾气的先生居然笑了笑,让他们来到案桌边,要教他们读书写字。
      而那位先生口中的小少爷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们,到底没说什么。

      就这样,谢时客一个人教起了他们三个不同的东西,只是治恩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说不明白也理解不了。见他志不在此,谢时客便只教了他认字念书,更多时候还是随他意愿让他整理书肆打打下手。

      但治文不同。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在“文治”上有那么些许兴趣,思想更是超前。
      明明他生逢乱世,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更是从小风餐露宿,遭人白眼。可他却深深爱着这片土地,谈及“救国”时,更是连眼睛都闪闪发亮。

      谢时客很看好这孩子,而他也果真没让谢时客失望。刚来这里时或许还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天真孩童,现在却也能和谢时客说个有来有回了。

      温则以随意翻了翻。
      治文小他两岁,可以看出来有些想法还很纯稚,可那一腔跃然纸上的孤勇和少年热血,实在令人动容。
      笔墨未干,写不尽的,是一心想要为生民立命的决绝果敢。

      温则以垂眸沉默了一会,最终道:“令人热血沸腾。”
      谢时客笑了笑,“没有别的了吗?”
      温则以又翻看一会,不知道谢时客说的是什么,只好摇头。

      “你来。”谢时客随手点了几行,“这里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纸上写的,赫然是“身陷重围,当竭尽全力,保全火种”之意。
      温则以抿唇,道:“若是我,自当奋力相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谢时客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你看,这就是你和治文的区别了。”
      “不贪生怕死是好事,热血沸腾是好事,宁死不屈,也是好事。但还需记得,每一条生命都来之不易……更多时候,我们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温则以沉默了一会,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反驳。

      谢时客几年下来看着他长大,对他不可谓不了解,打眼过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你这神情,定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被戳穿了,温则以神色有些不自在。
      谢时客叹息一声,顺手揉了揉他脑袋,语重心长:“则以,先生不想唠叨你……但你必须记住。”

      他直直望进温则以的眼睛里,一字一句道:“人命是最贵的,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下更多人的命。你只是在危险之际比其他人站在更前边,不是生来就奔着死去的,不要动不动就想着为国捐躯,知道吗?”
      温则以睫毛颤了颤,到底是用力点了点头。
      ……

      大概是这几年再没有什么重要内容,近来梦境的流速快了许多,常常上一秒两人还在伏案写作,下一秒就下了馆。
      这种情况作为资深筑梦师的顾离他们从前没少见,习以为常到坐在屋脊上把酒言欢。毕竟这个梦境的任务本身不需要他们做些什么,他们也干预不了。说到底只要等到时间线切入梦境重点,这场梦便也迎来了它的高潮。

      按着业余的任务,顾离俩人有时会去和温则以或谢时客聊聊,他们不便改动历史,所以常常勾着日常生活聊。温则以就像旧时的闺阁姑娘,没怎么交过朋友,突然就在一夕间得到了三个,眼见着开朗了不少。
      只是有时在温则以面前聊到谢时客的时候、在温则以每次看向谢时客的时候,顾离都会发现他眼神的不对劲。
      小少爷到底是年纪小,小心思怎么藏都藏不到尽头。

      但乱世中岁月静好的日子总会有尽头,两个人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他们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那么突然。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四处风平浪静。
      ——其实风平浪静何尝不是另一种危机四伏,但两人平静日子看多了,一时都有些猝不及防。

      民国十八年,谢时客接了任务,想来是去去就回的事情,他没有通知温则以。半夜时他撑着伞出了门,经过温家的时候还不动声色地往里看了一眼,像在确认温则以的灯关上了没——其实是看不到的。
      整个温家都被笼罩在黑暗里,他只匆匆往里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被水汽晕染,他潜入黑夜,无声无息走在街上。
      顾离轻轻拍了拍长谙,示意他跟上。

      谢时客脚步很轻很稳,却走得异常快,想来还是想速战速决。
      他很快拐进一个巷子里,又拐了几个弯走出小巷。巷子旁是一间很大的书肆,外头放着一个大书架。谢时客将伞收了,从上面抽出一本书看了看,正想从口袋里抽出什么东西,突然动作一顿。
      他默不作声地翻看了几页,最终轻叹了声,平静地将书放回原位,紧接着他小心地后退了几步,伞都没拿,转头就钻回了小巷里!

      他动作比来时快了不止一星半点,顾离心中警钟大震,凝神感受周围。
      ——雨幕中还藏着别人!
      长谙大概也感受到了,顾离抓过去的时候都摸到了细微的冷汗,明明是事外人,也不知他在紧张些什么。
      “走。”顾离轻声示意。

      两个人跟上谢时客的脚步,他跑的很快也很轻,边跑边从怀里掏着什么。巷口很快传来了另一些人的脚步声,很急,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谢时客在某个路口旋身躲进了巷子较黑的地方,侧耳听着,大概是在判断对方人数。

      他这里只能靠听,顾离和长谙却是有上帝视角的。追来的人有五个,各个提着枪,神色严肃。他们相互打着手势,就差把“来者不善”刻在脸上了。
      很快谢时客就做出了判断,他不声不响地往后挪着,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顾离视力很好,一眼就知道他手里攥着的,也正正好是一把枪。
      今晚注定难以善终。

      大概是人数上的优势,对方五个人根本不在意自己造出了多大动静,他们快步搜起了整个巷子。谢时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步一步轻轻往后掠去。
      尽管面上还很淡定,但任何人遇见这种情况,都是难以避免开始紧张的。谢时客抓枪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黑色的帽子被他略略抬高,头发微湿着贴在他脸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就连唇色都淡到透明。

      长谙看了顾离一眼,顾离和他一样望着那边,眉头紧蹙,却只微微摇头。
      「……再等等,现在不合适。」

      巷子并没有多大,眼见他们越走越近,谢时客却像是已经镇定下来,握枪的手逐渐平稳下来,他放轻声音拉开拴,一边继续往里挪,一边凝视着路口。
      打,还是不打?
      没有选择。

      脚步声越发逼近,气氛凝固到了极点。他屏住呼吸,缓缓抬手,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子弹随时准备破膛而出——
      轻促的脚步声蓦然炸响在身后!

      变故陡生,谢时客心一惊,猛地回头就要开枪,一只手却快他一步,劈手夺了他的枪!
      谢时客心下大骇,暗道完蛋,全身的温度都骤然冷了下去。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感受到那人似乎伸手抵了一下他的唇要他噤声,与此同时拽着他就往后跑!
      那人力大无比,谢时客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惊吓中麻木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隐约察觉对方似乎没有恶意,迷迷糊糊就被拽着跟着跑了。

      他看不清对方是谁,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么一个轮廓。
      那是一个比他矮半头的少年,头发很长,尽管他已经低低地扎了起来,发丝还是随着奔跑时带起的风若有若无地拂过两人紧握的手。
      刹那间,谢时客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震耳欲聋,比刚刚被围堵在黑暗的巷子里还要惊心动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围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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