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蟹有钳》童婳

6、小蟹有钳

　　于惟楚领着谢亦姜回到别墅。那辆薄荷绿的小车车停在外面，跟他的黑色商务车并排，有种莫名的反差萌。

　　室内暖气很足，亦姜脱下外套。她穿的是非常宽松的灰色连帽运动服套装，裤腿和袖子上还带着几条杠。但在于惟楚看来，这衣服怎么看怎么像高中校服，不过跟谢亦姜那性子倒是挺配。

　　谢亦姜双手插在兜里，瞅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脸微微发红，“我没想到出门除了修车还得见人。”她原计划就是连夜回家，没想到车子出问题。她给谢哥打电话了，结果他不知又去哪里鬼混不接电话，而谢鼎连驾照都没有，至于么么三，刚好今天排夜班。她也不好意思叫店子里的学徒，都下班了。

　　“没事。这身挺好。”于惟楚表情温和。

　　“蔡先生在哪儿呢？”亦姜到处张望。

　　于惟楚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她指的是蔡助理，“他待会过来。”显然谢亦姜肯过来，是因为她以为工作场合不止两人在。而于惟楚心底也有些诧异，只不过是叫蔡助理去取过一次车，谢亦姜竟然还记得人家姓蔡。

　　“那我现在可以开始干活了。”她说。

　　于惟楚领她去书房，将她安置在办公桌前，“你先看着这些资料。”然后他出去打电话叫蔡助理送电脑过来，并叫了夜宵。

　　“我大概三个小时可以做完。”她看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半。

　　“没问题，我会忙到更晚。”于惟楚坐到办公桌后面。

　　亦姜心里哇哦一声，开始用手机查不认识的专业单词，这些资料都是关于风力发电机械装置的。

　　于惟楚则在电脑上看下午新闻的回放。他放的外音，所以亦姜悄悄瞥了一眼。其实也不用看，听就知道新闻在播报某地有人抗议搭架风力发电机，而施工公司的名字能跟她手里资料上的落款对上。

　　新闻结束后，亦姜盯着资料，冷不丁说了一句，“绿色能源，很棒。”她不知道为何有人反对风力发电，不过想起修车铺旁边的小区之前反对建设信号基站也闹了好久，估计情况类似。反正环保工程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于惟楚听出其中的安慰意味，轻轻笑了。

　　这时蔡助理来了，拿着电脑，也带着拎餐盒的服务员。见到老板和修车铺的小谢姑娘在办公桌前相对而坐，他脸上没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惊讶。老板刚刚吩咐他安排住宿，原来就是谢亦姜。

　　等他俩聊完正事，亦姜跟蔡助理打招呼，关切地问，“你家二宝好些了吗？”

　　蔡助理推了推眼镜，礼貌但内敛地点头，说话声音不大，“嗯嗯，感冒已经全好了。”他吩咐服务员摆餐食。

　　于惟楚看着这两人互动，微微挑眉，“二宝？”明明蔡助理还没结婚。

　　“他家第二只猫咪。”亦姜说。他家老二就是一只长毛白田园，跟修车铺隔壁便利店那只一模一样。上次蔡助理去帮于惟楚取车，正好遇到那只猫来修车铺玩耍，见到跟自家猫咪仿佛双胞胎似的崽崽便多聊了几句。

　　于惟楚又问自己的助理，“你一共几只猫？”

　　“五只。”蔡助理说。亦姜配合地伸出一个手巴掌，晃晃五个手指头，显然她是知情的。

　　好吧，于惟楚承认对蔡助理了解很少。他略微沉思了一下，五只？？？

　　摆好餐食，蔡助理送服务生出门。如果按照以往的情况，他回来后会毫不犹豫地坐到沙发上，开始自己的工作。但是此刻他却脚步一顿，看向老板——无他，只因书房里还有一个背对他坐着开始认真干饭的谢亦姜。他已经为于惟楚工作五年，不能说是老板肚子里的蛔虫，但是他了解老板的一举一动，因而极其有分寸。

　　于惟楚当然注意到他微妙的迟疑，放下咖啡杯，云淡风轻面无波澜地问，“刚在做什么？”

　　就这一句话，蔡助理就了解地站住脚步，不往沙发去了，他态度依旧拘谨，“正好Fiona今天生日，大家在随意小聚。”这是借口，因为他刚刚其实是在打游戏；这也是事实，因为其他同事的确在聚会，而他唱完生日歌就回去跟队友线上见了。

　　亦姜在旁边围观，猜到这个Fiona是同事，而且“大家”是不包括于惟楚的。

　　“那你回去吧。”于惟楚放下笔，“吃喝随意，下周报销。”

　　蔡助理礼貌地推推眼镜，笑容腼腆，“谢谢于总。”

　　于惟楚垂眸喝了口咖啡，灯光下眼睫毛在下眼睑留下一片暗影，唇边牵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没再说话。

　　亦姜心想于惟楚还挺有人情味，这种情况下肯定不能强求蔡助理跑来陪他工作。她瞧着蔡助理出门，回头来撑着下巴看于惟楚，“你不去？”

　　“我去了，他们会玩不开心。”于惟楚深知自己的老板属性是冷场。

　　亦姜点点头，望着窗外夜色，河对岸那栋楼里显然也是party进行时，彩灯变换，人影闪动。而河这边别墅书房里，只有于惟楚对着电脑反射的光芒，全神贯注地工作。如果她不来，那他就是一个人，孤独地在这个大房子里忙到深夜。

　　联想到刚刚下属们快乐生日聚会，都没有人跟于惟楚说一声，亦姜给他打上的“孤独”标签愈加深刻。

　　见到她发呆，于惟楚端起自己的冰美式咖啡，提醒道：“山庄的粤菜大厨据说不错，你尝尝这个牛肉丸青菜汤。”他其实并不习惯吃中餐，考虑到亦姜在，才选择了清淡的粤菜。

　　“谢谢。”亦姜回神拿起勺子，一抬头看到他的冰美式，心想果真这人晚上不想睡觉了。

　　于惟楚突然提起另一件事，“听说斯盛不续课了。”这应该会对她的经济造成影响吧。

　　“对，其实他不用学中文都能在中国毫无障碍地生活下去。”亦姜说。

　　就跟出国的中国人一样，在华外国人这个群体也是个可以自融的圈子，不管是网购各种国外食材酱料，还是上学社交，出门旅游，都有专门针对外国人的纯英文渠道。这些渠道的经营者也多半是外国人。

　　亦姜见过于斯盛购物，用的是纯英文app，连客服都讲英语，上面国内外商品应有尽有，比如食品就会标明他们关心的是否纯素，是否含麸质，是否含有鸡蛋或乳制品等等。当然价格更加昂贵。

　　她怕于惟楚会强迫弟弟来继续上课，强调道：“没关系的，不要勉强他来续课。学习还是得感兴趣才好。”她顿了顿，有些好奇，“不过，除了斯盛，你其他家人在中国吗？”

　　“他们都在国外，大概在美国或者法国吧。”他握着冰凉的咖啡杯，语气不咸不淡，很快便换了话题，“下午看到你和那几个礼仪模特一起，认识？”

　　“哦，我做过一段时间模特，后来就退圈了。”这段模特生涯持续了整整四年。然后她就回来重新参加高考，现在念大二。

　　“为什么不继续了？”于惟楚想听她自己的回答。

　　“感觉跟那个圈子不搭。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就又回来上学了。”亦姜笑眯眯地喝着汤，真好喝啊真好喝。

　　所以，她一句都没提到什么潜规则，什么雪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能因为不熟所以不多说，也可能是因为她觉得不值一提。不知为何，于惟楚更倾向于后者。他突然牵了牵嘴角，又像是在安慰，语气非常温柔，“那肯定叫人很焦急吧。”

　　亦姜一愣，眼里满是迷茫，“急什么？”

　　他略微思考，换了个说法，“我是指耽搁了几年时间又重新开始，大概会让人焦虑。”

　　“偶尔慢一点也没关系啦，每个人的轨迹都不一样。”亦姜无所谓地摆摆手，人总有不顺的时候，当然也会有很顺的时候，反正肯定会有好转的。

　　她记得小时候母亲跟她说，做一件事，每个人需要的时间都不一样，那么慢一点也没关系。反正都会到达目的地，那就既可以咬紧牙跑一会儿，也可以放松心情走一会儿。不用时时刻刻都绷紧神经去冲刺。

　　于惟楚端着咖啡杯定住了。作为一个好胜心强，喜欢竞争的人，他从来没有听过身边有人这么说过。他非常习惯于跟时间赛跑，恨不得将工作塞满生活所有空隙，所以他没有时间去关注身边的人或事情。他永远在冲刺，永远在忙碌，就算疲倦也不会停下。跨过这个山头，还有下一个更高的山头。

　　亦姜嘴里含着一个胖嘟嘟的虾饺，瞧见他定住，自己也霎时愣住，“怎么了？”她低头看虾饺盘子，“我把你的那一份吃掉了？”

　　“没有。”

　　亦姜松口气，笑了笑，用纸巾擦擦手，“开工！”她重新埋头做翻译。

　　于惟楚也将注意力转回手里的文件上，却慢慢觉得那些字母仿佛失去文字本身的意义，只是单纯的字母组合，排列在白纸上。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夜色，想整理一下思绪。

　　深冬，山野自是宁静萧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