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蟹有钳》童婳

35、与恋爱无关

　　我叫叶朵。

　　我想这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不管男女，跟我一样小名叫盼盼。

　　我喝酸奶必舔盖儿，喜欢鸡爪手心儿那块肉，夏天吃雪糕搜寻面上有层脆皮巧克力的，过年必挖星球杯里的小馒头，最近迷上牛奶芒果味的百奇。

　　如果你周末逛花里胡哨的耳环铺，逮着优惠券排队吃火锅，玩桌游永远第一个出局，戴耳机听歌会对口型，出街必左手死党右手奶茶，走街串巷八卦一个下午，那你肯定见过我。或者我们曾经在人群里擦肩而过。在这个平凡世界里，我普普通通，但也有自己的理想目标欢笑泪水秘密。

　　生活啊，静静的，就像城市街角夜半静静的灯光。

　　直到有一天，我被警察抓走了。老娘静静的灯光就此失去装逼资格。

　　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那么镜头停止，迅速回放——回到整个故事发生之前，让我提醒你一下：

　　这不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甚至与恋爱无关。

　　但是，与他有关。

　　——叶朵自白书

　　一年前。

　　“说实话，你如果要去抢婚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提供支持。”

　　喜庆的婚宴，高朋满座。金爱玉抱着一整瓶鲜橙多，伸出胳膊展示上臂肌肉，“一年泰拳练下来杠杠的。”

　　“从婚礼上抢个毛线啊，要抢也是去民政局的路上抢啊！”叶朵叹了口气。她穿着米白色伴娘服，和多年闺蜜一起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你还当真考虑过？”金爱玉震惊。

　　叶朵半晌没吭声，只是低头看手机。

　　“你就说你废不废，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人家欢喜结婚，你哀怨宿醉。近水楼台得个锤子月亮。”

　　今天是八月十五，花好月圆，良辰吉日，适宜婚嫁。海城市最金碧辉煌的酒店，三楼宴会厅两席同开。一样漂亮的花架，一样喜庆的红毯，也有一样愁云惨淡万里凝的父母长辈。左边是叶家父母最要好的朋友陈家之女出嫁。由于陈湘的父母早亡，多得叶家照料，所以叶家父母便代替出席婚礼。两口子万万没想到当亲闺女一样看待的陈湘会跟年长了十几岁的男人在一起。

　　而右边是叶家对门邻居池家的儿子娶妻。老两口也是没想到未来的儿媳妇能患上肌无力的罕见病。

　　叶家这边的婚宴提前了一个小时，因为新娘子累动了胎气，不得已去医院。而隔壁池家的仪式推迟了一个小时——新娘还没从医院过来。

　　叶母送陈湘和新郎上救护车，匆匆从楼下回来照料客人，瞧见叶朵的宿醉黑眼圈和运动鞋就拧起眉头，“你高跟鞋呢？”

　　“在这儿啊，等会池谦举行仪式的时候我再换。”叶朵指指地上。她从来不叫池谦一声哥。纵然池谦大她三岁。

　　“唉，陈湘本来没吃多少，全吐了。好不容易租一套大月份孕妇能穿的婚纱，这下不知赔多少。”叶母一边心疼陈湘，一边心疼钱，“我怎么能让慧珍的女儿结婚得这么狼狈。”陈湘的父母死于援建新疆时的一场泥石流。在此之前，她母亲和叶母极为要好。两家都在吉林同个国企上班。

　　“妈你放心。”叶朵想了想，起身安慰，“我结婚一定不让你这么操心。”

　　“你还结婚！结个屁的婚！”一听这话，叶母气不打一出来，拽着女儿就打屁股，“二十九了，连男朋友都没有！”

　　“妈！”

　　“行了。大庭广众的，让别人看笑话。”顾父过来拉架。

　　顾母回头就骂，“你只会和稀泥！当初我就不同意湘湘跟那个男的来往，你阻止了吗？”

　　“不是你说当老师好，叫她去当老师。要不然她怎么认识学生家长？”

　　“打住！”叶朵掰开两人，“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说这些没用。”

　　“是啊，阿姨。”金爱玉帮腔，声音不紧不慢简直火上浇油，“湘姐那么大肚子，今天不生小孩就万幸咯。”

　　“……我这血压又高了。”叶母倒吸一口凉气，怄得心稀碎，扭头拉住女儿的手，“你姐夫的儿子把你姐管的两个班学生都请来吃饭——你说这以后让她怎么上班？”如果不是因为那孩子反对，陈湘也不至于拖到挺着大肚子结婚。

　　“就跟平时一样快乐地上班呗。”金爱玉耸耸肩接话。说不定热闹的家长群里，刚刚在排队祝福班主任结婚快乐，现在就在祝福班主任喜得爱子。

　　叶朵瞪她一眼，心想怪不得老妈总说爱玉缺心眼子。“他叫什么来着？湘姐那个便宜儿子。我去找他。”她也不喜欢姐夫跟前妻的孩子，带着有钱人家骄纵出来的坏脾气，听说气得陈湘三天两头进医院。叶朵也就今天见了他一面而已，那小子脸臭得要命。

　　“戚什么行？”

　　“戚灿行。”旁边厚厚的窗帘边出现一个高高瘦瘦的高中少年，“我叫戚灿行。”他顿了顿，漆黑如墨的眼瞳盯着叶朵，特意一字一句加上称呼，“阿姨。”

　　全家人头皮发麻，陡然安静。没人知道他听了多久，而叶朵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金爱玉凑过来私语，“奔三了，的确是阿姨，没叫错。”然后扭头春风得意地笑，“嗨，我是你金爱玉姐姐~~”这男孩长得太好看了吧，帅气得让人眼前一亮。

　　叶父尴尬地咳嗽两声，脸上火辣辣地烧，“灿行呐，第一次见面，长辈理应给红包。”他上下兜里摸了摸，红包全派完了，“我待会给你啊。”

　　“对对对，现在池家婚礼马上要开始了。”叶母耳根子热得发烫，帮忙转开话题。

　　戚灿行脑海里徘徊那句“便宜儿子”，盯着叶朵，突然笑起来，“主持人会不会问‘有人反对这桩婚姻吗’？我可以举手。”

　　叶朵心里一沉，他全听到了。

　　她伸出手指点着他，气极反笑，“你猜你是要有弟弟还是妹妹啊？”

　　“盼盼！”叶母慌忙制止。

　　这可是戚灿行的逆鳞。他本就不满自己的班主任跟父亲结婚，更别提再来个小了十七岁的弟弟或者妹妹。戚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将恋爱瞒得严严实实，然后在陈湘怀孕后才突然告诉他——我和你的语文老师马上要结婚，而且你即将要当哥哥。

　　叶朵直勾勾盯着他倏地冷下脸。小子，跟姑奶奶斗，你还嫩了点。

　　叶母怕横生事端，赶紧拍拍女儿的脊背，“快点换鞋去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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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后，池家婚礼。

　　叶朵站在礼台上，望着池谦弯腰小心地将他的新娘从轮椅上抱起来。他稳稳地站着，亲昵地与她碰碰鼻头，相视而笑，仿佛这一刻世界上只有他们俩。

　　他永远是那么帅气沉稳，满眼只有他的爱人席珂。

　　叶朵握紧手里的捧花，突然低头。她甚至早于喜笑颜开的新人，湿润了眼眶，只因心底一片酸涩。太不争气了。

　　她听到池谦说“我愿意”，按捺着胸中起伏的暗涌。她说“我愿意”的机会只存在于小时候过家家。那才是她能跟池谦结婚的时节。

　　完成伴娘的工作，叶朵和几位伴娘伴郎下台，将礼台留给新人和两边的父母。

　　离台最近的桌子，坐着叶家父母，还有出于某种尴尬而必须的礼节，带过来的戚灿行。叶家的婚礼，他毫不配合。反倒现在他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用一种得逞的意味看着礼台，眼神在新郎和叶朵之间来回打量。

　　叶朵回到座位，略微失神。她知道此刻不能被人看出狼狈与失落，但是却无法集中注意力来鼓励自己。她满耳都是池谦此刻讲话的温柔而深情的声音。

　　手机响，是场外观众金爱玉发来的消息——“宝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别羡慕，你看我有老公跟没老公一样。坚强点啊，姐们明天给你绑个大帅逼过来。”

　　戚灿行少年心性，原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此刻眼神微妙，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睫毛微颤。

　　“接下来，让我们听听亲友们的祝福。”主持人拿着话筒下来。前排几个桌陆续有人站起来发言，有的还拿着演讲稿。

　　而叶家这桌，原本计划发言的是新娘子陈湘，寓意喜上加喜。但此刻只有叶朵这个伴娘接棒。

　　“我……”纵然有千言万语，她却如鲠在喉，最后抓紧裙边，提高音调，笑得视线模糊，“希望池谦和小珂姐能一直幸福美满！你们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一对！”

　　“谢谢盼盼。”池谦望着她微笑着，但眼里还是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人家都大姑娘了，别叫小名。”席珂坐在轮椅上，温柔地握住丈夫的手提醒。

　　宾客都笑起来。

　　“谢谢叶朵小姐。”池谦郑重地道。

　　叶朵坐下来，也笑得活泼而开心。她试图控制表情，不让自己笑得比哭都难看。她盛大的暗恋，就此画上完美的句号。

　　叶家父母丝毫不知情，笑着鼓掌，欣慰地看着台上。

　　欢声笑语里，只有戚灿行渐渐收了笑容。他发现了叶朵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还有被她捏得皱巴巴的裙角。

　　他没有喜欢过谁，因而叶朵的状态让他暗暗吃惊而慢慢沉默。

　　爱而不得，是种什么体验？

　　或许叶朵可以回答。

　　情窦初开时，懵懂的二人心中有意而未尝开口，分别两地直至第三人突然到来。

　　叶朵想过很多遍“如果当初……”，然后勾勒出完美的平行世界。但回归现实，她又开始以“真在一起了，结果发现他很多难以忍受的地方”为开头，撰写自己的劝分文，所以不要遗憾。

　　那就让他把最好的形象留在她的印象里吧。

　　而她等的人，还在远方。

　　最好的还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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