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蟹有钳》童婳

33、小蟹有钳

　　程扬第一次到内蒙出差。说是出差，别人都在工作，他在到处骑马烧烤露营，玩了几天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晃悠悠地跟着于惟楚到项目基地去查看情况。

　　今天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平坦的草原蔓延到天际，绿意盎然。只是风实在太大，吹得倘若小点声说话，声音都会被带走。当然，这也意味着公司的选址是个好地方。

　　此行项目打卡并不是只有公司一行人，还有政府工作人员。程扬到这时候才发现于惟楚花钱花精力搞水土□□，并不是砸钱听不见水响，而是契合了当地政府的环保要求，改善民生，阴差阳错竟然有所惠利，公司又毫不费力签下一块好土地。

　　只是事业蒸蒸日上并没有让于惟楚露出笑脸来，仿佛心里一直揣着事儿。回程时，程扬才逮着空闲问他，“怎么了？”莫不是跟小谢姑娘吵架了？

　　“明晚饭局，你代表公司去吧。”于惟楚轻轻捏捏眉心。

　　程扬问不出个所以然，又侧头跟蔡助理使眼色。可蔡助理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这时车猛地一歪，熄火。司机再次点火，却只听引擎轰隆隆，车子没有任何变化。

　　“我下去看看。”司机打开车门跳下去，脚下呱唧一声陷入泥地里。

　　原来这里有一片浅浅的沼泽，车子左轮正好歪在沼泽边缘的泥地里动弹不得。现在天色已黑，司机为了快点回城才走这条近路，没想到会出事。政府人员早就回去了，若不是于惟楚一连看了好几个地方，他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么晚。

　　“走吧，下去推车。”于惟楚率先下车。程扬可没干过这种力气活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几人好一阵忙活，可车卡在泥里一点动静没有。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牧民经过，“出什么事了？”

　　“车陷泥里了。”

　　牧民上下打量这几个衣着光鲜的外地人，想想这附近荒山野地没啥旅游景点，那只能是——“你们发电公司的？”

　　“对。”程扬爽快地回答。以前公司遭抵制的时候他可不敢承认，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你们等着。”牧民说着又蹬上摩托车，轰隆隆喷着黑烟颠走。

　　“什么意思？是要找人来揍我们还是来帮我们啊？”程扬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目之所及别说民居了，连蒙古包或者一只羊一头牛都没看着。

　　此刻夜色降临，视距越来越小。于惟楚一边示意蔡助理打电话叫救援，一边从后备箱拖出一个工兵铲递给程扬，“拿着。”

　　“铲泥巴？”程扬左看右看。

　　“防狼。”于惟楚脱下外套，丢进车里。

　　程扬吓了一跳，他身娇肉贵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连忙往周围看。

　　好在牧民很快就回来了，而且带回来七八个人，二话不说开始推车。其中一位大妈，估计是他的母亲，利索地在旁边举着强光手电筒，还邀请于惟楚一行人去家里休息片刻，过夜都没问题，正好白天刚刚做了羊肉汤。

　　于惟楚没见过这样热情真诚的架势，笑着委婉拒绝。他回酒店了还得继续工作。不过他倒是在帮忙的人里见到一两个熟面孔，是他之前在抗议视频里见过的。可现在大家伙都憋着劲儿涨红着脸推车。

　　“我们知道你们是搞工程的，很好的单位，很厚道。”大妈拍拍于惟楚的胳膊，将他拽到一边以免被泥水溅到，这动作就跟她刚刚拽儿子一样。

　　“谢谢您。”于惟楚没料到她手劲儿这么大。

　　“不客气。拿这里就当你的家。”大妈的笑声很爽朗。

　　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倏地钻进于惟楚的耳朵。拿这里当他的家？这倒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他心里晃了一晃，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却是上个周末他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看资料，亦姜说着笑着，自顾自躺到他腿上吃薯片，喂到他嘴里的情形。

　　二十分钟后，车终于被解救出来。于惟楚向帮忙的人道谢，想要还礼补偿，但大家没一个肯收下红包。大妈更是担心他们走错路，要求儿子骑着摩托在前面开路，直至平安将他们送出草地到国道上。

　　“嚯，总算是出来了！”程扬终于松口气，靠到座椅靠背上。由于刚刚满心担心狼，他一不小心踹进泥坑里，连鞋带裤子全是泥巴。

　　进城一看到小超市，他就迫不及待让司机停车，跑去买水和拖鞋——简直一刻也忍不了黏糊糊的鞋子。

　　此刻正好晚上八点半。夜色弥漫，超市门口音乐声震耳欲聋，阿姨们排队跳广场舞。路上车流交错，对面十元店的员工打着哈欠聊天，反倒是旁边的烧烤摊热闹非凡。

　　于惟楚下车透气，透过浓浓夜色打量眼前的世界，凝望头顶的星空。他捏着手机，大拇指无意识摩擦着屏幕。她此刻在做什么？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沿路商家纷纷打出520广告。公交站的大幅广告牌也是一片粉色玫瑰海洋。

　　“看看，认识几个字？”年轻的母亲带着蹦蹦跳跳的女儿呆在站牌下等公交。

　　“树！花！”小姑娘穿着汉服，头上梳着好几条小辫儿，伸着手指认识的字，“鸟！云！雨！”

　　于惟楚在旁边听着笑了，也往那边看了几眼，可惜识字数量连小姑娘都不如。

　　“舒妙！是小姨的名字！”小姑娘高兴得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不是‘妙’，念‘婷’。舒婷，是写诗的人。”母亲将她抱起来指认，“这个跟你背的‘鹅鹅鹅’一样也是诗。这首诗叫致橡树。橡树就是奇奇和蒂蒂喜欢的那种树。”

　　于惟楚突然对这首诗提起兴趣，如果是放在520广告牌上，那应该是一首爱情诗，怎么叫致橡树？

　　他试着用翻译软件拍照识图，再去网上搜，总算搜到这首诗。

　　《致橡树》——舒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于惟楚默然许久，深深地呼吸着。心潮起落，暗流涌动，他突然明白了亦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