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蟹有钳》童婳

21、小蟹有钳

　　球队的晚宴，定在一家高端会馆。

　　玻璃宴会厅被照料妥当的绿色植物包围，天花板坠下来无数灿烂的灯带，在夜色中像星星坠落。白色桌子布置华丽，晶亮的烛台和优雅的插花一个不落。由于海川球队外援不少，所以也看得到好些不同肤色的来宾们用不同的语言打招呼，各主办方的摄影师穿梭其间，为众人拍照。

　　在门口寄存了外套，亦姜站在宴会厅门口，望着这琳琅闪亮的一切，突然有种梦回模特时期秀后派对的感觉。而这并不是她想留恋的记忆。

　　亦姜穿的也是那时留下来的礼裙。她已经不像曾经那么瘦。纵然已经改过腰身，这条以前穿着很宽松的黑色吊带长裙如今已经显得非常修身。她还选了五厘米的高跟鞋。鞋跟不能再高，否则她就比于斯盛高了。

　　“不用这么紧张，你很漂亮。”于斯盛站在旁边，扭了一下腕表。

　　“不是，”亦姜跟他也说不清，依旧在警惕地四处打量，“他们来了吗？”

　　“谁？”

　　“我看到了。”

　　年轻有为，容貌上佳，于惟楚从来都是社交场合最吸引眼球的人。更何况这场晚宴，他还是赞助商。

　　自打踏进宴会厅，他就各种应酬不断，身边没有少过人。他没有带女伴，而是带了蔡助理。此刻他就在几人围绕中，跟聊天。然而似乎有心灵感应似的，他端着香槟酒杯，突然扭头看向大门口。

　　亦姜就跟于斯盛站在那里。

　　此刻，于惟楚没再注意对面的人说什么，他望着她，就跟忘了一切似的，朝那边迈了两步才清醒过来。

　　于斯盛也瞧见哥哥了，带着亦姜过去打招呼。亦姜远远的与于惟楚四目相对，她突然有点莫名的紧张，她猜肯定是裙子太紧了。于是她不自然地挪开眼神，而眼角余光里，对面那个人并没有挪开视线。

　　她想了想，慢慢起了不服气的心思。她便又重新昂起头，刷地看过去。

　　而他在笑。他在看着她笑。

　　他身边那个胖乎乎的五十多岁中年男人，立即殷勤地跟于斯盛打招呼，夸赞他的女伴好看。大概今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于惟楚和于斯盛虽然长得不怎么像，但却是兄弟俩。

　　于惟楚将香槟递给蔡助理，握住弟弟的手，轻轻拥抱他了一下，然后转身面对亦姜，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也倾身微微揽了一下她。

　　“You are beautiful.”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亦姜陡然惊住，心脏开始陡然乱跳，仿佛他落在她后腰一秒便离开的手留下了炽热的温度，扰乱了她的心跳。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她开口说英文。他的英文发音咬词缱绻，音调，如同一只柔软的纹路分明的羽毛落到她心头，毛茸茸，有点痒。

　　于斯盛一直跟她说英语，她都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她呆在原地，想要分析清楚这种感觉，却意识到虽然那个中年人一直跟于惟楚说话，但他回答问题时，依旧看着她。

　　站在旁边的蔡助理心里也惊了一下，此刻，他终于从这句难得的英文明白了亦姜在老板心里的地位。工作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于惟楚主动跟中国人，包括他的前任，说英文。倘若亦姜懂法语，那么于惟楚一定会选择母语来说她很美。在他最需要表达情感的时刻，一定会选择自己最熟悉的语言。而这种时刻，难得一见，当下是第一次。

　　而这时，宴会大厅门口再次起了一阵骚动——是戈皓所在的球队一起过来了。他和主教练一起走在最前面。摄影师们又连忙赶上去拍照。

　　“走吧，我们去打招呼。”于斯盛拽着亦姜走。

　　“好。”亦姜还不清楚是要跟谁打招呼，只是连忙点头。她想的确是应该离开，否则在于惟楚的注视下，她很快就会脸红到耳根。

　　而她跟着于斯盛到了大门口，才发现那边被围住的是戈皓一行人。

　　好几个运动员都在忙着签名。而于斯盛虽然作为战败方，但是挺虽败犹荣的，非常热情。但由于语言不通，所以他更多是肢体交流，一起勾肩搭背地拍照，拍肩膀，真说啥了就等着亦姜翻译。

　　戈皓跟教练说完话，突然看到站在于斯盛身后的亦姜，情不自禁地推开其他人走过来，他眼睛亮晶晶的，专注的眼眸里是她的影子。他穿着一套很修身的黑色西装，打着黑色领带，左边耳朵上有一枚小小的黑色耳钉，配上他的板寸短发，精神阳光的五官轮廓，显得时尚帅气。

　　“我知道！”亦姜故意抢先开口，有点臭美，“是不是想夸我今天很漂亮？”她已经被好多人夸啦。

　　“不，你一直都是最美的。只不过今晚更美而已。”他笑起来的模样让亦姜想起来在他家里见过的那些踢球照片里他的眼神。他就像看到了什么心爱的东西，比如他最爱的足球。

　　“谢谢你今晚能过来。”他又说。虽然她是作为于斯盛的翻译而过来。但是能见到她，戈皓已经很开心，他今晚没有带女伴。“我们一起拍照，好吗？”他迫不及待想要永恒地留下这一刻。

　　“好啊。”正好有人经过，她便凑到他身边。

　　戈皓将手机递给队友，却放不住他另一个队友突然窜过来也站到亦姜身边，眉开眼笑地跟亦姜打招呼，“你好，我是戈皓他爹——”戈皓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又改口，“我是戈皓室友，你叫我大森就好。”

　　“你好。”

　　大森留着黑人那种莫西干头，突然挑起一边的眉毛，“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亦姜惊讶地张了张嘴，“啊？”

　　“哟，原来是你啊。”拍照的队友突然从手机后探头出来打量亦姜。其他人听闻这一句，也纷纷扭头张望。

　　戈皓瞬间开始不自然地咳嗽，呼吸也急促了，“拍照拍照。别说有的没的。”

　　拍照的队友笑了一声，开始倒数，“三，二，一。”大森立即退到一边。

　　人多嘈杂，亦姜来不及思考为何戈皓的队友仿佛都认识她，也来不及问，就被簇拥着往桌边走。主持人在用双语通知，“大家请尽快落座，辉煌之夜马上开始！”

　　晚宴的第一个环节，就是主持人对最近的比赛进行总结，然后介绍赞助商，再给球员们颁奖。好巧不巧，戈皓就是获奖人，而于惟楚是颁奖人。

　　台下，来宾们在热情欢呼。而台上，两人的沟通可谓冷淡疏离，客气礼貌。虽然要握手给摄影师拍照，但他俩中间隔的空间起码还能塞一个人。

　　而这时偏偏主持人没有眼力见地问，“我看到两位在台下的座位是安排在一起，请问两位刚刚有什么交流吗？”

　　于惟楚平静地说：“没有。”

　　“不熟悉。”戈皓补充。他对于惟楚的最深印象，就是那天在绿茵场，这人是跟亦姜一起来看球赛的。

　　主持人瞬间尴尬到笑容都僵掉，赶紧进入下一流程，解答直播里观众的问题。

　　亦姜虽然不站在台上，却也觉得窘迫。她这时肚子早饿了，便去拿点吃的。这时场下来宾们已经可以随意走动，去自助餐台取些食物。她没有注意到大森在跟于斯盛在不远处聊天。大森的英语不错。聊了半天，大森瞧见蔡助理朝亦姜走过去，他便立即拍拍于斯盛的胳膊，也离开。

　　亦姜正在琢磨拿什么吃的，突然左边传来一个声音，“寿司不错，我推荐你试试。”这是蔡助理。

　　“我觉得西芹鱿鱼卷不错。”右边又有人说。

　　亦姜一看，是大森。

　　蔡助理的目光落到大森脸上，不疾不徐地说：“这家餐厅的手握寿司是请日本大厨做的。”

　　“小日本的怎么比过我大中国的菜？”大森嘴里一拐，还是盯着亦姜，突然一笑，“开胃菜建议选热菜。”

　　“……”亦姜看看他，又看看蔡助理，再迟疑地看看左边的寿司，右边的西芹鱿鱼卷。这两人不对劲啊。蔡助理依旧是笑得体面温和，但大森怎么一脸好像写着“我什么都知道”的古怪表情？

　　“你为什么要强迫别人接受你的意见？”蔡助理心平气和地问。

　　“我这叫美食安利。如果我强迫，你不也在强迫？”大森反问。

　　“我跟亦姜是朋友。”

　　“兄弟，说话要打草稿。你不是那于什么的助理？”

　　蔡助理沉默了一下，竟然破天荒地反问，“那又怎样？”

　　“我还是戈皓的室友呢。关系不比你铁？”

　　“打住！”亦姜连忙拿起盘子，飞速夹了一块鹅肝寿司，又夹了一块西芹鱿鱼卷，赶紧放下夹子，“我就吃这么多，你们继续拿菜哈。不打扰了，谢谢！”

　　她说完立即退场，火速回到桌边坐下来。然而还不等她拿起筷子，就看到蔡助理拉开椅子在她左手边坐下来，而另一边很快被大森占住。

　　此刻，她拿着筷子直接跟被淋头浇了石膏似的定住。怎么就……他们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这一次，先开口的是大森，“美女，你喜欢看电影吗？”

　　亦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喜欢。”

　　“这么巧，”大森将椅子挪个方向，半侧面对她，胳膊搭在椅背上，“我儿子戈皓也喜欢。”

　　蔡助理立即提醒：“你这是钓鱼执法。”

　　“你管我钓不钓鱼，你是塘主？”大森性子急躁，也不想跟蔡助理继续斗下去，直接自来熟地问亦姜，“待会跳舞，你想邀请谁？”

　　亦姜愣住，“我邀请？”

　　“对，今晚的晚宴主题是自由与超越，有一个环节是致敬‘她力量’，女足厉害嘛，然后相对应就是今晚女士邀请男士跳舞。”蔡助理说。这就是他过来找亦姜的目的，他希望能为了老板，点化亦姜。明白亦姜在老板心里的地位，他做很多事情就得心应手了。

　　“……这是谁想出来的环节？”亦姜愕然地呆住。明明有很多其他方式凸显女性力量，为何偏偏是跳舞？这就跟妇女节时候有些公司的庆祝方式是安排女员工学做甜点一样搞笑。

　　“不管是谁想出来的。你要邀请谁？”大森问。这后一句“你要邀请谁”，蔡助理跟他异口同声。

　　此刻，亦姜的大脑一片空白。纵然心里有个小人在不断提醒她“别慌，小场面”，但是她真的很慌啊！

　　她下意识看向直播那边，正好不知咋的，两个人的视线都落过来。

　　“戈皓跟你关系这么好，多年不见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你不邀请他，说不过去吧？”大森在旁边苦口婆心。

　　蔡助理紧紧跟上，“于总本来不用来这个晚宴的，但他想你可能过来，就推掉了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他在等你邀请他。”

　　“哎，好歹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这边可是打小的交情。”

　　“感情的事情，有什么先来后到？”

　　亦姜听着他俩左一句右一句地打嘴仗，开始抽桌上的纸巾拼命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