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也想康康》各十百千万的亿

6、带把的玫瑰（5）

　　“大家最近过的都怎么样？”

　　菜还没上，一桌的寂静中，某位男同学左顾右盼了一会，勇敢地开启了尬聊话题——然而没人回应。

　　引领话题的人必须具有一定的公众认可度，而这位普通的男同学属实是越俎代庖。

　　他自食“恶果”，在放个杯子的声音都刺耳的冷场中，故作镇定地环视一周，目光落定。

　　沙姜。
　　一张安全牌，老实、随和、没有主见，在冷场的时候找她说话绝不会被呛。

　　“沙姜去年考编是回黎明二中教书了吧？在母校当老师的感觉怎么样？”男同学自我感觉幽默，声音洪亮，“有没有把当年受的苦都报复给学生啊？哈哈哈哈哈哈——”

　　沙姜抬头，露出老实人的笑容，说：“我没考上。”

　　桌上一下陷入死寂。

　　“……这，这样，”男同学咳了咳，尴尬到脚趾抠出豪华芭比城堡，恨起沙姜是块木头，连接话都不会，“哦，这样啊，呵呵呵，我没想到。”
　　沙姜憨憨点头，话题结束。

　　男同学妄图引领气氛，使同学之情重归热烈的美好愿景，咔擦，被沙姜折了。

　　一桌死寂。

　　偏偏隔壁两桌的同学们都又说又笑，衬托得他们这一桌氛围越发emo，同学们都心不在焉，只想着菜怎么还没上。

　　此时，身穿旗袍的服务员如天降救星，将推车推到桌边，为每人上了一盘菜，并柔声道：“这是前菜，芥末响螺片。”
　　她简单解说了这道菜是如何做成，姗姗退下。

　　菜上来了，手机先吃。同学们不想暴露自己的没见识，见一位女同学大大方方地拿手机拍照，这才也跟着拍照。

　　男同学如释重负，连忙招呼：“吃，大家趁热吃。”

　　“冷盘趁热？” 沙姜冷不丁地蹦出一句。

　　男同学笑容一僵：“……”
　　他缓缓扭头，看向一脸疑惑的老实女同学，心中咆哮。

　　又是沙姜！

　　今天，是黎明二中2014届高三七班毕业生八年同学会举办的日子。

　　此次同学会由当年的班长张皓御牵线，联系的同学中除开因签证原因无法回国的三位同学将通过线上视频的方式参与同学会，班主任、主科老师及同学皆到达现场，齐聚一堂。

　　会面地点在母校附近的一家五星级粤菜酒店，由外地请来的大厨掌厨，共三桌，每桌28888人民币规制。
　　现场请来了当地有名的歌手和歌舞团来表演助兴，并且配备一流的摄影团队，由他们捕捉下这场豪华同学会的一点一滴，制作成精致的相册发放给每一位同学。

　　而全部费用，由班长张皓御一人承担。

　　并不贬低同学情谊，但这确实是同学们来的如此齐整的主要原因。

　　“班长是做到总经理的位置了吧，公司在杭州哪个区？”
　　“我靠，班长大气，想抱大腿了。”
　　“学霸永远是学霸，你爹还是你爹啊，兄弟！”

　　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软，再加上张皓御出手阔绰，进入社会后懂得人情世故的同学们都对张皓御热情至极。

　　作为东道主，班长张皓御身着阿玛尼定制款西装在各个桌游走敬酒，走到哪里，呼声跟到哪里，他自视为沉稳的高端成功人士，脸上却难免起了些兴奋的红晕。
　　他对眼前宏大的同学会宴席由衷地感到满意。

　　这是由他一人组织的同学会，每一声感谢和赞美、每一道精美的菜肴和每一瓶昂贵的进口酒，都证明了他的地位和力量。

　　这场同学会以完美无缺的姿态向过去证明，他张皓御是整个班级最有出息的那一位。

　　张皓御确实对得起同学们的称赞，看他安排的同学们座位表就知道他是多么周到精细。
　　他事先进行缜密的调查，根据人以类聚的原则，将同学们进行全面评估，以复杂的标准分为三六九等，安排成三桌。

　　主桌有各科老师、富二代、官二代和经济、政治、军事上各有长处的青年才俊并几位美女，是张皓御主要社交的阵地。

　　次桌则有普通公务员、编制教师及几位研究生、博士生等学历高但财力不高的人才，这帮人囊中羞涩却清高，对张皓御并无大用但名头好听。

　　张皓御走到了最后一桌，神情变得更随意了些，这一桌上安排的都是没有地位和财富的普通同学，低薪工人、底层销售和无业游民，氛围很消极，但他还是有礼貌地前去敬酒，脸上依旧笑容洋溢。
　　他认为这是一种修养。

　　“李率来了吗。”一位男同学问了句，他有些拘谨地和张皓御碰杯，抿了一口，却没有对这高级红酒表现出任何赞赏之意。
　　“李率？”
　　张皓御挑眉，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出不起30万彩礼而被退婚的老同学，瞧见他木讷的表情，打消了对方是故意找茬的疑虑。

　　没人知道乐于助人的三好班长对一位叫李率的班级同学暗怀三年的敌意。

　　“他从没来过同学会吧，”张皓御维持着笑容，惋惜自己的好酒被这样的人喝掉了，边说，“男神嘛，比较难请，我是通知到了，希望他肯赏脸来一趟。”
　　其他人附和：“男神一直傲得很。”
　　“不过听说男神混得不怎么样，也没继承公司，估计是不敢来了吧。”
　　“你说男神嘛？好像确实是混得不咋地。”
　　“肯定没班长厉害。”
　　“怕了吧，李率当年那么风光，现在风头都是班长的了。”
　　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女同学抬了头，笑着替李率说了句话：“不至于吧。”

　　张皓御定眼看她，一位在高中生涯中只给人留下老好人印象的普通女同学，才、貌、情、钱、权，一样不占。
　　唯一特别的是，她初中因病休学一年，比同龄人大一岁，高考压着一本线的分数进入省内二本师范大学非优势专业就读，如今是一位27岁仍在家待业的大龄女青年，去年考编再次失败。

　　张皓御妥帖地记住了她的名字，惊喜地问候：“沙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总是帮李率说话，我说你暗恋了那么多年也该修成正果啦。”

　　周围的人不知何时闭了嘴，静悄悄地听着。

　　沙姜一怔，微笑：“误会了吧。”

　　“什么误会，你不会还没去告白吧，”张皓御爽朗地笑着，“不提了不提了，听说你去年考编没成功，今年准备得怎么样？如果有困难联系我，我和杭州上城区一个小学校长是朋友，还是能说上两句话。”

　　“不用了，”沙姜似乎内敛地道，“我会自己努力，谢谢班长。”
　　张皓御料到对方性格内向定然不会麻烦自己，大方道：“都是同学客气什么，小忙而已，需要用到我是我的荣幸哈。”
　　沙姜果然直摇头：“没有没有。”

　　张皓御与桌上默不作声的几位同学都碰了杯，听到主桌的老师又在招呼他过去，歉意地道：“我就先失陪了哈，大家好好吃好好喝，招待不周的地方多多包涵。”

　　在一片一致的“哪有哪有”中，张皓御如一匹得了奖花的黑马抬首挺胸地离开。

　　酒桌上立刻又寂寥了。

　　恰好，服务员又上菜了，仍然是每人一盘，一道三式，主材料为鲍鱼、赤贝、海胆，都是见过听过的东西，偏偏做成了吃不起的模样，摆盘精美，份量迷你。

　　同学们有点不会使筷子。

　　桌上的菜是今生头一回吃的名菜，杯子里是一生喝这一次的高级洋酒，只是坐在桌边的人，不是所谓的上流人士。

　　东看看西看看，同学们心里都有数，他们这一桌被安排在角落的就是凑数的桌，年收入在8w以下，人际网疏漏，家中非军政世家也不是书香门第。

　　同学们一口又一口吃着名厨烧的粤菜，话语声随着酒进了肚。他们一边心里酸溜溜地嘀咕着张皓御算计的可真好，一边大快朵颐，脑子里都是“真香”。

　　“喝一杯！喝一杯——”

　　起哄声传来，所有同学齐齐回头。

　　原来是主桌那发出的声响，张皓御正与一个身段窈窕的美女喝交杯酒，周围的人不断地吹哨鼓掌，不要钱似的说着一句句“我磕的CP成真了”“帅哥配美女天经地义”。

　　美女一身贴身黑裙勾出S线条，腰带的香奈儿金属大logo在璀璨的灯光下一晃一晃，她拥有保养得当极其浓密的头发，似乎是无意垂落在耳边的发丝此时正跟着主人敬酒的动作微微荡漾着。

　　“欸，那是沈双羽。”

　　沉默了许久，经历了一次冷场的男同学并不死心地重启话题，面露讥诮地指了指，故作品味地抿了一口酒，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在一串故弄玄虚的小动作后，他悠悠地道：“班花，张皓御还追过人家，没追上，现在可不一样了。”
　　“……呵呵呵呵。”同学们发出一阵微妙的各怀心思的笑声。

　　“沙姜你和沈双羽关系不错吧，去打个招呼啊，”男同学明显心气不顺，并不想让话落到地上，他看向了一直在玩手机置身事外的沙姜，故意道，“我记得你老是跟在沈双羽后面帮她值日跑腿，还帮她拿外卖被教导主任抓住过呢。”

　　他意味不明地补充了一句：“对，你还帮她追过男神，我可真佩服你，心真宽啊。”

　　沙姜无辜躺枪，她在众人的目光中只好放下手机，随和地道：“确实，我都忘了，你记得真清楚。”

　　无论是漂亮骄傲像只小孔雀的沈双羽，还是黎明二中2014届学生口中如山间清风海上明月的男神，对于沙姜而言，都是人生中的过客——两位剧情内容较多的过客。

　　不过对于同学们而言，非也。

　　在同学会中经历无情的财力对比后，同学们自尊心受损，会采取紧急手段保护自尊心，比如贬低和那群光鲜亮丽的人有关系的一切。

　　而沙姜不幸地成了这个靶子，因为她曾经是七班班花沈双羽的小跟班之一。

　　“我也记得，沈双羽成绩好长得又漂亮，”一位女同学语气尖利，“还愿意跟普通人做朋友，不是男生们的女神嘛，班里的女生就一直想巴结她。可惜啊，没用，人家李率最后还是看上了沈双羽，看不上小跟班。”

　　“对，高二那时候沈双羽喜欢李率，”男同学见有人附和，越说越起劲，“沙姜不还帮她送情书，结果李率以为是沈双羽派沙姜去耍他，气得不行，脸全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沙姜回想起来：“有这回事啊。”
　　“当然有啊，你别假装忘了吧，”他得意洋洋地对沙姜笑，“欸，别怪我说真话，被自己不喜欢的人告白肯定会不爽吧，李率肯定更想被沈双羽喜欢，不想被你喜欢，是不是？”

　　这话已经附带了人身攻击，沙姜看起来着实可怜，同学们都犹豫着要不要阻止。

　　当事人沙姜接话：“有道理。”

　　女同学趁胜追击：“沙姜老是跟着沈双羽也是为了接近李率，说起来是互相利用，唉，我当时就觉得这样的友情不可靠。”
　　她眼尖地瞥见沙姜面前没吃掉的鲍鱼，勉为其难地将筷子伸过了半个圆桌：“沙姜你看你脸圆的，得减肥了，你不吃我帮你吃，鲍鱼不吃太浪费了。”

　　沙姜向她的方向推了推盘子：“确实。”

　　沙姜有点婴儿肥，还白，很多人说她像个糯米团子，而她的名字指的是姜科植物沙姜的根茎部分，味辛、性温。
　　她身高165，体重100斤，曾被人调侃为穿不了BM风的“胖子”。

　　“沙姜喜欢男神？搞错了吧，”其他的同学们帮忙打圆场，“我感觉沙姜一直在助攻沈双羽和男神啊。”
　　“对啊，我们说男神要是和沈双羽成了，沙姜肯定是伴娘来着嘛。”

　　“别说这些了，”有的同学可怜沙姜，隐晦地道，“高中时候的事情都过去了。”

　　男同学立刻反驳：“我们这些高中同学回忆回忆过去怎么了，你自己个没什么好说的，还不让别人说了，沙姜天天跟着沈双羽和李率，大家伙不都知道？”

　　女同学与他一唱一和：“而且都是事实怎么堵着人的嘴不让人说？好好的同学会搞那么严肃干什么嘛。”
　　她看向沙姜，针对性极强地发言道：“你让李率来了，你问他本人，他肯定知道沙姜喜欢他吧，就是不想大家知道自己被沙姜喜欢。”

　　沙姜震惊：“原来是这样吗？”

　　“别装傻了，”男同学酒精上头，忽地用力鼓起掌来吸引众人注意力，豪迈放言，“我们打个赌，赌当年沙姜压根没帮沈双羽告白，自己偷偷先去跟李率告白了，怎么样？”

　　桌上先是沉默。

　　总之当年沙姜暗恋李率确实是班上人尽皆知的事情，沙姜肯定喜欢李率，不然很多事情解释不通，没有任何女生会愿意给沈双羽这样的公主病重度患者当朋友，除非有利可图，而唯一可图也只有李率了。

　　“谁知道是怎么样啊，”有人半信半疑地嘀咕，“这又没法证明，赌什么啊——”

　　女同学却高声附和，兴奋不已：“说得对啊，不然李率怎么会气成那样，说不定沙姜就是故意没帮沈双羽递情书，自己狸猫换太子！”
　　“就等李率来，”她重重拍桌子，“等他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同窗们议论起来：“李率来过同学会吗？”
　　“从来没有吧。”
　　“好几年没听过男神的消息了。”
　　“那赌个屁啊。”

　　作为当事人被矛头指着，沙姜出神地盯着女同学边说话边喷出鲍鱼渣的嘴，一边想李率怎么可能来呢，一边和和气气地道了一句：“确实确实，你要不先把东西吃完再说话吧，我怕你呛着。”

　　女同学眼珠子一突，喉咙一震，下一秒，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渣子乱飞，好不狼狈。
　　她身旁的同学嘴上关心“没事吧没事吧”，身体却很诚实地战术后仰避开空/袭。
　　男同学心里嫌弃，但毕竟面对他的唯一队友，他还是表示绅士地递上纸巾。

　　桌子上乱成一团，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忽地中落进一道女声。

　　“在这边，二位请进。”

　　随着服务员推开包厢的声响，先是一阵寂静，随后仍是无法克制的咳嗽声，但此时也只剩下了咳嗽声。

　　目光集中在此刻走入的男性身上。

　　暖色的灯光落在男人苍白的面上像是化了雾气，在所有人眼中，他的眉眼都过于清晰和年轻，甚至可以说毫无变化，仍是年年悬挂在红榜第一的照片上的少年模样。

　　一瞬，在座已然步入社会的同学们恍然以为还是在黎明二中上学，年级里有位小说男主般的人物，甚至上了大学后也再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无需自我介绍，他是李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