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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灰医独活if(二) ...

  •   雨一直在下。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望向外边,都能看到空中坠落的水滴。
      潮湿的苔藓爬上身躯。有人在嬉笑打闹。
      僵硬不能动弹。有人在絮絮叨叨。
      浸没在水中。有人在轻轻晃荡着酒液,“叮”地碰杯,慢慢饮下。
      泥沙掩埋口鼻。“嗒”,棋子落下,三劫循环【注】。
      无止境坠落。
      ……
      檀上裕人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蔓延,毫无睡意。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眨了下干涩的眼,转头望向窗外。
      天还没亮,窗外不停息的雨声一直渗进他的梦中。现在是四月初,正是回南天的时候。呼吸中浓重的水汽让他险些误以为自己还在那场错乱的梦境中。
      回来了……?
      半晌,这个想法飘飘荡荡地浮起来,下一刻又被否定。
      不,这里不是。
      檀上裕人翻身仰卧,无力地用前臂掩住眼睛。
      他依然是那个失去了太多的黑诊所医生檀上裕人,而不是忙碌在医院的急诊外科医生郁檀。
      这里没有他们的归处。
      他睁着眼睛,直到天光微明。
      楼道隐约传来邻居们聊天和上下楼的声音,晚班的回来休息,早班的骑车出门,还夹着些咿呀的戏剧声。
      檀上裕人想翻身下床,僵硬的躯体却丝毫不给面子,膝部狠狠地磕在地上,如果不是及时扶住床,大概还会在潮湿的地面滑一下。扶住床的时候檀上裕人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不得不尽可能攥紧床沿来稳住自己。
      半长发散下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撑着床慢慢地走了几步,觉得缓过来了,才收回手捋了把贴在颊边的碎发,不出意外摸到了一手的汗,便有些缓慢地朝着浴室走去。
      水兜头淋下来,檀上裕人打了个寒战,才想起来该把冷水放出来,变暖了再淋身上。哦,还有手上的枪伤。
      他关上水,先看了下伤口,还在发炎,不过刚刚的水应该没太影响到,一会儿稍微注意下应该没什么。就是这天气……或许会留点毛病。
      无所谓了。
      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檀上裕人脑袋搭着一条泛着潮气的毛巾到医疗箱边,拿出纱布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他站起来随手拉开衣柜门,里面没有一件衣服,只有一个保险箱、一个工具盒、一块大致成型的石碑和几块零碎石料。小小的抽湿机在角落里勤勤恳恳地制造出低湿度的一块空间。
      檀上裕人用拇指摩挲着那块大石碑,细腻冰凉,手感很不错,就是希望雕刻的时候手感也一样好,这双手也给力一点,把放下十几年的石雕手艺找回来。
      托了他那个做石匠的外公的福,打磨和刻字还有刻一些简单的图案还是没有问题的,用这些小石料练练手说不定还能更精细一点。
      “你是医生咱是石匠,都是用刀的,来跟咱学门手艺。就你这木头样儿,说不准以后追媳妇还要靠咱这一手石雕。”
      他那时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被发愁手艺没人继承的外公急吼吼拉到他那学石雕。一天天的听着他讲他的宝贝石雕,本来有些浮的心倒是越发沉静下来。不过老爷子大概没想到他学到的东西没有在什么追媳妇上用到,倒是先被他用来雕墓碑。
      檀上裕人茫然地站了半晌,才恍然想起什么似的,阖上柜门,坐回床边。檀上裕人没有搭理滴着水的发尾,只是拉开床头柜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包烟。
      “咔”。一点火光在晦暗不明的室内微闪。
      檀上裕人注视着微弱的光一点点舔舐烟卷,灰白的残烬落下,指间传来热度。但他依然一动不动,凝视着星点火光,又好似在看别的什么。
      他等待火光熄灭,像老树在等待枯萎。
      光一点点暗下去。
      ……
      檀上裕人是被一阵欢呼吵醒的。
      “怎么在这睡着了……昨晚又熬夜了?”青木川弹了一下檀上裕人耳边盛着气泡水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唔。”檀上裕人含糊地应了一声,盯着周围的人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唐泽和五月结婚的日子。
      檀上裕人醒来时,宴会正好到高潮部分,平时论坛上看起来有些欢脱的警官抖着手把戒指套上女友的无名指,突然落了泪,穿着洁白礼裙的女友默不作声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一个礼花突然炸开,然后接二连三的,闪亮的彩纸纷纷扬扬,撒了新人一头一身。
      “且以深情共白头。”他突然想到。
      真好。
      真好。
      热热闹闹的。
      是一个好梦。
      檀上裕人睁开眼,烟头已经已经因为手指脱力掉在地上了。他于是把烟头并那点冷灰扫起来一并倒入垃圾桶。
      他弯腰拉开床头柜最下层。一叠请柬放在里面。
      当他呼喊“檀上裕人”或是被呼喊这个名字,他有时不知道在喊谁。
      是不该存在的“檀上裕人”?还是另一个时空的幽灵?
      名字。
      于是他尽可能地回想他们的真名,存在于那个遥远时空的名字,一个或可被称为“原初”的名字。
      当然这种回忆可能并不完全,毕竟,他从前并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以下葬的名义,来收集他的友人们的真名。
      最终他翻阅星火首领留下的资料,找到了一叠请柬,上面端端正正书写了属于他们的姓名。
      一叠婚宴请柬。新郎,唐泽山。新娘,陈予月。
      檀上裕人拉开窗帘,抽出请柬下写好字的纸,展开,铺在空白石碑面上。久违的光照在上面,白得让人一个恍惚。
      那个梦或许是个好兆头,那就今天开始刻字吧。他想着,手中的刻刀落下。
      他感觉自己在燃烧。精力好像在那个梦之后回到了他身上。他有种错觉,似乎睡眠不是必要的,食物也不是必要的,他只需要刻下他们的名字,打磨这个印记。好在作为医师的理智告诉他,他确实需要这些。
      当红色颜料涂满最后一个字,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手臂传来的疼痛。勉力放好画笔,檀上裕人摇摇晃晃站起身,半个身摔在床上,脚还拖在地上,便闭上眼,竟是睡着了。
      很多人在说话。
      “医生”,“灰医”,“hiroto”……
      ……只听得清那些称呼。
      很多熟悉的人闪过,最后是大概半年前,日影清纪刚知道他的死法的场景。
      “我想做的事不太多,把你打醒就是其中一件。”手被钳制住。
      “我让你好好注意休息好好睡,您老还给我来了出猝死,敢情我的话是耳旁风。”被扭过去。
      “这么多年走过来,死人活人都见过不少了,无非是谁走得更早。”肩膀上传来熟悉的触感。
      “郁檀,”日影清纪狠狠地给他来了个过肩摔,低头看着他,发丝荡下,脸隐在晦暗中,“你以为你是神仙吗。”
      现在他醒了。
      今天,是清明。
      好像到哪里都逃不开这恼人的雨。所幸只是雨丝飘飘荡荡落下,倒也不妨事。
      檀上裕人沿着路人指的路到了一家花店,门开着,店里却像是没人,檀上裕人只好站在门外朝里喊:“店长在吗?有人来买花。”
      “哎——来了。”一个眉目和善的男人从里间走出来,放下手里的剪子,捻了捻围裙。“靓仔先进来吧,想买什么花?”
      檀上裕人沉默了一会儿。买花只是觉得应该要有,但是要买什么,他完全没有头绪。
      好在店长看起来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是给谁的,我给你推荐点?”
      “……给去世的朋友们。”
      店长顿了一下:“哦……是清明。”
      店长又擦擦手,引他到颜色素净些的花那边。
      檀上裕人视线却落在一边妍丽的天堂鸟上,眨眨眼,落在眼睫上的雨珠聚拢起来,划过苍白的脸,像是眼泪。但他只是沉默着看店长给他指自家的花,每样搭配都说出点新花样,夸得天花乱坠。
      “就这个吧。”檀上裕人指了指白菊。
      后面的事情,在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发生了什么呢?不过是那束白菊因为无根而枯萎了。

      【注】:三劫局,是在围棋对局中,循环劫局中的一种,指对弈盘中同时出现三个劫,也称三劫循环。出现此种局面一般作和棋论。最早有记载的三劫局是一世本因坊算砂应织田信长之邀与另一个高手鹿盐利玄在本能寺的对弈。本来"三劫"这样的棋形在寻常对局中难能出现,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发生了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自尽身亡。从此,三劫循环或循环劫局面被视为不祥之兆。现今三劫循环的迷信色彩大为淡化,在这里也只是因织田信长一事暗隐不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灰医独活if(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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