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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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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认得我们?真好。”小张听着龚导的话,眼里有光闪了闪,脸上浮出神往。
龚导看着他,将手中的手又握紧了些,一瞬间真的生出私奔的感觉。他想起了私奔的“鼻祖”——二千五百年前的范蠡,越国仇复、吴国城破之际,他却在月亮最圆、花开最满的夜晚,带着美人西施归隐,从此泛舟五湖,大隐于江湖。
何等的快意!但是,范蠡是功成身退,自己也堪堪算“小成”,唯有小张,他的人生才刚开始,还没体味过“山登极顶我为峰”的荣光,又怎会参透“海到无边天作岸”的洒脱。这对他不公平,小张得回去。他还有自己的人生去写、自己的理想去奔赴。
龚导想到这里,温柔地拍了拍小张的手,轻声说道:“歇会儿吧。闭目养养神。看你这两个大黑眼圈,便知道昨晚睡得不安稳。”
“嗯。”小张很乖地应了一声。龚导帮他换了拖鞋,又要了条毛毯,给他围上。身体的暖意并心中的暖意一并袭来,小张真的在飞机的颠簸轰鸣中睡着了。
四个半小时的飞行,不远也不近。说近,是因为龚导只够把新剧的剧本再看了一半,飞机便开始降落;说远,是因为小张睡得深沉,头一晃一晃最终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才仿若找到停泊的港湾。龚导因此不敢动,一个姿势保持了几个小时,身体都僵了…
“降落了?”小张终于被飞机俯冲穿越云层时剧烈的颠簸震醒,他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窗外已是一派辽阔长天,大漠风光。
龚导揉了揉肩膀,动了动身体,笑着说:“是啊,和心上人一起飞行,都不觉时间飞逝。”
可是心上人却独自睡去,小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此时飞机落地,开始滑翔在乌市辽阔的跑道上,小张的心情跟着放空,似乎所有的烦恼和物理的里程一般,都被抛在了万里之外。
小张随着龚导走出机场上了接机的商务车,上了车还在四处张望:“不等他们一起吗?”
龚导知道他问的是剧组同事,他微笑说:“如果没有你,我会和剧组在一起;但你来了,我就只陪着你。”
小张的脸绽放出孩子般的笑,但还是懂事地说道:“你是出来工作的,你去哪儿我陪在你身边就行,不必单独改变行程陪我。”
“知道。”龚导一张脸笑得极具内涵。小张被他笑得发毛:“为什么这样笑?”
“我可以说吗?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
“你刚才贤惠的样子,像老婆。”龚导哈哈大笑。
“要死啊。”小张装作生气地甩开了他的手,扭头看向了车窗外。
窗外,飞驰的车,一格一格将独特风光掠过。这里据说是除了大海之外,雪山、草原、湖泊、沙漠…世界上所有地貌都集齐的神奇土地;他想把自己在这里放逐…
车子终于泊进乌市最好并最新的酒店。前台眼睛扫扫龚导和小张,目光停留在他们牵着的手上,低头微不可查地笑笑,确认道:“豪华套房,一间?”
龚导急急纠正:“不。两间。”
“一间吧。”小张在一旁说。
龚导转头看看小张,长眉挑了挑,微笑一下:“听这位先生的,一间。”
前台一脸吃到狗粮的艳羡,手指翻飞噼里啪啦操作着,只听龚导又补充道:“双床。”
“好的。两位先生稍等。”
星级酒店的服务极高效。不消片刻,龚导和小张便置身在观景极好房也极宽敞的房间。
“你去歇歇,我来归置行李。”龚导将小张推进屋,小张听话地走向大大的落地窗边。
龚导归置好行李,拍拍手上的尘,走到洗手台。温热的水冲刷着他的长手指时,他感觉自己的腰也被人在身后环住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紧接着,小张的头也靠到了他的后背上。
龚导的心如一阵温暖的潮汐泛滥,四肢百骸都通畅到臌胀。他抿嘴一笑,任他靠着,细致地洗了自己的手。又将环住他腰的手牵过来,也细致地洗了。
那只手距离之前涂手霜时已经光滑温润了好多。如何才能好好爱你?如何才能让你不受伤?我到底该怎样做?是放手还是紧紧拉住你的手?…龚导心中长叹一声,将小张拥入怀中。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龚导说。
第二天一早,龚导和小张赶早班机飞往伊犁,同行的还有三个人:王副导、总摄影并制片主任。他们要在飞抵伊犁后再驱车150公里,才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赛里木湖。
不得不说新疆太大了,从一个地方奔赴另一个地方,都需要借助飞机;也不得不说,人因此在这里太渺小了,会时不时生出感慨:人生一瞬,不过沧海一粟。
龚导此行是来考察拍摄地的。按照他的分镜头脚本,赛湖会是开篇的第一组镜头。遥远的雪山下,绿色的若翡翠般静谧祥和的圣湖,是亘古不变的人间美景,也是数十年间经济未大踏步发展的遗忘之地。镜头摇移,男一号的脚印先入画,镜头抬起,是他修长的背影。
这是一个探讨人类文明与发展的故事。鬼斧神工的自然美景,未被人类发展侵染的纯净背后,也是未被人类文明进步照耀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人一辈辈欣赏着无比绝伦的自然美景,却也一辈辈无法走出这里,困守在这里。男一号是附近村庄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当年他怀揣家家户户自发地一点一点凑齐的“百家款”走出这里抵达遥远的大都市后;数年后,他却又满身疲惫满心伤痕地回到出发的地方……
王副导几个人一到地儿便东逡西巡去了。剩下龚导和小张漫步在湖边。
“这里被称为‘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龚导边走边说着,“就好比心爱的人,最后留到心里的,也只剩一滴眼泪。”
小张没立刻说话,又走了几步,才说道:“这里据说海拔2114,寓意是,爱,便要一世。”
龚导知道小张想说什么,但是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不能接,他于是又说道:“这里太安静了。会让人不想打拼,只想躺平。”龚导似在无意感概,或者也在有意暗示着什么:“不适合年轻人。”
“所以你希望我回去?”小张突然不经心地问,眼睛却仍专注着脚下的路,生怕一脚踩深了便殃及湖边柔软的草甸。
“你怎么知道?”龚导吃惊。
“叶总编说的。”
“他联系你了?”龚导心里暗骂:这个鳖孙儿。
“不,我联系的他。”小张淡淡地说:“我问他,之前说的话算不算数?”
“哪句?”
“我干得不开心了,他那里随时欢迎我。我告诉他,如果算数的话,三个月后,我可以去他那里。”
“你完全可以回到原先的官媒?”
“不自由,毋宁死。”小张笑得淡然,“那样将人禁锢的地方,不回去也罢。所以,你也不必费心为我筹谋了。”
“原来你都知道……”
“我都知道。”小张抬头冲他调皮一笑:“所以,不必费心想怎样撵我了,我自己会回去。”
龚导微晒,一拳轻轻砸在他前胸,“你这张嘴呀。”
“龚导~龚导~”。这时,远处的王副导双手挥舞着,示意他到这边来。声音里满是惊喜,彷佛是第一次到海边拾到了贝壳的孩子。龚导很少见这样的王副导,轻声说“我过去一下”,然后大步走向远处。
“快来!快~”王副导迫不及待的喜悦溢于言表。
“怎么了?”龚导倒是沉稳。
王副导急急将两只手放到他肩上,将他的身体180度转了个身,转向他来时的方向。总摄影这时也凑上前,将两个手的拇指和食指四面相抵比成一个取景框,放在龚导眼前,也兴奋地说:“从我这里看过去。”
龚导透过总摄影的“取景框”,看到远处的蓝天雪山圣湖绿地间,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他的大衣被风吹起,围巾也被风吹起,整个人周身罩着一层莫名的光,同时暗含几抹荒凉。就好像画一幅油画,原本颜色明快的底上,抹了几笔抑郁的深蓝,又加了几笔茫然未知的浅灰,再多了几笔身处逆境的深灰……,那幅画便不似先前那般单薄,而是有了底蕴,有了韵味,有了厚重感……
“是不是你想象中的第一个镜头?”总摄影得意地问向龚导。
龚导其实也早在心里惊叹了又惊叹:这意境,怎是一个“绝”字了得。
王副导也凑上前来,得意地说:“这可比咱们原定的男一号适合太多了!在你办公室里第一眼见到,我就这么觉得。”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让嫂夫人客个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