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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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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华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
她发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环绕着,四周不停地震动。
眼前一片黑暗,头脑一片空白。
总感觉,好像做了大梦一场,梦中纷繁冗杂,许是睡了很久,而今醒来,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出于某些本能,她试着挣扎了几下,下一瞬,环绕着她的东西松了力气,眼前大亮。
她眯着眼,一点一点地适应了这刺目的亮光。
等她终于完全睁开双眼,就见一张大脸朝她俯冲而来。
霁华立时惊得抬爪就按在那张脸上,阻止他的靠近。
“小白?”
那张大脸上的一个口子张合,如是问道。
小白?
霁华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
是在叫我吗?
那人被她一按,不再靠近,直起身,脸上多了个新鲜的小泥印,却也没擦,只是看着她,笑了:“你没事就太好了。”
“适才你骤然昏睡,吓得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小白?”
霁华听着他说的话,一个字接一个字,全都陌生又熟悉。隐隐的,她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心念一动,她翻身跳下他的怀抱。
就听见“咚”一声,霁华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
霁华疼得呲牙咧嘴。
她怎么,她怎么是四条腿的呀!
阿牧蹲下来,心疼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霁华眼睛里水汪汪的,忍住了没哭,但身上钝痛存在感太强,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头脑,反而冲淡了心里的疑惑。
忍痛走了一两步,她发现,四条腿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她意外走得很顺畅,仿佛从前就是这么走路的。
如今她只想看看自己的模样。
霁华走到河边,临水而照——
一只,白狐狸?
很陌生。
但陌生中又透着难言的熟悉。
她似乎就长这个样子。
倒影的白狐狸歪了歪头,一双狐眼睁得圆溜,像是努力想要看清自己的长相。可水面波纹荡漾,除了白狐狸,旁的什么也没有。
霁华盯着水中的白狐狸,一时看得入了迷,头脑中一片晕眩。
大片大片的景象骤然出现,掠过她的脑海。
像是害怕她细看一般,这些图景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
但也许图景的主人公是她,霁华看了个大概,就慢慢地,慢慢地回想了起来。
这片山唤作七重金山,她独自在此修炼了一千年。
昨夜,她在暴雨中醒来,走出洞穴,察觉到地动山摇,救了这个迷路的凡人,带着他他往山顶奔去,躲避山洪,来到了此处。
一时半刻,也就是她莫名晕倒之前,此人因她救了他的性命,发誓说,等他登上山顶之后,就跟在她身边。
随即,因她无名,此人又给她取了个名字。
小白。
她确实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回忆到此结束,未及想更多,凡人,也就是阿牧走上前,托住她的前爪放在他的膝盖上,用自己的衣服一点点地帮她擦干净了爪子上的泥土。
四只脚爪,每一只都擦得干干净净。
末了,阿牧还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布,沾湿,给她拭净了毛发上的灰尘。
“好啦,这样就还是白白的了。”
他以为,小白在嫌自己脏。
霁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雪白的脚爪,没来由地默了默。
忽然就觉得自己踩在了实处,也许,她真的是小白。
“怎么了,小白?”看她僵在原地,阿牧问。
没怎么,只是……
小白抬起头,熟练地伸出尾巴勾了勾阿牧的腿。
这是一个狐狸表示亲密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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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重新启程前往山顶。
小白口不能言,阿牧怕她无聊,一路上说个不停:
“我们那里流传着一个传说,四月初八,这座山的山巅,将会有界门开启,凡间众生只要到达山巅,就能受仙人点化,飞升上界,得道长生。我是听了这个才跑到这里来的。”
“哦对了,我家就在这群山外不远,那是一个小村庄。我家世代都是庄稼人,我爹——”
说到此处,他陡然沉默下来,不再言语,步伐也慢了下来。
走在他身侧的小白扭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眼眸琉璃剔透,干净澄澈。
阿牧忽然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
“我家,呵,”他笑了笑,“穷得叮当响,我爹上月死了,我也活下去了,干脆就跑进山里,那个传说是真是假,我不在乎,就算喂了豺狼虎豹也好,总之是不回去了。”
那笑并不达眼底。
昨夜的一切如梦一场。
自天黑之后,暴雨不停,他便失了方向,摸索许久,耗尽气力,却仍旧在原地打转。
遇上小白前的一瞬,他心里已经绝望。
许是从前戏本子看得多了,妄图改变命运,可命运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他不过是一介凡夫,哪怕凭借着必死的觉悟来到这里,也违抗不了天命。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哪有什么长生,只有生来注定的命运,被人践踏也好,家破人亡也罢,天叫他受着,他便只得生生受着。
铺天盖地的暴雨倾泻下来,天际连一丝光亮都看不见。
也是这一瞬,漆黑丛林中,白狐的雪白身影骤然出现,哪怕那身影不过小小一团,却擦出了一道光,照亮了黑暗,亦照在他眼前、心上。
“啪唧。”
脸上微凉的触感,把阿牧的思绪拉回来。
小白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肩头,在他右脸上又按了一爪。适才擦干净的狐狸爪子落了地,走了路,又沾上了湿润泥土。
现下两边脸颊各一个泥印子,很是对称。
小白的狐狸眼睛也看着阿牧的脸,圆溜溜转了转,一副很是满意的模样。
“小白……”阿牧笑着,要抓她下来,只是刚把肉肉的小狐狸抱在手上——
“哟。”
身后响起一道阴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欢声笑语。
人的声音!
阿牧立刻转身,却不料身后根本不见人影。
定睛一看,只见他们背后不远的巨石之上,竟然盘踞着一头健壮硕大的老虎。
老虎的眼睛、牙齿、利爪都泛着幽幽冷光,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
瞬间,阿牧浑身寒毛倒竖而起。
莫说老虎,从前哪怕是山上冲下来一头野猪,往往也要村里男人合力,才能将其制服。若是运道不好,死在野猪嘴下,也是大有人在。
可是此时此刻,他面前这只比野猪还要凶恶百倍的老虎,却发出了人的声音。
一道异常雄浑、粗暴的壮年男人嗓音。
这样的认知,叫他难以置信。
由不得他不信,下一瞬,那老虎更是当着他的面,张开了嘴,口吐人言:“一只狐狸,一个,凡人?呵,你们在这里作甚?”
阿牧吞了吞口水,将心里的恐惧和震惊都生生压下。
他并不打算和老虎交流,他全身都开始戒备,想着一旦老虎异动,他就带着小白跑。
老虎似乎看穿了他心思。
他扯开一边嘴角,露出一个稍显讥讽的笑容,“没看错的话,你确实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怎么就和那只千年狐妖搅和在一起了?”
话音一落,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它陡然暴起,从巨石之上一蹬,霎时跳到了小白和阿牧的面前。
速度之快,阿牧甚至来不及动上一根手指,不,不是来不及,而是根本动不了。
无形中似有什么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叫他单单站着,就已经很勉强。
阿牧不明白,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压倒一切。
他不能反抗,他无力反抗。
老虎咧开大嘴,露出锋利的牙齿,贴近阿牧,近得他足够看清那牙齿上还粘连着的丝缕血肉。
小白在阿牧怀中,极尖锐地吠叫了一声,亮出利齿,猛扑向老虎。
她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灼烧着她,狐尾最是滚烫,好像带着磅礴的力量。
她攻势太猛,老虎不得不退后几步,避开了小白的攻击。但他向来狂妄,此刻身形也很是悠然,目光带着戏谑。
拉开距离,老虎的身形慢慢淡去,转而变幻成了一个满脸横肉、高大健硕的男人。
与此同时,男人的怀中弹出一道绿芒,那道绿芒幻化作了一个着绿衣绿裙的姑娘。
小白打破老虎的威压,阿牧终于喘过气来。
但他还是僵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心跳如擂鼓,纵然依旧害怕,但一种难言的情绪,已取代了害怕,充斥他内心。
他手心里湿意涔涔,自己却浑然不觉。
原来,是真的。
人世间并非只有耕不完的田,种不完的地,这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有七十二般变化的法术,既如此……
那神仙也是存在的了?那传说也是真的了?
那这山巅之上,岂不是真有叫他重活一遍的路!
热泪盈眶,他全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小白护在阿牧身前,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见老虎避开,也不穷追。
因为此刻,她身体里的反应也很奇妙。
醒来到现在,她并没有特意查看过自己的身体,一千年的记忆虚假如纸一戳就破,她没有深究。
可是眼下,灵力在身体经脉中运转,宛如久旱逢甘霖,灼热滚烫得她甚至有些难以忍受。
她不禁在想,莫不是,此前她一直在沉睡?
这样想,好像也有道理。
她心中的疑惑终于散去,长舒了一口气。
眼前,双方僵持着,那跟在老虎身后的绿裙姑娘,看了他们一眼,朝老虎恭敬道:“虎君,迟则生变,我们还是先走吧。”
虎君笑了笑,眼中有无边狂妄,“不急,若叶,你鞭子呢?和他们好好玩一玩。”
名唤若叶的姑娘迟疑一瞬,应声的同时,目光快速扫过阿牧和小白,手上绿芒闪动,一根灰青色的鞭子出现。
只是,那鞭子瞧着,有些破烂,像是再抽几下就会断裂。
若叶看着鞭子,也是面带难色,“虎君,适才,用坏了……”
“啧!”虎君回头看了一眼,果见那鞭子破败如垃圾,兴致大失,狠狠骂了一声:
“废物!”
这一折腾,虎君也没了心思。
这一人一狐,狐狸才那么丁点大,不会说话也尚未化形,这个人更是没有丝毫修为。
他全然没放在眼里。
路过的蚂蚱罢了,他是山中王,向来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不过是心情尚可,想着玩弄一下,也不是非要踩上一脚。
若叶说的……他抬头望了望,果然,原本迎着日出之光而闪耀的山巅此刻透出了别致的金光,绚烂异常,一霎时,勾得他心神全在那处了。
“别再碍着本君的路。”虎君冷笑一声,带着若叶沿着阿牧和小白原本的方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