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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番外5 恨晚 ...

  •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朱厚照有一个不敢言说的噩梦,每每惊醒时都如坠冰窟,颤抖着摸索确定身侧之人是否安然无恙,常常搅得宁王也不能好睡。
      待挨上一记手刀,朱厚照才觉得被打回现实,思及惊梦,大明天子竟然畏惧不已。
      梦中他依稀回到梅龙镇,又见宁王挺身挡剑,自身伤重还不忘安抚焦心惊惶的朱正。
      梦进行到这阶段时,朱厚照虽心疼倒也没那么恐惧,反而常常沉溺其中,再历经一遍宫外重逢的日子。
      与君自谓长如此,宁知草动风尘起。
      待朱厚照在梦中登基为帝王,一切都变了。他骑在马上看着宁王与敌国王子在对面并立,再经历一遍碎心断肠的场景,紧攥着缰绳恨不得奔过去将哈撒挑于马下,一枪贯心。
      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却只能眼睁睁在原地,看着宁王手握银枪毫不留情地从身边略过,满面寒霜冷峭。
      最恐怖的结局是在牢狱中,重重幽影逼近,一杯鸩酒彻底了结。
      在梦中朱厚照目眦欲裂,狂吼道:我怎舍得!我怎会!
      不是这样的!不应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接下来本该是……是……
      朱厚照头痛难耐,蜷缩在地。接下来是什么,一丝印象也无。
      此后搜罗天下犀角燃尽,碧落黄泉,生死无相知,遍寻不得。
      徒留断肠人,重壤永幽隔。

      朱厚照再度醒来,坐于案前的宁王抬头向他看去,朱厚照被梦惊得满身是汗,喘着粗气扑过去抱住宁王才肯罢休。宁王扔下笔接住这个炮弹一般飞来的人,嘴上埋怨着:“胡子一大把,头发都白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对啊,又是噩梦而已,我们都七老八十了。朱厚照在他怀中满足地深深叹气,又像小时候一样赖着不肯松开。
      宁王上了岁数也依旧是容颜清隽、鹤骨松姿、风华绝代的大明第一美人。虽然他自己绝不认同这个评价,应该是敌人闻风丧胆、外族颇为忌惮的大明摄政王才精确。
      对摄政王来说,这些年间张居正、海瑞的折子,都比朱厚照有魅力。
      于是朱厚照都退位当起了太上皇,还要时常陪他看折子看到打盹。
      入继来的孝顺太子朱载拱稳稳当当做了皇帝,现如今太孙辈都成群结队了。
      他刚登基的时候有佞臣曾进谗言,挑唆道太上皇与皇父摄政王揽权不放,是新帝的心腹大患。朱载拱怪异地看着他,朱厚照没有亲子也必定无子,只收了自己一个继子,与摄政王一起亲身尽心培养,皇室亲生的骨肉间都未必有这般亲近。
      朱载拱所有皆是他二人给予,感激还来不及。
      随即此人立刻以妄图离心天家骨肉的重罪赐死,从此再没人敢妄议皇室亲伦。
      朱厚照做皇帝的几十年并不是一直待在宫里,他与宁王外出南征北战时,太子朱载拱就在宫里彩衣娱亲陪伴张太后,太后得以安然度日颐养天年,一点也不孤独。

      宁王这段时间一直费心于疆域图,几十年间他们南征北伐的成果颇丰,大明领土疆域空前扩大。该向西了,宁王细思了一番,提笔写下计划。
      太上皇再到书房寻他时,只见宁王垂头静坐于桌案前,气息已绝。
      朱厚照颤抖着摸向那容颜绝世的脸,冰凉到仿佛是玉雕的美人塑像,自此彻底安静,再也不会见他眼波流转,永失所爱的噩梦成真。
      朱厚照痛哭出声,如兽类哀嚎着痛叫,紧紧搂着不会作出回应的宁王,恨不得镶嵌入怀中。闻声而来的侍从分不开拉不开他们二人,太监尖声急切呼喊着:“小心着些,千万不要使劲损伤了贵体!”,朱厚照听得此句却突然警醒冷静,这才将人抱到床榻之上,坚持不让别人插手。
      宁王喜洁,衣物要柔软细华,束发也是有讲究。朱厚照伺候习惯了,慎之又慎地完成最后一次。直到整理好戴上欧泊头冠,朱厚照私心想簪上他从未接受过的竹报平安木簪。
      这时一股鲜血从口鼻中奔涌而出,朱厚照想捂住也是徒劳,呕出的心头血沁入木簪顶部染红一片,形状像红蝴蝶停歇在竹枝。
      朱宸濠大了朱厚照是六岁,八岁,十岁还是十二岁?都已经记不得了。
      朱宸濠年岁长些,面容却年轻不老,随着两人逐渐老去会以为是同岁。朱厚照从未想过他会先一步离去。
      遗物都随在身宁王边,最紧要的辅政王玉牌玉印,只属于一人,也将随他深埋不见天日,作为历史上特例存在的证物。
      闯荡江湖时随身携带,还扭转战局要了瓦剌王命的机关扇子。
      还有许多,每一件都见证了他们共同面对的一切,往事历历在目。
      朱厚照痛极,面目狰狞直如受了生生剜下肉去的剔骨凌迟之刑般,面上两行留下的竟是血泪!
      做得皇帝如何,太上皇又如何…朱厚照现在只想当个罗刹恶鬼,恨不得有那直入地府抢人的本事。
      这几十年间,朱厚照不敢有一刻懈怠,劳心劳力相依相斗,其实保养了身心,高龄之时思维也敏捷超过年轻人。可如今伶仃只剩一人后,支愣起的精气神也随之去了。
      第二天白日,太上皇前夜里还康健的身子已经肉眼可见的塌陷,双目血红一片,那黑色瞳仁内里唯有深不见底地空洞。
      受爱别离苦,如同身在无间地狱,心内断绝,窈窈冥冥,无有相见之期。
      皇亲国戚们接近他致哀,已能在他身上闻到,如冥界晦朽的气味。不过一夜之间,他就已经随着摄政王的离去也没了半条命。
      强留一半还苦苦支撑在阳间,只为了完成承诺与夙愿。
      摄政王大丧极尽哀荣,顺利追封明睿宗。
      朱宸濠既非开国皇帝先祖,也非早夭太子,甚至也不是大宗本宗里的王爷。以五代分支王爷身份,晋超品辅政贤王、皇父摄政王,乃至驾崩后追尊为帝。由古到今,甚至往后的王朝,也唯有他一人有此待遇。
      他的功绩,流传赞颂。京中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百姓诚心诚意地哀恸。
      一切尘埃落定,太上皇剩下的半口气也逐渐消散。
      明睿宗按照惯例需在乾清宫里停灵。停灵时朱厚照不肯搬走,还靠在棺前不吃不喝。
      过了停灵日,立刻命人将棺材送入乾清宫相连的冰室内,自己也进去日夜枯坐。将行就木的老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没几日就又大口呕血于地,头上缠绕的半截发带垂在脸侧,也再度被染上血色。朱厚照却还扣在棺木边不肯离开,直等到人昏了过去,内侍们才终于敢把太上皇抬到龙床。
      梅龙镇金阁寺祈愿树顶,另外半截发带紧紧缠绕着祈福带,雨打风吹日晒也未曾掉落,在故事的开始就预言了未来。信物依旧,可否牵起来世缘续?人生不过几十载,岁月匆匆相伴太短。下一世,不要相见太晚,不要有重重阻隔……
      朱厚照贪心,若是能得长久相伴,那不做人了,做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历经再多磋磨也无所谓。可朱宸濠高傲,必是做神仙,不屑与他为伍可该如何是好……
      朱厚照再醒来时,已是回光返照的弥留阶段。他狠戾看向侍疾在侧的皇帝朱载拱,紧抓着袖口不放,要他亲口承诺不会违背遗旨,必会将朱厚照与朱宸濠同棺合葬。
      朱载拱有些无奈地安抚已然几近癫狂的父皇:“放心吧,您还信不过我吗?”
      朱厚照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得朱载拱毛骨悚然,才逐渐收回视线。
      他又想起什么来,摸索着掏出随身玉笛,要朱载拱务必记得放在棺内随葬。
      也已年岁不小的朱载拱,终于憋不住湿了眼眶。父皇他根本就不会吹奏,会笛的是已经静躺在棺中的皇父。
      朱载拱握着朱厚照的手絮絮念着,儿子都记得,父皇你早就说过。还要戴镶嵌欧泊的发冠,乾清宫天顶的九颗夜明珠也要挖下来,正德九年的所有宫灯也不能落下…
      朱厚照听着听着逐渐放松下了,闭着眼安心地默念:“朱宸濠,我马上就来…”
      已经要看到忘川河畔了,朱厚照又猛得回魂一瞬睁开眼提醒:还有乾清宫内收藏他写了三年字迹的匣子;冰室的糖画也不要忘记,化成糖水放到坛子里也随葬。
      朱载拱本已在床前哭到涕泪交流在脸上,悲痛之下闻听此言却又笑出来:“父皇,您带这些,皇父必定嫌弃你矫情。”
      “他明明鼓励过我的…”
      处理好朱宸濠身后事的决议没多久,朱厚照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崩逝,京中钟声再响起三万杵。
      因他的坚持,两人同棺而葬。
      有大臣觐见皇帝谏言不可,这位朱宸濠朱厚照一手栽培的皇帝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若有异议,就去亲身到地下问问先帝们吧。
      自然无人敢问,遗旨畅行无阻。
      长达几十年的痴缠终于以相伴落幕。
      世间总有双全法,朱宸濠不折锐气,不困心胸;朱厚照也能得偿所愿,并肩看山河万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番外5 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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