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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湖夜雨十年灯(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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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又催她择选驸马成婚。
宫中其他姐妹都在及笄之年出嫁,然后相夫教子,和郎君举案齐眉。
唯独她,宁曦容除外。
身为本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再有两个月就是宁曦容的二十岁生辰,皇帝作为兄长,操心她的婚事在所难免。可宁曦容一如既往地四两拨千斤,将皇帝苦口婆心的规劝糊弄了过去。
无他,只因宁曦容至今还没有遇上一位能令她怦然心动的男子。
便说今春的新科探花郎吧,青年风华,文质彬彬,生得一副好皮相,又装载着满腹学问,该是京中未出阁姑娘一致认定的如意郎君。
但偏偏宁曦容觉得他儒雅书生气过剩,此长彼消,反而缺了些昂首挺胸的阳刚意气。
讲得简单点,就是瞧不上。
再说朝中几位适龄的将军吧,沙场厮杀过来的人五官或多或少带些硬朗凶相。阳刚意气是有了,但肤色黝黑也有了。一开口,过分洪亮的嗓音跟擂鼓般粗犷,不够清隽俊朗。
她也瞧不上。
沁阳长公主是被太后与先皇捧在手掌心长大的,又有上头几位哥哥姐姐宠着,自小非四大名锦不穿,非南海珍珠不佩,非雨前龙景不喝,吃穿用度什么都是最好的,驸马自然也不例外。
宁曦容不喜欢将就。
她以没有心仪的公子为由,婉拒了皇帝要给她赐婚的念头,然后拿着令牌大摇大摆出了宫。
南音阁是宁曦容最常去的乐坊,里头的乐伎不仅琴技一绝,更是生得貌美清秀,身段曼妙。宁曦容自认是个俗人,就爱这些赏心悦目的。
这会儿,她走到南音阁门口,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宁曦容不由自主回头。
只见一名白衣少年牵着红鬃马走在人潮中,遗世独立的风姿吸引了众多过路百姓的注视,饶是见惯美男子的沁阳长公主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少年的脸庞皮肤白皙,颌骨曲线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眼眸却是漆黑,清澈如星芒,颇显得干净,就连树影都不舍得在他瞳孔留下斑驳。他走路时目不斜视,仿佛周围人的纷纷议论皆不能沾染他毫分。
比文人清贵,比武人温润。
直到少年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宁曦容才回过神来。
这人气度出尘,必是钟鸣鼎食之家的郎君。可那面孔瞧着生疏,宁曦容从没见过,不可能是京畿的高门贵族。
她绞尽脑汁,没听说最近有哪家王爷的世子要进京呀。
“就要他了。”宁曦容兀自嘀咕。
身旁侍女没听清:“公主说什么?”
“皇兄不是成日催着我选驸马嘛。”宁曦容张扬一笑,“我选好了,就要刚才那人。”
她没去南音阁,风风火火回了宫,准备向皇帝讨要赐婚圣旨。
她崇道,也信缘。一直相信茫茫尘世间,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吸引住她高于顶的眼光,然后一见钟情。只是生命的前二十年,她的命定之人始终没出现罢了。
现在她认定了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少年,哪怕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可不妨碍宁曦容喜欢他。
穿过甬道,走到御书房门前。小黄门告诉她,礼部和兵部的两位大人在里头,正与陛下商议朝事,一时半会儿许是结束不了,请长公主先去偏殿歇息。
宁曦容谢过他的告知,但婉拒了为自己引路的小黄门。她知晓自己素来性子急,一旦心里有了什么想法,那便是一秒钟也等不及,饶是去偏殿,多半也是坐不住的。
而在门外候着,能够第一时间面见皇兄。就算晒些日头,也没什么不好。
御书房内,几位老臣的嗓音洪亮,中气十足穿透门缝,难免有几句话漏进宁曦容耳中。
“此番武康侯击退朔罗,进京述职,陛下打算给予武康侯什么赏赐?”
“依老臣看,武康侯已是正二品勋爵,兼正二品镇北大将军武散官职,又手握镇北军统帅持北境兵权,已是列比皇亲国戚,封无可封。可如果只是赏赐金银财物的话,又难免寒碜了些。”
“臣倒是有个建议。此番武康侯府的大公子也跟随侯爷进了京,陛下不如宣旨册封世子,既给足武康侯面子,又不算封赏太过。”
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宁曦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眉眼洋溢的明媚笑意在瞬间褪尽。
转身离开。
小黄门不明所以地唤她,宁曦容淡声:“本宫的事解决了,不用和皇兄说本宫来过。”
她回寝宫的路上,险些走过了头,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兴致怏怏。
武康侯府的大公子。
宁曦容心底反复默念过这几个字。
今日在南音阁门前见到的那个人,是顾小将军,是她注定不能嫁的郎君。
宁曦容虽久居深宫,但关于北境顾家的传说,也算通过各种途径听说过不少。比如武康侯有位嫡长子是如何的智勇双全,自幼跟随父亲上战场,年纪十五岁就已立下赫赫战功,深受北境将士尊敬。
再比如,这位顾小将军打仗时颇有雷霆手段,但在战场外则温润儒雅。他从不坑杀战俘,总有办法将人劝降,让敌营俘虏倒戈,为大楚效力。
这样的人,注定是要镇守边陲,保家卫国的。他会从小将军变成大将军,会从小世子变成顾侯爷,会成为大楚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英雄。
而本朝,驸马都尉不得掌实权。
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可能为谁破例。
且不说皇兄压根不会答应她将人选做驸马,就算借着母后的施压过了皇兄这关,那位顾公子也不会乐意。毕竟但凡赐婚事成,便意味着他再不能重回塞外疆场。他一辈子走到尽头,都只是金陵城中锦衣玉食的富贵小公子。
他是九天长空上的雄鹰,宁曦容不能折断他的羽翼。
从宫人嘴里,她知道武康侯府的大公子名叫顾钧鸿。
钧天广乐,鸿鹄之志。
很好的名字,很衬他。
次日,君王于章华台设庆功宴,封赏大获全胜的武康侯与数万北境将士。
前朝设宴,宁曦容作为后宫女眷自不能入席。但她仍旧身着华裳去了章华台,没有走进内殿,而是离经叛道地爬上了屋顶。
她自幼便不喜宫中繁琐的规矩,再加上先皇与太后极致的宠爱,做过无法无天的事数不胜数。这晌只不过爬个房顶而已,众宫人都习以为常。很是熟练地在周围安排了两名照看公主安全的禁卫,然后由着她去。
宁曦容手里提着两坛酒,就这么在月色下仰头豪饮。
她清楚地知晓,自己和顾钧鸿不可能有结果,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他。更不妨碍她想离他近一些,一饱眼福。
许是她的执着打动了上天,庆功宴还没散席,就有一人走出章华台大殿。白衣浩浩如冯虚御风,正是顾钧鸿。
且他独身一人。
宁曦容喝了大半坛子花酿,已然有些醉了。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酒壮人胆这话是对的。
她广袖拂过,将身侧的酒坛子掀翻。陶瓷瓦片碎了一地,引得顾钧鸿闻声回头。
宁曦容唇角勾起一抹明媚轻笑,佯装脚滑,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从屋顶摔了下去。
她没有考虑过,这么高的宫殿,如果顾钧鸿和远处禁军都没接她,会是怎么样严重的后果。她目光追逐着他的背影,仿佛那袭白衣是一汪旋涡,将她的三魂七魄都吸走。一瞬间,只想闯入对方视野,让他也看到她。
幸好,习武之人五感敏捷。
宁曦容被他接住,稳稳地落在顾钧鸿怀里。
对方当即要放她下来,宁曦容哪里肯答应,她双臂抬起,猛地勾住顾钧鸿的脖子,像挂件般牢牢挂在他身上。
“这是谁家的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她下巴搁在顾钧鸿结实的肩头,凑近他脸侧,将尾音拖得又软又长。
映着皎洁月光与明亮宫灯,她清晰看见,顾钧鸿的耳垂浮上一片殷红。却没有避之不及地推开她,反而顿住了原本要放她落地的动作,四肢有些许僵硬,透着不知所措。
宁曦容笑得越发生动,呼吸尽数喷洒在顾钧鸿颈侧。是暖的,擦过一串细密痒意。还有淡淡酒香,裹挟着若有似无的桃花芬芳,正一点点侵蚀他的触觉与嗅觉。
“你怎么不说话?”宁曦容歪头,沿着他完美的下颌骨曲线将少年愣怔一览无余。
顾钧鸿咽了口唾沫,嗓音明显紧绷:“长公主,您醉了。臣让人送您回去。”
听见他唤她,宁曦容好奇地“咦”了一声,在他喊宫人之前道:“你认识本宫?”
顾钧鸿不假思索:“率性不羁,随心所欲。能在这宫中翻墙爬楼的人……”他唇角不由自主向上微扬,“只有公主您了。”
他对她,也早有所耳闻。
宁曦容盯着少年脸上突然浮现的浅浅笑意,视线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他淡色嘴唇上,一时间竟怎么都移不开,晃了神心想,他可真好看呀。
好想亲一口。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趁顾钧鸿毫无防备,也趁酒精上头时的兴奋。宁曦容眼睫眨动,倏尔捧住少年的脸,准确无误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发出一声响亮的“啵唧——”
顾钧鸿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不仅耳垂,这回他整张脸和脖子全都像被火烧了一样,在清冷月光下,白里透红格外醒目。
宁曦容则潇洒跳出了他的臂弯,抬手扶了扶头顶歪斜的珠钗,然后潇洒地朝他挥手,说自己没醉,转身就走。
顾钧鸿望着她脚步虚浮的背影,目光紧紧追随,直至宁曦容拐过宫廊,再也捕捉不到一片衣角。他又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良久,才徐徐回神,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鬼使神差地,竟没有对这样冒犯的举止感到厌恶或不适。他缓缓伸出手指,轻而小心地触碰着方才被她吻过的地方,微有湿润。
仿佛还留下了一缕甘甜酒香,桃花味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沁阳姑姑和顾哥哥的番外,注意阅读指南:
1.女非男处,姐弟恋。
2.有替身情节(女找男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