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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救他,遗患无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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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初相见时,朱雀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女,父母双亡,自己在远嫁时被庶妹推入水中,险死还生后投奔外祖家,又目睹了外祖家三百多条性命一夜间被屠杀殆尽。
主凶涉及皇室贵胄,参与屠杀的全都是高手,当地官府有心帮她也力无将凶手捉拿归案。
她求告无门,唯有匍匐在这位贵人面前求助。
他是朱雀在黑暗绝境中遇到的唯一光芒。
直到后来两人亲密无间,她也从未敞开心扉,肆意与他对视。
今世重逢,朱雀已经有足够勇气正视他的目光,才知他此时已经清瘦如竹,立在窗前,衣袂被风托起,仿佛随时可以登仙而去。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红釉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向他小声通传了来者姓名。
“朱雀?”
他将这两个字含在舌尖沉吟,破颜微笑,眉目舒展,仿佛静夜里竹林畔狐仙精怪幻化出的人形,既有庄严宝相,又有无限诱人,在朱雀心弦上轻轻叩响了第一声。
旧情人难忘,不是没有原因的。
所有欢喜愉悦都刻进了魂魄里,隔了时间、生死,永诀之后重逢,瞬间就想起了在一起时的无数恩爱。
朱雀的拳头在袖中攥紧了,虽然今世相见应不识,她也该想好出身来历,再站到他面前的。
这位未来的帝王过于敏锐,恐怕她无所遁形。
“贵人……如何称呼?”朱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家主人……”红釉正想代答,不想被他截了话头,声音里微有波澜,“你们招待这位娘子去休息。”
朱雀没想到他竟然轻易就饶过了自己,下意识地叉手行礼,想退出去。可她万万没想到此君一句话才说完,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双眸迷离,身体直直摔向地面。
两人之间少说也有一丈的距离,可是谁舍得让这等神仙人物的脸面直接砸在地上?
朱雀连忙抢上前,千钧一发之际抱紧了他。
旁边的红釉速度也快,终究还是敌不过朱雀下意识的提前判断与速度,只摸到了他的衣袂。
红釉反应极快,不知何处来的短刀已经横在朱雀颈间,“放下。”
青月速度也没慢多少,不知是什么锐器刺在朱雀后脑的风府穴上,只要稍稍往前一送,就能要了朱雀的小命。
朱雀心中百味杂陈,苦笑着问:“放地上?”
两姝对望一眼,青月收了簪子,一阵风似的掠出去搬救兵,红釉的刀锋依然横在朱雀的颈间。
“老实点!”红釉冷冷喝道。
朱雀无奈叹息,“小娘子刀锋挪一挪,好歹让我把他放下,也好诊断救治。”
红釉的刀锋微微移开了一寸。
朱雀心底有一个响亮的声音喊她不要管,奈何身体不听指挥,缓缓将他轻轻挪移放平在地上,立即解开了他的衣带,扯开里外几重衣裳,露出玉璧也似的胸膛来。
她醒来之后,检查过随身带的旧物里有惯用的金针,此时出手如电,从心口至胸腹重穴,连用了七针。
红釉又惊又怒,眼前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认穴之准,行针之速,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她忍了又忍,这一刀终于还是忍住没砍下去。
“贵人这症状……何时有的?”朱雀轻声问,取过他的左腕,将衣袖捋上去,为之诊脉。
前世此时,他能用内力压制毒性,行动如常,谁也不知道他竟然身负奇毒。朱雀也是追随他一年之后,深得他的信任,才知道这个秘密。
——对比眼下这情形,两名婢女乍逢变故,惊惶并不惊讶,恐怕毒发非止一次。
“你最好是在治病,否则我们都得死。”红釉冷冰冰地道。
朱雀哑然失笑,“不是病,贵人这是胎里带的毒,多久发作一次?之前是什么症状?我可以用内力助贵人疗毒,此间是否有忠心可靠武功高强之人护持?”
她这一连串问题,都是不该告知陌生人的关键信息。
红釉眉尖微蹙,还未开口,外头一连串急促的足音由远至近,跟着竹帘揭起,青月匆匆带着人进来。
朱雀抬眸,见这位也是前世的老熟人,微微一哂,收手退开。
来人约莫三十多岁,青衫乌幞头,颌下微须,生得端正威严,见这情状吓了一跳,“这这这……这是太乙神针?”
朱雀疏冷一笑,颇有世外高人的气度,“还能看出什么来?”
来人微微一凛,凝神低眸诊脉,检查一番之后才起身向朱雀见礼,“此毒缠绵多年,已侵入经脉,如今既有太乙神针护持,可用内力疗毒。”
朱雀负手于身后,颇有三分师长教育子侄的威严,“你行么?”
“不……不太行。”
朱雀嗤笑一声,环顾随青月进来的其他几人,似乎都是武功高手,只是没有什么熟面孔可以指使。
她深深叹息,“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什么不太行?”
“晚生闻道太迟,学艺不精,内力浅薄……所以……,晚生姓赵名翼,授业恩师乃现任太医令,姓沈,斗胆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赵翼近年来随其师太医令沈玝出入宫禁,颇中圣意,最近这一年又奉圣旨随宣王巡察各地,施药义诊,朝野内外皆称杏林圣手,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对他十分敬重。
他虽非自矜自大之辈,可也从来不曾如此谦恭。
朱雀微微点头,“既认得出太乙神针,就知是同门,可称我为师姑。”
赵翼立即恭敬答了一声“诺”。
有他为证,在场众人虽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都不敢造次。
朱雀立即令众人退到舱外护持,自己亲自留在舱房中疗毒。
赵翼虽想留下来学习观摩,又顾忌着贵人醒来或许会着恼,依依不舍地退到帘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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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将坠未坠,江面尽是粼粼金红色。
崔徵与林牧策马赶到江边,只比朱雀晚了盏茶时分。
林牧见官船之侧,用于运输脚力的小船上正徘徊着自己原先的坐骑,连自己的行囊都还挂在上面,糟糕的心情稍好了一点。
他与崔徵匆忙赶到二楼船舱来,正巧朱雀结束疗毒,脚步虚浮,汗透重衣,才从舱内出来,还顺道叮嘱赵翼如何用药。
“喂,又见面了。”林牧想到她坑了自己,怫然不悦,开了个头正想生事。
崔徵乖觉,扯了扯林牧衣袖,使了个眼色。
朱雀正与赵翼说着贵人的病情如何调理,心中焦虑自己何处有破绽,万一他问起来该如何对答,此时突然见着林牧,没来由地心情大好。
“原来这位贵人与林小侯爷是故交啊,我着急赶往金陵,就不啰嗦了,告辞。”
崔徵得她相救之恩,正想报答;赵翼才得她点拨,正有医学问题求教;林牧被她小坑一把,还想找回场子。
三人各怀心思,只想如何留客,没料到朱雀说走就走。
只见眼前一花,朱雀倩影微微一闪,纤纤素手勾着旁边的栏杆就跳了下去,衣袂飒然。
底层甲板上的侍卫闻声拔刀出鞘,她的足尖正好在刀脊上轻轻一点,借力之后她反跃上半空,身形微折,轻轻巧巧落在官船之外不远的小船上。
她随手取了自己的包袱,扬手向官船上的三人挥了挥手,立即沿着江边船只飞掠而去。
几个起落间,她就跃入一艘江上往来摆渡的快船上,将袖中潜藏的腰牌给船老大看了一眼,低声喝道:“御前金吾卫办差,快开船。”
与此同时,她还扔了几百钱给船家,抵十人船资也有余。
船老大也不识她腰牌上写的什么字,见钱办事的道理还是懂的,立即招呼一声,一篙点开了岸边,招呼两名船夫奋力摇橹,驶向江心。
官船上几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她为什么话才说了半截,就立即逃之夭夭。
林牧甚至小声问了一句,“她这是见了鬼吗?”
崔徵倒是淡定许多,“官船吃水深,夜间不便航行,恩人应是着急赶往金陵城中……我……岳家。”
船舱里,榻上挣扎着坐起来的贵人,侧耳听外头的动静,轻声叹息:“你们也真胆大,敢让陌生人为我治病。”
红釉、青月、他身边的侍卫头目并总管几个人整整齐齐跪在床榻前,都不敢吱声,静候发落。
“红釉带几个人去把我的恩人请……罢了,你去跟着她,好好服侍她,明日沈家小娘子出门,想来她必然是去送嫁的……”
贵人展颜微笑。
他病中虚弱,语声低微,偏将“恩人”二字,讲得特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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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前世在金陵长到十八岁,日常随着父亲外出行医救人,跑遍金陵城内外,各处渡口、城守情况极熟。
只是今日不巧,载她的船只在江上吃了漩涡,折腾了一会,抵岸时天已黑透,无论是如何是赶不上入城了。
她寻了附近的官驿投宿,有林牧的腰牌再加上双倍的赏钱,立即得到了最好的招待,上房热水吃食一应俱全,驿丞的老妻还寻自家女儿的干净旧衣来给她替换。
朱雀乍见故人的兴奋之意尽消,疲惫困倦,早早就洗漱收拾了倒在床上,准备先睡一觉,半夜时再去越墙潜入金陵城。
可惜这夜注定不能平静,她才合了眼睛,将睡未睡之际,有人轻轻敲门。
女子声音清冷温柔,“奴婢红釉,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服侍娘子。”
朱雀跳起来仓皇揭开后窗,见两名铁塔也似的大汉按刀肃立,表情僵硬地向她微笑。
——就知道他看出破绽,不会轻易放过她。
朱雀从官船上逃到此处,一路上已经编好了自己来历,倒也不惧,遂报之以甜笑,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红釉带了两名小丫鬟并两名婆子进来,不等朱雀吩咐就收拾房间,更换被褥陈设,又带了几套全新的锦绣衣物来,殷勤劝她更换。
“我不过举手之劳,你家主人如此殷勤相谢,我怎好觍颜受之?”
红釉这等清冷美人,便是有意讨好也不会过分阿谀,“这些原是主人命我们在金陵采办,预备去姑苏时,林小侯爷送他没过门的新妇的。”
旁边有婆子接话,“衣裳虽是赶制的,衣料俱是最上等的,颜色花样也是时下最新鲜的,娘子若不嫌弃,就是奴婢们的福气了。”
朱雀并不知道林牧此时还有未过门的新妇,微有惊讶,瞬间又觉得也不奇怪。
她一直刻意不去想他家后院那些莺莺燕燕,如今红釉在侧,才敢想起前世旧事,多少恩怨如兜头一盆冰水,立即将她沸腾急躁的心尽数熄灭了。
这一世,万万不能与他牵扯太深。
也不知这个世界是否还有一个十八岁的自己。
朱雀暂时还没想到什么一统南海的宏图伟业,只想救下朱家三百口性命,让十八岁的自己不必再满怀恨意,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除此之外,什么闲事她都不想管。
她默默想着自己凌乱的心事,从容在红釉服侍下更换了衣衫,红釉又带着小丫鬟帮她梳头,簪花,仿佛她稍后不是去梦乡畅游,而是要去觐见什么贵人。
少顷收拾好,小婢立即出去通传。
朱雀这才知道要命的人竟然亲自追了过来,瞬间又想落荒而逃。
奈何红釉早就将她扶定了,笑吟吟地催促她迎出去。
“我家主人正是宣王殿下,承你相救之恩,所以夤夜前来当面相谢,娘子勿怪。”
朱雀心中懊恼,她早就知道出手救他,必然贻害无穷。
——可是她就算是用铁石重打一副心肠,也舍不得那么好看的美人倒在地上,命悬一线。
冷月如银,华丽无匹的步辇移过来,锦绣帘栊揭开,侍婢搀了病弱无力的男子出来,果然正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故人。
前世无数次肌肤相亲,抵死缠绵,今世又才相逢,疏离淡漠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