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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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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事件进行中,恰好有一个瞬间,所有元素——人、地、物均各得其所,并同时展现出特定内涵和意义。这一“决定性瞬间”出现时,拍摄者必须抓住它。
法国摄影大师布列松的这番理论,及川彻之前有多么深以为然,现在就有多么为其所困。
毕业设计的期限只剩下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他还没有为自己即将要创作的人像摄影作品找到合适的拍摄对象——因为学院不知从何时起便严格规定,不允许在毕业设计时使用专业模特。
“那也不必要求我们一定要在学校里找吧……”及川坐在咖啡馆的沙发上,用吸管戳着杯子里的冰块,“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在他对面的岩泉一戴着一只耳机,频率极快地按动着鼠标,视线没有离开过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你自己反省一下,到底是谁的问题。”
在宫城县的东北大学,摄影专业及川彻的名号一直颇为响亮。
他的作品总是能让欣赏的人发出由衷赞叹,无论是对构图和光影的把握,还是技巧的使用和意象的表达,全都几近无可挑剔。
可是问题也恰恰出在了无可挑剔四个字上。
“你上次连续拍了多久来着,没记错的话六个小时?专业模特都未必受得了你。”岩泉接着吐槽他,“还只拍了人家一只手,谁知道你想搞些什么。”
“那组照片拍得不错啊!我很满意的。”
“是的,所以被你拍了手的那位学妹这次开心地拒绝了你的邀约。”
及川欲言又止,只得咬着吸管,滋滋地把他的那杯冰美式喝到见了底。
“你的短片进展得如何了?”
“放心。”岩泉头也不抬,“比你顺利多了。”
他和及川不同,是摄像专业的学生。早在一个月前,岩泉就和编导专业的学弟缘下力决定合作拍摄一部纪录短片,作为自己的毕业设计。
东北大学所在的仙台地区,每年五月都会举办仙台青叶祭,以纪念仙台藩主伊达政宗。今年恰好是伊达政宗诞辰450周年,仙台市内各种活动如火如荼,就连在东京都的黑尾都专门打电话来要他们帮忙寄喜久水庵的限定款毛豆大福,足见宣传力度之大。
东北大学校内也以此为契机举办了不少活动,而最受关注的自然是祭典当日要公开演出的戏剧。缘下是戏剧社的成员,这次编导的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的头上,岩泉便打算全程拍摄演出的幕后故事,作为纪录短片的素材。
“所以我一直有个疑问,仙台青叶祭上为什么要排演平家物语,不觉得很违和吗?”
“听说是剧本改得特别好,而且之前戏剧社也排过这部。”岩泉摘了耳机,将自己的电脑屏幕转了过来,“还是说回你吧……虽然我不太赞成你这么按图索骥,不过听你之前说过大概的构思,你要不要考虑去找戏剧社的人试试看?”
“哈?”
岩泉拉过正在剪辑的视频进度条,停在一个时间节点上。
画面里出现了一位长相漂亮到可以用美艳来形容的女生,气质却很清冷。
她戴着眼镜,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正拿着一叠用银色长尾夹夹好的A4纸默背着什么。
及川看着画面好一会儿,没有马上否认。岩泉知道以他的脾性多半是能行:“那我帮你去联系一下这位女生?”
“他们下次排练什么时候?”
“就今天。”岩泉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左右。”
“那我过去一趟吧。”
岩泉对他突如其来的积极态度感到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又禁不住有点担心了起来。
平日里及川给人的印象虽说不知为何总有点轻浮,可他只要愿意拿出五分诚意和人交流,在良好教养和翩翩风度的加持之下,无论对男性还是女性,杀伤力都max。
更何况他还长了一张英俊帅气的脸,简直犯规。
但只要相处时间一久,这家伙内里的败絮便会争先恐后地从他那金玉的外表之下暴露出来——
性格恶劣、什么话难听说什么;自恋狂、控制欲极强;对自己的作品更是完美主义吹毛求疵,一拿起相机就是说一不二的暴君。
得和清水先打个预防针啊……岩泉心里默默地想着。
下午四点半,及川提早了一些,到了戏剧社的小剧场外。
他花了一个小时打好腹稿、以及挑出一些自己以往的作品,又花了半个小时捯饬了一番。对于即将和那位女生展开的交流,及川可以说是颇有信心。
戏剧社的排练尚未开始,剧场内部不免有些混乱。通道里横七竖八地堆了一些杂物,台上的灯就开不到一半,有几个人凑在一起正说着什么,其中就有那位岩泉推荐给他的女生。
她的身姿很挺拔,正在比划着什么的动作也相当干净利落。及川远远地靠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座椅旁,观察着他潜在的拍摄对象——不得不说岩泉是了解他的,这位女生表现出来的状态和他想要的感觉确实大致相符。
他从随身的信封包中拿出钢笔和速写本,开始思考作品的构图,刚画了两页,身后响起一个犹犹豫豫到有些结巴的声音。
“那个……那个,这位大哥……”
大哥?及川转过头去,见到的是一位个子娇小的低年级女生,长得相当可爱,此时正满脸通红地试图和他对话。
他冲她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没想到那女生一下子后退了两大步,差点撞到身后叠得比人还高的道具箱上。
及川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今天的他是已经帅到令人害怕的程度了吗?
“你的衣……衣服。”那女生头都不肯抬起来了,盯着他的衣角,“丙烯颜料……”
及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风衣,边角上被蹭到了一点橙色的痕迹,估计是和刚刚通道里的某个东西擦过留下的。
“丙烯颜料啊,你们这有酒精或者是汽油之类的吗?”
“有,有!”也许是被及川温和而绅士的态度感染,那可爱的小女生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就从这里一直直走到尽头左转的更衣室里有,丙烯颜料不难洗掉的我们经常被蹭到一点事也没有!”
等女孩一串话说完,及川已经摆了摆手走远了。
“谢谢你唷~”
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个子很高,绑着丸子头的男生,手里抱着好几件衣服:“仁花你刚刚在和谁说话,诶,那个穿巴宝莉的人是戏剧社的吗?”
“不知道呃……欸什么,旭前辈你说什么巴宝莉!?”
及川沿着那女生指的路线走了过去,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他倒不会去心疼自己的衣服,处理一下也就好了——只是思路一下子被打断之后,意外地在断面露出某种不协调来。
此时的他犹如半夜打开冰箱门的希区柯克,手里拿着自己刚刚画的速写,皱着眉头尽力思索。
用留的最后一分神,及川走到廊道尽头,看到左手边更衣室的门是虚掩的——如果他再多留意一下那门把的样子,便会发现它的弹簧片断了——
他就这么推开了门。
更衣室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上方一扇半开的窗户。有个人正站在角落里换着衣服,白色的毛衣刚褪到臂弯,露出大片光裸白皙的皮肤,和背脊漂亮的线条。
那人听到身后的响动,转过头来,颜色浅淡的眸子和灰色的头发被玻璃滤过的阳光一照,散出细微的、类似玉石一般的光泽。
很美。
对方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及川收了自己有些放肆的视线,轻咳了一声。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没事没事,门锁坏了。”那人反应过来,把脱了一半的衣服套回身上,露出理解而无奈的笑容。
他这一笑,刚刚萦绕在周身的沉静和冰冷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亲和感:“请问……”
“啊,我是来找看看有没有酒精的。”及川适时展示了自己风衣上那道丙烯颜料的擦痕,“有位很可爱的女孩子告诉我到这里找。”
“哦哦,稍等一下。”这名灰发青年明显对更衣室里的东西非常熟悉,从桌上某个盒子里找出了一瓶粉色的液体,“不介意的话,用卸甲水效果会更好。”
等他走近了,及川才注意到这人五官长得相当精致,左眼角上还有一点小小的泪痣。
“我来帮你处理吧,坐这里就行。”
以及川平日里的性格,他一般会拒绝这种多余的好意——在不能充分信任对方的前提下,他会选择亲历亲为。
而现下的他却没有什么犹豫: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