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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无情道剑修 ...

  •   诡境重开是修真界的一件大事。
      往常诡境开启的时候,白鹿崖不过是聚集了各宗前去的天骄,但重开的这一日,近乎半个修真界的人都会出现在白鹿崖山脚下,迎接他们回家。

      但这一次却不同。

      众人在漫长的等待当中,或是欣喜,或是自豪,等待着自家宗门看见自己时候的欣慰神情。
      许久没有见到自己宗门的长辈、师兄弟或是亲人,在诡境里待了五十年或多或少都有些想念。

      可直到他们被一道柔和却不容拒绝的白光包裹,重回到人间,才发觉……
      想象中虽有混乱,却大体安宁祥和的人间,早已改换了旧山河。

      外面原本应该站满人的山头只站了寥寥几人,为首的是四方剑派的长老。
      他似乎也是刚到,犹自带着满身风尘。

      其余的几人,状况也不算太好。

      没有霞光满天,没有人头攒动,没有山呼一般地欢呼……
      唯余寥寥数人。

      在他们进去之前,白鹿崖还环绕着许多近乎数不清的低阶妖鬼,此时那些鬼物都好似被清扫干净了一般地没了踪影。

      几人抬头看见从诡境中出来的人,为首之人手执帝剑,周身气息难以捉摸,几乎难以分辨其气息。
      为首的四方剑派长老松了一口气,转眼目光却凝滞在楚轻尘身上。

      他敏锐地觉察出,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长老对旁边人拱手对旁边人说道:“既然已经接到人,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四方城离不得人。”

      沈簌簌出来时,楚轻尘已经不见了。
      在山头的寥寥数人之中,一眼就捕捉到了在人群中百无聊赖玩着手指的自家宗主,几人飞身上前。

      其余人落在地上神情或是茫然,或是看见有相熟的人面前一喜,或是因这格外冷落的情形生出了惶惑之感。
      这究竟是怎么了?

      诸人心情如何尚且不知,好歹向来不靠谱的宗主这一次好歹是来接他们了。

      宗主松松垮垮穿着一身深紫色道袍,外袍上绣满了盛放的紫罗兰花,他生得一副妖艳相貌,却奇异的不显女气。
      目光扫过自家进去的几人都完完整整地出来了,眼神在沈簌簌身上微一停顿,眸光更深。

      “走吧,我的小天才们。”
      他唤出一乘宽大招摇的宝马香车,比起他们来时的那一架夸张了数倍,上面挂满了纱幔与铃铛,将奢靡展现到极致。

      往常在人多的地方出现,宗主的心情总是很好。
      今日他却仿佛没什么心情,招呼着人上了车,冲其他人招了招手就离开了。

      ——他们这些,是有自己的宗门驻地需要看顾。
      专门来此就是为了领走自家的人。

      剩下的那些无人接引的修士和散修,就由剩下几位在修界德高望重的前辈解释如今的情况了。

      在车上,宗主简单问明他们在诡境之中遇到的事,听罢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们运气还算不错。”

      在诡境中时,最初发生的血案的确造成了一些影响,但是时间长了之后,没再有更多的事情发生,人们也渐渐忘却了。

      孟宿城中建起了护城阵法,修为和防护能力较弱的散修长久停留在城中;
      修为高深的独自在外行走也没有什么影响。

      他们专心地在诡境中提升自己,获得了快速的成长。
      那些在狂乱中试图影响人心的东西,都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但在外面的世界,这一场暴乱却远远没有结束。

      宗主脸上总是挂着几分漫不经心地笑,但此时这一分散漫的笑也仿佛笼上了阴云:“你们在里面有帝剑传人兜底,过得还算逍遥自在,家里这些留守的师兄弟可算是腿都要跑断了。”

      他推开宝马香车上的窗户,有流云在外拂过,往下看去是笼罩在绿色薄雾之中的城镇。
      看见这样的情形,几人都皱了皱眉。

      “喏,自己看吧。”
      “从这里回宗门,约莫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这就是你们最后的休息时间了。”

      言罢,宗主仿佛疲惫至极,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起来。

      当时在诡境之中那些隐隐不安的猜测,终究是成真了,如今的修界近乎变成了人间炼狱。

      -
      四方剑派坐落在连绵的群峰之中,在灵秀的山峰之下,藏着一道巨大的封印法阵。
      他们世代镇守此处,剑主永世不出。

      在四方剑派的最高处,高悬着历任剑主的画像,他们都曾执掌过帝剑,然后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封印法阵。

      楚轻尘的身份特殊,诸位长老对他有训诫之能,却不能对他进行处罚或是其他。

      长老一言不发地把他带到此地,在历任剑主漠然地注视下,他缓缓开口道:“楚轻尘,你道心有损。”
      “你可认。”

      明灯高悬,历任剑主唯独留画像于此,受四方剑派代代香火供奉。
      每一个刚入门的弟子,都会来此,叩过历任剑主后,才能入剑冢,领佩剑。

      不知多少年后,他的画像也会留在此处。
      也只余下一幅画像。

      楚轻尘仰头,眼底那一点云消雾霁般的笑意荡然无存,只留下空寂的冷意。
      “认。”

      长老微微闭目,观之他身上气息比起从前更加凌厉了不知凡几,那一股杀伐之气更是令人不敢逼视。
      他当真是从血里厮杀出来的。

      这是当世最锋利的一把剑。
      剑主之名他当之无愧。

      “大道三千,并非只有一条道能走,”长老望着楚轻尘身上那股与临出门前截然不同的气息,面色冷厉,“但,你手执帝剑。”

      “你承载着整个四方剑派的希望,和天下的未来,你怎么能、怎么敢……”

      四方剑派多年以来,一直守着一个为天下舍身的计划。
      而楚轻尘,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天下之乱,来得突如其来,这近乎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可最难的却是……
      他们一直翘首以盼的那一把利剑,折了。

      “剑冢深处有历任剑主留下的五十道剑意,你且去吧。”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待你一一试过之后再去四方城。”

      诡境五十年的时间,足以把一个犹带着锋芒的少年,打磨成一个深不可测的青年模样。
      说话间,长老竟隐隐觉得眼前人的气势足以将一切压倒。

      但他什么都没说。
      转身往剑冢方向去了。

      这一日,四方剑派天上流云几许,微风和煦,是个好天气。

      唯独剑冢——
      这里极冷,极静,处处是冰冷肃杀的剑意。

      四方剑派历任弟子的剑,都来源于此,在他们死后,佩剑又回到此处,等待下一任主人。
      饶是楚轻尘的帝剑,也是在剑冢的最高处,由一缕剑主神魂亲自授予。

      他将去往最深处。

      -

      合欢宗综合实力虽然在修真界排不上号,但财力却是首屈一指。
      他们辖下的城池唤作扶桑。

      这里生产整个修真界最精美的丝绸锦缎,和各式各样新颖的法袍衣裙,走进扶桑城,便是一片衣香鬓影。

      合欢辖下的城池也继承了合欢宗的一贯作风,这里的人们崇尚及时行乐,作风开放,街上总是游人如织,很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但这次回来之后,他们看见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扶桑城。

      街巷上四处大门紧闭,人们闭门不出,偶尔能看见几个行人,皆是步履匆匆,神情惊惧。
      不过天色刚刚擦黑,城门处就已经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

      宗主一行人带着他们没有回合欢宗,就暂时落脚在此处:“现在四下都人手紧缺,本来今天就该安排你们去别的地方,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现在过去也进不去城,在外面的话……”

      他话音微顿,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神色:“脏东西太多。”

      这几乎是一场浩劫。

      最初是从秦风城开始的,那里原本有几只凶悍的鬼王,他们比起低等的鬼物多出了一些智慧,却也不是太多。
      一味地嗜杀圈地,杀戮所有闯入领地的生灵。

      鬼王的领地意识极重,一般圈定了自己的领地,就不会再随意离开。

      但秦风城生出了一只带有高等智慧的鬼君,他们以二十四鬼第一的“魑”为他命名。
      而他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就像是一语成谶的预言一般,各地渐渐出现了类似的强大鬼物,逐渐形成了二十四鬼君。

      他们令在野外游荡的低阶妖鬼向城池聚集,令圈地不动的鬼王离开领地,令鬼将听从号召……
      一直在各地游荡,只凭着嗜杀本能做事的妖鬼,忽然被这一股力量聚集了起来。

      他们围攻城池,屠戮宗门,将原本人类聚居的城池村落变成廖无人烟的“鬼城”。

      而这,还远远不止。

      最早出现的“魑魅魍魉”四鬼君,各自占据一方,他们都有着切割分身的能力。
      他们把一部分本体切割下来,分散做无数份,附着在往来的人类或修士上,在宿主心神薄弱之际,便会趁机占领心神,让其化作只知杀戮而毫无理智的怪物。

      五十年里,人类城池陷落,能生活的地方一再压缩。

      原本高高在上的众仙门也不能坐视不理,纷纷出手庇护辖下城池,于是更多的人类便往有仙门坐镇的城池聚集。
      ——而这些人中,不乏已经被鬼物附身的。

      只要放进城池,便是一场血案。

      二十四鬼逐渐侵吞着周遭城池,像是一片巨大的阴云,逐渐往中心靠拢。原先庞大的几大仙门摇摇欲坠地支撑着整个即将陷落的人世。

      饶是合欢宗这样,往常遇事都是躲在后面划水摸鱼的宗门,也不得不上了前线,门中弟子四处外放,前往最要紧的地方替补。

      她们多出来了一些准备时间,但是需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于是便各自下去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了。

      沈簌簌被留下了。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宗主收起了散漫的神色,颇为郑重地看她:“你什么时候把那个四方剑派的金饽饽给睡了?”

      “……”
      “啊?”

      饶是早已经习惯自家宗主嘴里时不时会说出来的一些虎狼之词,但是如此直白地落在自己身上,沈簌簌还是第一次遇见。

      沈簌簌被呛到咳嗽起来。

      宗主蹙眉看她:“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现在说了,我们合欢宗才好给你撑腰,呵呵,那些四方剑派的老东西若是知道你……少不得要找你的麻烦。”

      沈簌簌摆了摆手,忙道:“我们……没有到那个地步。”

      那一日在冬境之后,楚轻尘直白地说了一句“我心悦你”,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似突破了那一层秘而不宣的窗户纸,变得亲密了起来。
      偶尔也会有一些亲密的举动……

      宗主狐疑看她:“果真没有?”

      “确实没有……”沈簌簌小声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确实没有双修过。”

      没有双修,不过略略做了些……

      不算。
      太。
      过火的。

      宗主好似真的有些闹不清了,上上下下看她好几遍:“那你身上怎么有……”
      “罢了,你先去准备吧。”

      在合欢宗做了多年的宗主,除了早年给小弟子们提前寻未来夫郎这种事,他负责替某些处处留情的小弟子解决烂桃花的指责。
      有的烂桃花一路寻到了合欢宗家门口,再被他给打出去。

      他的直觉不可谓不敏锐,往往只需要一眼便知道,这些着急忙慌找来的毛头小子,是被家里哪个小家伙祸害了。

      但沈簌簌此次却不一样。

      她的资质和心性都是这一辈的弟子中稍差的,是以之前多年在门中一直平平无奇。
      资质不佳,又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这样的人从合欢宗出去……

      极易被人当做炉鼎。

      是以之前宗主替她找了又找,看了又看,也没找到合适的。
      沈簌簌又说不想结道侣,这件事才就此搁置下来。

      此次从诡境中出来,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修为进益非凡,不仅如此,她的身上,还多出了一股“气”,这种“气”说来有些玄奥,他们这些小弟子是看不出来的。

      但他却一眼能分辨出,这是属于那位四方剑派的天之骄子的……
      护体灵气。

      此时全部留在了沈簌簌的身上。

      他们这些小弟子私下里有些什么他是一概不管的,只是要提防着四方剑派那边来生事。
      宗主感觉敏锐,虽然沈簌簌否认了,却也听出她跟那位四方剑派的传人关系十分不一般。

      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宗主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袍子,手中提着一个浅青色的酒壶,慢慢悠悠地往外走去。
      在门外灯下,站着个身穿松风水月袍的女修,她眉目清冷,手中提着剑在廊下不知等了多久。

      这样清冷的眉目,在看见宗主提着酒壶出来的时候,又微微蹙起。
      “怎么又喝?上次不是说……”

      “阿芜,”宗主只是笑,“你们门里的宝贝疙瘩,又被摸走了一个。”

      女修挑眉看他:“又?”

      “嗯,你是第一个。”

      -
      这一次从诡境中出来,沈簌簌的修为突飞猛进,竟一下盖过了好几个门中早有盛名的师兄弟。
      按照修为划分,她和苏文玉被分去了最紧要的城池——极光城。

      极光城是西边的城池,原本往西还有好几座大城池,此时已经沦为鬼城。
      城外已经没有活人了,城门外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攒动的鬼影。

      在这里的大鬼,唤作“魊”,他擅长制造属于自己的领域,进入其中的修士会迷失方向,但妖鬼之流却能实力大增。

      极光城已经苦战数日,各门派中的顶尖战力,近乎都汇聚在此地。

      入城,先经过一面镜子验明身份,然后再由一人带他们进城。
      一路说了些城中的注意事项,和他们需要负责的时间段和方位——

      妖鬼不知疲惫,不知疼痛,在“魊”的指挥下会不断发起攻击。
      而护城的修士,总会有灵气耗尽或是力量衰竭的时候,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轮替着上城墙。

      第一眼看见那些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如同沸腾的黑蚁,扭曲蠕动着往城墙上爬。
      空气中席卷而来的,都是腥臭的气息。

      遥遥的,能看见远处的天际,是一片不祥的深绿色。

      “极光城的护城阵法已经破了好些时日了,一直在想办法修补,但是……”带他们入城的弟子面上是一片愁苦之色。
      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皆是步履匆匆的人,他们要么补足了灵气准备上城墙,要么就是灵力枯竭,被旁边的人脚步匆匆地抬了下来。

      “如果这几日再补不上,城就破了。”
      “城破之后,很快会有人来接引我们去其他地方。”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态度很是寻常,仿佛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事了。

      沈簌簌问:“那城中的居民呢?”

      弟子摇了摇头:“能走的早就被送走了,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人了,源源不断地被送来这些地方,又看着这些城市一步步……”
      他抬头望天,那深浓的绿雾总在步步逼近,每一次都预示着不祥。

      他话中透露出的负面情绪太过浓重。
      但沈簌簌也知道,到目前为止,整个修真界打了无数场护城战,但不过是延缓了绿雾侵袭的速度,将能带走的人继续往中部城池靠拢。

      但外围的城市,却在一步一步沦陷。

      还没有打过一场胜仗。

      把他们带到地方之后,那位弟子也该去接替自己的位置,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在这里,他们还见到了四方剑派和药王谷的人。
      他们仿佛也是刚被送来此地,艾凌在忙碌中对着沈簌簌打了个招呼。

      四方剑派的人看见他们则是蹙了蹙眉,不知跟旁边人说了些什么,换到旁的地方去了。

      苏文玉冷笑一声:“呸,装什么。”
      “真把咱们当洪水猛兽。”

      “不必在意。”
      沈簌簌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有些奇怪,按理说极光城是现在打得最为胶着的城池,但却没见楚轻尘。
      此次四方剑派还来了好几个生面孔,看着修为都很是不俗,只是年纪稍长些,或许是上一次入诡境的弟子。

      腥风,血肉翻飞,不断往下砸的术法,和灵力枯竭后的疼痛。
      日复一日,便是他们在极光城中的全部日常。

      沈簌簌以前懒怠惯了,此时也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还从系统商城里面兑换了一些用得上的丹药符箓往下面砸。
      人类命运共同体嘛,能帮一分是一分。

      楚轻尘的好感度卡在了95,一直没再动过。
      只是系统最近好像出了BUG,好感度偶尔会闪烁,一闪便是清零,片刻之后又恢复了95。

      问小白,小白也说不清楚,以前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多次出现这种问题之后,小白申请了挂机,回主系统检修去了。

      沈簌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楚轻尘留下的帝剑令仍在她的腰间,却没有再亮起过。
      偶尔沈簌簌换下城楼的时候,往四方剑派的队伍里看去,里面也没有楚轻尘的身影。

      甚至那个好似和楚轻尘关系很好的弟子,也不在。

      四方剑派的人不知得了什么消息,总是避让着合欢宗的人走,但有一日,极光城中的四方剑派弟子却全部撤走了。

      苏文玉道:“好似是四方城出事了。”
      “四方城?那不是……”

      四方城是四方剑派辖下的属地,那里戒律严明,也最安全,是许多人最向往的城池之一。
      那个地方,不靠近任何边境,近乎是处于整块地图板块的中央。

      “是啊,具体也不清楚,但是听人说,那边的事好像早有端倪,只是突然爆发了而已……”

      这一晚,沈簌簌看见楚轻尘的好感度清零。
      没有再回来。

      沈簌簌在城楼上,望着远处朦胧靠近的绿雾,枯坐半宿。

      -

      那人说得不差,极光城没有撑过三十日,他们又辗转去了下一座城池。
      日复一日地守城,而那些攀附上来的妖鬼,却像是永远也杀不尽似的。

      有人崩溃似地丢了剑,喊道:“杀杀杀,蝗虫一样永远也杀不干净!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吗?那二十四鬼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旁边人麻木地丢着术法,回道:“我出来的时候还想着,找机会要杀出去,把藏在后面的鬼君揪出来杀了才算干净。”
      “但现在也只能日复一日地站在城楼上,连门都出不去。”

      旁边有一道柔和女声说道:“所以,也只有我们在守城啊。”

      她说话的声调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但手上往下丢的冰棱却一点不慢,一道接一道,城下炸开数蓬血雾。

      两人转脸看去,竟是个合欢宗女修。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道:“天塌了总有高个的顶着,每个人总有不同的职责……”
      “那些高个的,不是从来没在前线出现过吗?”

      两人神情一顿,忽地明白了。

      被送来这里的都是宗门中的战力巅峰,括弧,弟子中的。
      那些隐世不出的大能、各宗宗主、还有那些真正夺天之造化的人,他们却鲜少在前线露面。

      往往,在这些边境城池,只有一个或是两个各宗来的长老坐镇,他们轮替交换,负责在最后危亡之际,将他们全部带走。

      更要紧的工作,有“高个的人”顶在前面做。

      鬼君的境界与实力,是他们难以匹敌的。
      更何况说在场的,除了少数,甚至都没有单枪匹马地和鬼王遇上过。

      这个时候想冲到最前面去杀鬼君,恐怕也是马前的炮灰罢了。

      几人神情微怔,那种压抑而绝望的情绪到底是消散了些。
      的确如此,如今他们的工作就是守城,尽量延缓这些东西往中原腹地入侵的速度,而那些鬼君……

      关乎整个修真界生死存亡的大事,自有更多的人在想办法。

      沈簌簌眉目冷冽地往下丢着冰棱,偶尔会有一个间隙,想起在雪地中注视她的一双眸子。

      她想着,那楚轻尘呢?
      他也是高个的人,他现在又在哪里?

      -

      四方剑派险些被灭门。
      这个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地在人群中传开了。

      其实事情发生得还要更早,只是他们身在边缘城池,得知消息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有一只鬼君,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躲过了城门明镜的探视,潜入了四方城中。

      四方城便在四方剑派的山脚下。
      而四方剑派世代镇守着一个强大的阵法,阵法与四方剑派的命脉和护山大阵都息息相关。

      这个鬼君在即将被发现的当头,以身自爆,和匆匆赶来追击的弟子长老们同归于尽,流出的污血,污染了阵眼。
      至此,四方剑派千万年的根基被毁,护山大阵形同虚设,连同许多匆忙赶去修补阵法的弟子长老都填进了阵里……

      尸骨无存。

      “那楚轻尘呢?”

      众人谈论此事的时候,有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他们还反应了一会,楚轻尘是谁?

      那位曾经声名绝艳的帝剑传人,进入诡境五十年,五十年销声匿迹,他们日日与鬼物厮杀,都快忘了这个名字。
      如今距离诡境重开,又过去了一年。

      有人摇了摇头:“没有听说,他应该是不在吧。”

      “不是应该,是确定不在,”有一个人纠正了他的说辞,道,“说是在那之后,四方剑派仓促地举行了继任剑主的仪式,如今那位已经不是帝剑传人啦。”

      “他如今是拍板了的四方剑主,道号玉珩仙君。”

      “……”几人目露惊骇的神色,“果真吗?他这也……太年轻了吧!”
      “从未听说过有这么年轻的剑主啊。”

      那人一摊手:“这还是我们宗主前几天亲口告诉我的,说是跟那位新任剑主去了最北边,已经诛杀了魍魉二君,出手很是惊艳。”
      “宗主还说,人与人不同命,怎么人家年纪轻轻就继任剑主,力压一众修士大能,我们还是一群酒囊饭袋,干啥啥不行的废物。”

      “……”
      “你们宗主,说话属实有点不太中听。”

      沈簌簌没有再继续听下去。

      小白甚是不解:“怎么会这样呢?你说的时候我当真以为是BUG,在主系统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唔,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继任剑主需要断情绝爱什么的。”

      见沈簌簌还有心情开玩笑,小白恨不得跳到她头顶打开她的头盖骨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

      “修真界嘛,一切皆有可能,”原本沉郁了一些时日的沈簌簌,听闻这个消息,脚步不知为何反倒还轻快了起来,“说不定是被拔除了情丝什么的。”
      “那些仙侠情缘小说,都爱这么写。”

      “……”

      小白听着不由得有些担忧沈簌簌的精神状态。
      但她整个人确实从内而外地透露出一种轻松的情绪来。

      “听说北边不是有座城,近来情况很不妙吗?”
      沈簌簌狡黠一笑:“我们去那看看。”

      “你真的没事吗?他还好好的,还当了剑主,但是一直没有找过你,你找也不回……”

      沈簌簌摇了摇头:“我一开始想了很久,为什么好感度会突然清零,人怎么能毫无征兆地从喜爱,变得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有好多次都在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人没了。”

      小白:“那不可能,系统能监测到命定之人的状态,最初还能看到命运轨迹什么的,他若是没了,那这个构筑的世界也没了。”

      沈簌簌挑眉,凉凉地看他。

      “好吧,最近这系统似乎真有一点不太靠谱。”小白苦着脸。

      沈簌簌披着夜色快步往前,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人还在就好,其他的……日后再说。”

      她看过系统的读取记录,自从出了诡境之后,他还零散地梦到过几次。
      在那一日好感度清零之后,便没有再梦起过她。

      好似全然忘了有她这个人。

      但人怎么会这样呢?
      可能会从喜欢变成没那么喜欢,但又怎么会变得毫无感觉呢?

      沈簌簌不明白,所以打算亲眼去看看。

      -
      沈簌簌得到的消息有些滞后,等她换防到北边的城池,楚轻尘一行人已经离开了。
      北边坐镇的鬼君是魉,据说楚轻尘他们是循着魍的踪迹一路找过去的。

      魍魉被枭首,身体的每一寸都被阵法绞杀了个干净,没有留下片点分身。

      失去了坐镇的鬼君,残余的妖鬼便不剩下什么战斗力。
      他们于是并没有在这边逗留,剩下的全部交给留守的弟子们清扫。

      沈簌簌问:“那他们呢?”
      “找别的鬼君去了吧,”守城的弟子答道,望着她腰间挂着的帝剑令,态度很是和煦,“你不必着急,那位修为很高,出来的时候我见了,他没有受伤。”

      “不过他们这一队人,行踪成谜。”
      那弟子压低了声音,观察着四周:“我们的队伍也没那么干净,总不能透露出消息,让那些鬼君提前跑了吧。”

      “哦。”

      “要我说啊,这一切都快好起来了,”那名弟子已经在城楼上守了十日,整个人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玉珩仙君真是好生厉害。”

      “从前没有人能找到那些鬼君,他如今出关了,剩下那二十一只,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出关?”

      弟子顺嘴就接道:“好似是听仙君旁边的人说的,在劝他刚出关要多休息什么的……”

      虽没有见面,但在此之后,沈簌簌时常能听到有关玉珩仙君的消息。

      不外乎他又杀了哪一只鬼君,抢回了哪一座城池……
      整个修真界遍地开花,守在城楼上的人也仿佛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精神奕奕。

      “当时我在诡境中见到那位玉珩仙君,当时他还是帝剑传人,我就一直觉得他非同凡响!”
      “如今看来,果然啊,咱们修真界怕是几千年没有出过这样一个人物了。”

      “你认识他?”
      “当然,我们还同行过好长一段时间,来来,或许你听说过玉珩仙君与合欢宗女修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吗,我这里有成套的话本册子。”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买一套还送精美画册。”

      长久以来,家底富足的药王谷无偿为前线提供丹药。
      一段时间下来也快掏空了家底。

      往日像个富贵公子哥的榭询,发展起了副业。

      旁边隐隐传来的说话声驱散了困意,沈簌簌仰头望天,总觉得前几天看还远在天边的绿雾,似乎眨眼间近了不少。

      她揉了揉眼睛,再一次定睛看去,那深浓颜色的绿雾,果然已经快压到了头顶。

      沈簌簌猝然起身。

      远处城楼传来悠远钟声,这是城门示警。

      一时之间原本换下来休息的诸人纷纷仰头磕了丹药,就提着剑往城门处冲。
      ——这是城门将破的钟声。

      以前他们也时常听到。

      可自从玉珩仙君出关后,鬼君的数量大幅度减少,连这些攻城的兵卒都仿佛一夕之间少了不少,这座城池得以多坚持了许久。

      这一日,城门外密密麻麻的妖鬼近乎形成了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往城门上扑。

      刚修复好没几日的护城大阵,像是玻璃罩一般发生一声清脆的裂响,破了。

      众人都能感觉到这一次的攻势与众不同,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长老呢?”
      几人张皇着回头找人。

      却听见一边慌乱的声音:“欧阳长老不行了!”

      “鬼矢?是鬼魕!”
      “不对,领域展开了,是鬼魊!”

      压力积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笼罩在头顶的绿雾仿佛一头张着大嘴的巨兽,转眼就要将所有人吞没。

      漆黑领域在脚下展开,黑色海浪一般的妖鬼翻过城池,掀起的海浪将每一个人压在了下面。

      这一次,城破了。
      没有人能够撤退。

      两只鬼君同时出现在这座名为玄雾的小城,铺天盖地一般的妖鬼将整座城围了起来,镇守的修士死伤过半,剩下的一些被圈在了主城中,外围有妖鬼游弋。

      “这是什么意思?”
      “圈而不杀,这群东西想干嘛?”

      数次有人尝试着突围,但是身处在鬼魊的领域之中,修士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弱,妖鬼的力量则大大增强。
      他们想冲出去,无异于螳臂当车。

      “沈……簌簌,何、在?”
      一道阴森冰冷的声音响起,仿佛凉到了骨子里。

      这声音的主人,好似刚刚学说话的婴孩,吐字并不清楚,还有些磕磕绊绊。

      眼前密密麻麻将他们围住的妖鬼分出了一条路,从中缓缓游过来一道黑影。
      这道黑影近乎有个模糊的人形,却没有面目。

      阴冷沙哑的声音再次重复道:“沈……簌簌,何、在?”

      旁边人虽然极力克制,但目光还是控制不住下意识地转向了旁边的合欢宗女修。

      那个名为沈簌簌的女修,每一次提起的时候,人们都会联想起那个如今风姿绝逸的人。
      传说中,曾和那一位有过一段情缘的合欢宗女修。

      “找、到、你、了……”
      黑影的距离倏然变近,沈簌簌眉心一跳,一股极端危险的感觉笼罩了心头,但不等她作出反应,眼前的黑影已经钳制住了她的脖颈。

      失重感来袭。

      与此同时,脑海中:“痛觉屏蔽已开启。”

      往常,很少见这么主动。
      沈簌簌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意识抽离地仿佛看到自己飘在了半空中,双脚离地。

      但从其他修士或是惊骇,或是不忍,又或是畏惧的眼神中,她得知……
      自己现在的模样,恐怕很惨。

      黑影夹着沈簌簌,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穿过汹涌的黑影潮水。

      “帝、剑、令……”
      “楚、轻、尘……”
      “玉珩……”

      黑影仿佛刚学会说话,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沈簌簌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白不忍地提示道:“你现在最好别动了。”

      于是沈簌簌大概知道,自己的脖子恐怕要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全新立绘:
    SSR玉珩仙君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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